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收復新疆，白銀鋪就的西征路

“西事艱阻萬分，人人望而卻步，我獨一力承當，亦是欲受盡苦楚”。左宗棠收復新疆的艱難，不是一副棺材就可以表達清楚的。我們可以從西征的軍費支出，來一窺當時左宗棠所承擔的壓力。

首先，左宗棠收復新疆并不是一些朋友認為的只打了兩年，而是前后近十五年。

同治四年（1865年），以阿古柏為代表的外部勢力開始入侵新疆并組建叛亂政權。此時清廷剛平定太平天國，南方財稅重地也一片瘡痍尚待恢復。所以清廷內部從初始就有人認為，與其費錢征討沒什么賦稅收益的新疆，不如棄之以休養生息并加強日益嚴峻的海防。

而且就算沒有“海防派”的阻撓，收復新疆也不是說出兵就能出兵的。同治元年，趁著中原大亂，甘肅、寧夏地區的反叛勢力在赫明堂、馬生彥、馬振和、白彥虎等人的帶領下紛紛起事割據，換句話說清廷和新疆之間的聯系被隔斷了。

為防西北的叛亂勢力繼續向內地擴散，同治五年九月清廷授左宗棠欽差大臣以及督統軍隊之權，命其前往陜甘全權負責平叛事宜。

從同治五年十月進入陜西，到同治十二年底占領肅州。左宗棠的西征軍歷時七年共耗銀4014萬兩（平均每年570萬兩），才堪堪平靖關內（嘉峪關）。這還是剔除了左宗棠赴任前，清廷在西北的平叛支出。

與很多人想象不一樣的是，武器采購和軍火消耗并不是這次平叛軍費的大頭，它們只占了總支出的5%。排名第一的是軍餉（包括補貼）、軍糧采購，占比為65%；排名第二的是軍糧軍需運輸，占軍費的17.7%。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多民族地區平叛并不是一件簡單事，也意味著大軍西出嘉峪關四千里前往新疆征戰，會更費錢（尤其是運輸費用）。而此時清廷的歲入才4000萬兩左右，支出則在3800萬兩以上。由于鎮壓太平天國時期年年入不敷出，國庫存銀也早已歸零。

真要大舉平叛，有可能新疆未定，朝廷先被巨額軍費給整破產了。因此在討論是否繼續西出收復新疆時，別說“海防派”堅決反對，一些原本支持左宗棠的“塞防派”官員也改變了態度和立場。

左宗棠背負的不僅僅是李鴻章們施加的壓力，在當時強敵環繞的情況下，他還背負著清廷乃至中國的未來。他不僅得贏，還得盡可能快的贏。如果戰敗或陷入膠著，別說朝廷會不會降罪，估計他自己也無顏茍活于世。

雖在左宗棠的死諫以及慈禧的支持下，清廷最終同意了收復新疆的計劃。但最主要的問題“軍費從哪里來”，并未被解決。由于朝廷拮據，慈禧只給了左宗棠500萬兩的啟動資金，后續的財政支持也主要看各省的“幫扶”力度。

同治十三年，左宗棠正式誓師平疆。不過這一年他沒有直接開赴新疆，而是籌備武器、軍需，建設后勤基地等，并在河西走廊一帶清剿殘存的叛亂勢力，穩定后勤通道。

但剛起步軍費支出就遠超預估，這一年耗銀674.8萬兩。同時這一年日本也趁火打劫，以“琉球漂流漁民被殺”為由，出兵攻占臺灣。清廷的海防壓力驟增，李鴻章等重臣也要求朝廷將更多的資金注入海防。

另外因自身度支困難，早在左宗棠征剿陜甘時，清廷就要求各省分攤軍費開支，即“關協餉”。但這一時期各省是真的沒有“余糧”，至光緒元年準備入疆大戰時，各省共積欠軍費2000余萬兩。

這一切都預示著西征軍的“錢”途堪憂，而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戰爭打的就是錢。左右為難的左宗棠只得用兩個危險的方法，來解決錢的問題。

