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春的《當一個人老了》以凝練而尖銳的筆觸,將衰老帶來的生命體驗轉化為一場驚心動魄的自我解構。詩歌打破傳統對暮年的抒情式書寫,以充滿悖論與張力的語言,在記憶與現實的裂隙中,重新審視生命的本質與存在的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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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開篇以“贗品”這一極具顛覆性的意象切入,將老年自我定義為“自己的贗品”,瞬間解構了傳統認中自我成長的連續性。“模仿了一個鏡中人”的表述,既暗示了人在成長過程中對理想自我的追逐,又揭示了這種追逐的徒勞——隨著衰老,“鏡子正在模糊”,鏡中人與現實自我的邊界在白內障般的迷霧中消融。此處的“模糊”不僅是生理機能衰退的具象化,更是記憶與認知崩塌的隱喻,那些曾經清晰的自我鏡像,在時間的侵蝕下逐漸失去輪廓。
詩歌第二節轉向對記憶的回溯,“霧”成為貫穿全詩的核心意象。霧中的童年圖景——“一個孩子挎著書包,眼睛明亮”,與現實中的衰老形成殘酷對照。孩子從書中“只讀自己”,將他人視為自我未來的投射,這種認知的封閉性暗示了生命早期對世界的傲慢與無知。而如今“隔著霧,他已無法閱讀”,既是視力衰退的現實困境,更是一種哲學意義上的認知困境:衰老的人失去了穿透時間迷霧的能力,曾經清晰的自我認知與未來想象,在霧靄中變得遙不可及。
最具沖擊力的當屬“當一個人老了,才發現他的自我還沒誕生”這一顛覆性論斷。傳統認知中,生命被視為自我不斷完善的過程,而耿占春卻在此打破了這種線性敘事。當人走向生命盡頭,才驚覺所謂的“自我”不過是一場持續一生的模仿游戲,真正的自我從未形成。這種認知顛覆帶來的不僅是對個體生命的否定,更是對人類存在本質的質疑。
詩歌結尾,“生命并不獨特/死也是一個假象”的論斷,并非消極的虛無主義,而是一種超越性的生命頓悟。當自我被解構,對生命獨特性的執念隨之消散,死亡也褪去了其作為終極意義的沉重外衣。這種認知賦予衰老與死亡以新的維度——它們不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通向某種存在真相的入口。
耿占春以手術刀般的精準,在《當一個人老了》中完成了對生命的深度解剖。詩歌將衰老這一普遍經驗升華為哲學命題,通過意象的堆疊與語言的悖論,展現了人類在時間長河中自我認知的困境與超越。這種對生命本質的追問,使詩歌超越了個體體驗的范疇,成為對人類共同命運的深刻觀照。
當一個人老了
文/耿占春
當一個人老了,才發現他是自己的贗品。他模仿了一個鏡中人
而鏡子正在模糊,鏡中人慢慢消失在白內障的霧里當一個人老了,才看清霧
在走過的路上彌漫那里常常走出一個孩子挎著書包,眼睛明亮他從翻開的書里只讀自己其他人都是他鏡中的自我在過他將來的生活
現在隔著霧,他已無法閱讀當一個人老了,才發現他的自我還沒誕生
這樣他就不知道他將作為誰愉快地感知:生命并不獨特死也是一個假象
詩人簡介:耿占春,男,1957年1月出生于河南柘城。1982年初畢業于鄭州大學中文系。80年代以來主要從事詩學、敘事學研究、文學批評與文化批評。著有《隱喻》,《觀察者的幻象》,《話語和回憶之鄉》,《敘事美學》等。現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教授,河南大學特聘教授,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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