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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山灣的月光,盤踞書院上方,細展明堂書卷,直到朝霞早起,溈水言歡,才抖落出一身的清涼。
一
云山書院居寧鄉橫市鎮,始建于清同治四年(1865)。陜西巡撫劉典倡修創辦,因背靠水云山而得名。劉典為寧鄉楓木橋人,1820年出生。湘軍悍將中“二劉”(劉錦棠、劉典)之一。
劉典在寧鄉倡修云山書院,不久后,劉錦棠在湘鄉倡修東山書院,兩座書院風貌結體相似,連墻體的青磚都差不多,“二劉”同為左宗棠門下,平日多有交集,心性相通,情誼摯厚。
對于晚清時弊,兩位權臣了然于心。在他們看來,救亡圖存,靠的是人才,而人才源自教育。朝廷危難之際,臣子之心,鄉梓之懷系于一身,展現了一代賢儒心憂天下的高懷。
與劉錦棠子承父業不同,劉典早年游學岳麓書院、城南書院。1855年,太平軍席卷大清朝野,受清廷感召,回鄉操辦團練,加入湘軍羅澤南部,得到左宗棠賞識,在剿滅太平軍,收復新疆中戰功顯赫,官至陜西巡撫。
同治元年(1862)秋天,劉典父親去世,其輾轉千里,回鄉丁憂,路經寧鄉橫市,見此處云纏霧繞,鷗鷺翻飛,楚水、溈水交織而來,頓生文雋之心,認為水云山下,溈水岸邊,是一個開壇講學,讀書明理的好地方。
丁憂期間,他多次前往水云山,親自參與書院選址定向,審定規劃陳設,并帶頭傾囊倡學,讓本土鄉紳竭誠相隨,書院建好后,又募集田產668畝,以資養學。
這期間,有人造謠中傷,謂劉典明修學堂,暗建朝廷,并列舉書院圍墻高于紫禁城,園林氣派不輸御花園等不實之證。讓其蒙受憋屈,好在朝堂之上,不乏明理之人,荒唐之言,終為笑談。
然而,由此可窺,初始的云山書院,氣宇軒昂,非同凡響。劉典因長年征戰,積勞成疾,病逝于甘肅軍營,卒年59歲(1879)。其生前廉潔,死后身無長物,左宗棠拿出銀兩為其料理后事,并黯然神傷,對天長嘆:“上天使我失一臂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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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書院。
二
書院“崇實學,敦教化”。提出“居為大儒,出為良佐之材”以及“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等育人理念。參糅西洋教義,褪隱身上儒衫,學理包容,氣象宏大,很快成為湖湘新學高地,傳遞出新文化運動的先聲,播下了走向共和的種芽。
書院文脈清晰,學理通暢,史料齊整,二十二位山長,延展有序,在湖湘書院中,實為罕見。偉人毛澤東早年曾游學至此。寧鄉“四髯”何叔衡、謝覺哉、姜夢周、王凌波先后在此讀書、任教。
民國期間,書院人才輩出,黃埔軍校57位寧鄉籍學生中,云山書院占了52位。早在1926年5月,寧鄉中共黨員共有31位,其中云山書院學生占了6位。還有甘泗淇等一大批共和國的建功之臣經由此出。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云山書院能培養出這么多承梁托柱的人才,可見師資之齊整、弘毅之堅韌、學理之超前,在湖湘書院中當居前列。
書院坐南朝北,青磚整肅,檐廊相牽,自成閉環。始建之初,四周園林簇擁,十景相隨。前有荷塘映月、白果園,東有魁星樓,西有步云橋,后有凌云閣、水云山寺等建筑。
朝陽連曉霧,碧水接云天,氤氳書香,溢滿檐梁。那時去云山書院,先得穿過狀元橋,抵總會門,然后拾級而上,方可進入書院門庭。
三橫兩縱的內展布局,疏密有致,規整大方。中軸線上,設有講堂、藏書樓、先師殿。東西兩縱,以天井、明堂、角樓作穿插,暗隱八齋,共有書舍158間,可容納學生160人。書院內有東西五門,開放通暢,可疏可聚。
白天,除了山鳥串串門,四面再無嘈雜聲。夜晚,月亮清幽,靜懸明堂之上,借月吟詩,驚起蛙聲陣陣。霜露之后,秋風滑過溈水,掀起稻浪層層。
此番美景,鷗鷺不忍釋懷,直到瑞雪封山,素月空懸,才退隱云山之外。而書院中的學子,心存熾烈,盼等春風乍暖,雷聲滾動,喜雨上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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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博覽·人物》2025年第5期 《云山書院》
三
寧鄉橫市,現為小地名,古謂長橋,居長沙、益陽、婁底三地之中心,又處溈水、楚水交匯處,水運時代,熱鬧繁忙。據清《康熙縣志》記載:“三國吳平二年(257),析益陽縣地,置新陽,治所建于長橋。”可見三國之時,橫市即為府衙之地。
那時的長橋港,乃溈水上游物資集散地。當地諺云:“烏舡子,兩頭尖,有水上得天。”清人羅鑒龜所著《溈水舟行記》云:“檣影上下,如櫛如墉,欸乃行歌,宵旦響答。”盛況空前,躍然紙上。
進入現代以后,隨著陸運暢達,長橋港不復存在,橫市漸顯偏逸。云山書院也在青幽無擾中,靜倚湖湘書院門庭。1959年列入省級文保單位時,書院不滿百歲,檐梁未老,賢聲猶在,后改云山學校,溈水清歡,書聲漸杳。
按年歲,云山書院只能算作晚輩,歸入近代書院的序列。其學理思想,從魏源的《海國圖志》中走出來,新風乍暖,新芽初綻。至今,院內仍留有古樹三棵,雖未開口敘懷,但心語暗隱,讓人流連。
書院前方右側的那棵梓樹,150歲了,被大火燒焦燒枯后,親情難舍,纏抱相擁中,再延新干。另有石楠一棵,曾遭雷擊,劈為兩半,半枯的身子,無有抱怨,站在陽光下,頂著幾枝新綠,活得自在又從容。還有一棵150歲的古樟樹,斜扭腰腹,鼓壯如牛,撐著一片碩大的綠蔭,涼風送爽,好不愜意。
現存的書院,幾經修補,外圍十景,已蕩然無存。雖儒冠方正,氣仗未減,但墻角細微處,漏痕漸顯,書香文雋,多有殘損,若不加以服侍,恐生霉變蟲蝕之憂。當地的朋友說,老宅子排水采用的還是清代的老法子,160年了,不論碰到多大的雨,這里從未漬過水。
古人的書院,依風水而建,藏風聚氣,很少用蠻力。然而,進入近代以來,西方的堅船利炮橫沖直撞,想用古人的拳腳,阻擋住洋人的腳步,純屬癡人說夢。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擊中了要害,也找準了沸點。
去年冬陽,曾去寧鄉巷子口,探訪南軒書院,溈水湯湯,道南正脈的風骨,碑痕斑駁,早已刻入官步橋前的御碑亭。今夏初至,溯溈水,直抵水云山,清掃書院檐階,三棵古樹,暢懷相迎,給了溈水岸上無窮的遐思。
山灣的月光,盤踞書院上方,細展明堂書卷,直到朝霞早起,溈水言歡,才抖落一身的清涼。劉典撰寫的對聯:“為將十年,每思禁暴安民,愧無格致誠正本領;讀書萬卷,須知明體達用,不外乎君臣弟友常經。”時過境遷,憂情猶在,儒風未減。
文 | 駱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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