第一個辦法是裁軍。

為了降低支出，左宗棠主動裁減了規模本就不大的西征軍。通過“留強汰弱”遣散了2.5萬名官兵，差不多是原定入疆部隊的三分之一。

兵力大幅度縮減，不僅意味著總體戰斗力的降低，也意味著入疆后，難以多路出擊、無法采用圍堵等戰術，必須主動尋殲叛軍主力。更多不利因素被拉入戰事，戰敗的風險自然也隨之提高。

注：左宗棠第一次入疆平叛時，并未攻打被沙俄強占的伊犁地區。后續談判期間，由于沙俄態度強硬，左宗棠在光緒六年再次率軍入疆并準備兵分兩路強攻伊犁。此時左宗棠已六十九歲并身患重病，“帶棺西征”也由此而來。后清廷通過割讓部分領土和賠款900萬盧布的方式，收回了伊犁。

第二個辦法是“貸款”。

因為太平天國的消耗和破壞，古代朝廷籌集軍費的常規方法“加派和捐輸”，對于清廷和左宗棠來說都不太好使了，畢竟明末的教訓就擺在那里。所以朝廷和左宗棠在胡雪巖這類官商的建議和牽線下，體驗了新鮮事物 – 借款。

左爵帥于萬分竭蹶之中，作通盤籌算之想，特委胡雪巖觀察在滬告貸于西商，前后三次共銀一千三百五十萬兩，分期攤還，按年給與得利，并以江海、粵海、閔江等在為質，此為中國古今未有之創舉，然失利亦無有甚于此者。
《申報》光緒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刊

除了洋行的三筆借款，左宗棠還從華商處借得846萬兩，共計白銀2200萬兩左右，西征軍的軍費窟窿這才算被填上了。但這種借款不是免費的，朝廷不僅將三個海關抵押出去，還背負了高額利息。

比如德國泰來洋行的借款利息是一分五厘（15%），英國匯豐銀行借款利息是一分二厘（12%）…… 雖然其后清廷因為接軌西方海關和財稅管理方法，歲入大漲進而償清了相關貸款。但對于當時的尚不知后事如何的清廷來說，這差不多是賭上國運的破罐子破摔了。

為此不少朝廷官員，彈劾左宗棠為一己軍功將朝廷推入高利貸的火坑，比如和左宗棠原屬一系并私交不錯的兩江總督沈葆楨 …… 左宗棠已無后路可言，不成功便成仁。

在入疆平叛得三年里（光緒元年至光緒三年），年均費銀881.7萬兩。從剿滅阿古柏叛亂勢力，到光緒七年簽訂中俄《中俄伊犁條約》，雖未爆發大的戰事，駐軍和左宗棠二次入疆帶來的軍費開支仍然不低，年均591.3萬兩 ……

最終整個西北平叛期間（1867年~ 1881年），西征軍的直接軍事開支為白銀9108.7679萬兩。某種程度上，左宗棠的西征之路是用白銀鋪就的，好在他贏了。

最后簡單聊一聊，以李鴻章為代表的“海防派”。當下不少人喜歡以站立場的方式，去臉譜化歷史事件和人物行為，而不去考量他們做出選擇時的歷史背景。

新疆之亂的根源在于沙俄對清廷領土的覬覦和蠶食，也在于英、俄在中亞和遠東地區的爭奪。

當時的英國基于自身的全球視角，不太愿意在遠東地區投入太多資源，它傾向于在遠東扶持一個代理人 -- 你來消耗沙俄，我則提供安全保障和支援。對于新疆之亂，英國是希望清廷以藩屬的方式把阿古柏收服（從沙俄那邊爭取過來），并與沙俄在中亞展開纏斗。

清廷內部有的人覺得即便付出一定的代價，也應當置身于列強紛爭之外。有的人希望聯合英國加強大清的力量，甚至中興。孰優孰劣大家各抒己見，但這真扯不上什么軟弱無能、貪生怕死、為貪腐撈錢、為保自己水師故意下黑手等等。

清廷最終選擇消滅阿古柏，出讓部分利益與沙俄和解。這讓英國認為清廷不愿意與自己合作共同對抗沙俄（還有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清廷與沙俄私下媾和的原因），所以它轉而選擇扶持日本 ……

注：本文數據和資料主要來源于《左宗棠全集》（奏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