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曉丹：郵輪旅行后，我終于明白海上鋼琴師為何不愿下船

這艘2019年從歐洲購入的愛達地中海號，載著七百余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船員，2023年開始了它的東方之旅。

登船前，我看過不少“避雷帖”，無非是說行程多在船上，游客多是老人小孩。在中國，假期珍貴如金，人們更愿選擇緊湊的“特種兵旅行”，將每一分鐘都兌換成景點打卡。而郵輪這種慢節奏的度假方式，似乎更適合那些退休老人。

船上，我沒有碰到素質很差的大爺大媽，倒是跟倆阿姨聊了起來。一位年輕時曾上山下鄉，后來足跡遍布整個歐洲；另一位七十六歲的老太，坐飛機從昆明趕來。她們在甲板上健步如飛，精神頭比我還旺盛。

在這片海上，竟有教育機構帶著研學團。小學生們背誦古詩的聲音，與老人們搓麻將的嘩啦聲形成了一種奇特對照。讓我想起那個“郵輪補課”的新聞——在公海上，補課不違法，于是教育機構干脆把課堂搬到了海上。

在船上，你可以明顯感受到不同文化下的不同的服務風格。外籍船員會自然地與客人互動，相比之下，中國員工顯得“班味”略重——高效、專業、較為冷淡；外籍歌舞劇演員表演時全情投入，仿佛舞臺就是生命，而彈古箏的中國小伙戴著口罩低著頭，將臉轉向陰影。前者將服務視為表達，后者將效率做到極致。

其實，中國仍在疾馳的發展列車上，我們現在的“卷”，不過是特定歷史階段的必然。這種生活方式的差異無關優劣，而是一個國家的休閑文化需要時間和經濟積累，當物質積累到一定階段，“松弛感”終將自然生長。

泳池、健身房、劇院、圖書館……郵輪上的設施一應俱全。圖書館里擺滿標價不菲的精裝藝術書籍。我曾去過學費高昂的民辦大專，他們的圖書館裝潢考究、藏書豐富，但被翻爛的永遠是網絡小說。環境造就人，人又影響著環境，即便物質基礎搭建了精神閣樓，但登樓者的腳步仍被慣性牽引。

因為沒有手機信號，不再被社交媒體綁架，郵輪上的生活節奏特別慢，一天會讓你覺得像過了平時的三天。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被手機支配的時間遠比想象中多得多。

與船員聊天得知，他們每年要在海上漂泊十個月，剩下2個月無薪休假。一位有兩個孩子的女船員跟我說：“回到家要扮演女兒、母親，在船上不用想這么多煩心事，就不會變老。”她看起來比陸地同齡人年輕許多，或許因為在這里，社會身份就像救生衣，可以隨時脫下。

靠岸時，手機信號突然滿格，我們如同游戲角色上線，瞬間變回那個需要搶項目、接孩子、刷朋友圈的“社會人”，仿佛這場逃離從未發生。

《海上鋼琴師》中的1900終其一生不愿下船，現在想來，他的選擇或許并非怯懦，而是陸地上的世界太大、太復雜，人們被困在自己編織的身份網中，難以自拔。

郵輪就像一面浮動的鏡子，照見了不同文化、不同世代對待生活的態度。在這片蔚藍之上，我們得以短暫地逃離，卻又在逃離中看清了自己。

作者簡介

歐陽曉丹，廣州市青年作家協會會員，插畫師，曾出版《花神賦》《聊齋畫中人》《素女》《瑤姬》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