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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不是信息的整合,也不只是把思考記錄下來,寫作本身就是一種思考。
當寫作也嚴重依賴AI來完成,那我們就又喪失了一種思考能力。
文 |浩然
本文為商隱社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系后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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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Seek爆火已有一個月,面對越來越強的AI,人們在驚嘆之余總會在想:AI會不會替代了我的工作?
作為一名碼字民工,最近一段時間我常被問到的就是“DeepSeek寫得文章咋樣?”“你們這行有沒有受到沖擊?”,更有一些技術狂熱推崇者直接斷定:人類以寫作為代表的精神創造活動將被全面取代。
這幾年,AI確實在向人類寫作領域大舉進犯:
一些程式化、套路化非常嚴重的論文、總結報告、文案等就不用說了,很多早已充滿了AI味;
AI重度參與生成的網文大量涌現,在普通讀者眼里,足夠以假亂真;
2023年底,清華大學教授沈陽以人機交互方式創作的《機憶之地》,在江蘇青年科普科幻作品大賽中獲獎;
2024年初,獲得日本文學大獎芥川獎的作品《東京都同情塔》,有5%的內容是由AI直接生成,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前幾天,財經作家吳曉波在一條視頻中表示,他朋友發來的用DeepSeek模仿《激蕩三十年》續寫2018年的文章《2018:潮水褪去時》“非常吳曉波”,如果是他學生寫的,可以給到80分甚至更高,但文章作者竟是AI;
AI在文字創作上如此神速的進步速度和驚艷表現,不僅碾碎了很多網友潛藏內心多年的“文學夢”,還讓很多“以文為生”的內容從業者倍感擔憂。
AI真能重度替代我們寫作,繼而摧毀人類的精神創作活動嗎?
我覺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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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先從寫作是什么開始。
有人說是一種記錄,把自己的思考記下來。但仔細想想,寫作可能并不是思考的記錄,寫作本身就是思考,或者說它是具象化的思考。
經常寫作的人可能都會有所體悟,模糊的思路對應的一定是模糊的文字。你腦海中的想法,一旦想落到紙面上,就會經過千錘百煉。
你本以為想的很清楚了,提筆寫幾句,就愈發覺得不對勁,就會再去想——寫作會反過來整頓你的想法,直到抓住那個最精準的表達。
中國古人總結出寫作需要從三個方面下功夫:義理、考據和辭章。
通俗來說分別對應著思想、選題;素材;結構、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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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說思想、選題。
怎么去抓取到內心最想表達的那個點,或者怎么去找到一個好選題?
每個人有不同的方法,但很核心的就是發現并提出問題。
往往文章寫得好的人,問得問題也很有意思。說明分析問題的能力,是以發問作為入口,有時問得好,寫作角度也就有了。
怎樣問出好問題?
我很喜歡經濟學家張五常提出的三個方法。
一是問題要一針見血。
我記得有本書上寫了“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小時候在家門口思考的一個問題:
如果撒謊對人有利,為何要講真話?
這就是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因為他存在著極大的矛盾——當撒謊可能有利,說真話可能無利時,你還會說真話嗎?
這會把人推入兩難困境,被逼到死角去做深度思考。這種問題之下,很難產生白開水答案。
我們可以試著找到一個話題的矛盾點,將一個問題用幾種形式去發問,務求達重點之所在。
二是問題要問得“淺”。
問得一針見血跟問得淺并不矛盾,問得淺就是問到最簡。
當你把問題拆解到最小單元時,會發現切入點更小,也更容易入手,而且文章看起來更細致,不會類似假大空。
三是時刻判斷問題的重要性。
寫文章問問題過程中,也要思考:“假若這問題有了答案,會對整體文章有什么影響?”。
如果不能給整體太多貢獻,或者這個問題已經被很多人全面且深刻地解答過了,就不必下很多功夫。
提出了問題,在尋找答案過程中,就是觀點與素材進行持續的互動。
觀點可以統帥素材,通過查資料或者實踐得到的素材也能反過來修正、整頓你的觀點,兩者不斷交互,最終得到一個比較滿意的答案。
相比人,AI很難通過層層剖析、不斷提問去觸及問題的本質,它可能并不知曉什么樣的問題是一針見血的,也不會隨時評估問題在你謀篇布局中的重要程度。
更重要的是,它無法通過跟現實進行交互來驗證或修正觀點。
可能很多人已經感受到了,目前AI生成的內容普遍存在堆砌辭藻、大而化之、細節不足等問題。
據專業人士分析,這是因為AI在訓練時是概率輸出,通過對海量數據的學習,選取已有且最常用的敘述、描寫、比喻來生成用戶想要的答案,對于算法來說,使用頻次最多的就是最穩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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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說說考據,也就是素材。
很多人認為AI在寫作中很大的作用就是幫忙查找、整理和提煉資料,在海量數據中披沙揀金只需幾秒。
這當然能大大提升寫作效率,但寫作者仍需要對素材有相當的掌控和檢視,不能完全把找素材的活兒完全“外包”給AI,自己只負責根據它提供的資料撰寫。
為什么?
就是前面提到的,思想跟素材是持續互動的關系,喪失了對素材的檢視和掌控,就可能讓寫作失去了很多突破的可能性。
舉一個我寫作中經歷的例子。
去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我們都知道,馬斯克為特朗普瘋狂站臺,捐給特朗普和其他共和黨人的資金達1.3億多美元。我當時想的選題就是“馬斯克為什么要跟特朗普綁得這么死?”。
說實話,這是個比較普通的角度,很多媒體也寫過了,無非就是權力投機、商業利益的考量這些。
我想找到一個更新穎的角度,但苦想多次未果。后來散步過程中,我還在想這件事,我突然意識到,人是一切問題的答案,人的行為肯定受到他所篤信的某種信條的影響,如果不能深入到人的層面,可能找不到答案。
于是,我不再往原先的問題里鉆去想為什么,而是單純在思考這兩個人:他們似乎都有著無限的活力,有極大的熱情,不知疲倦,甚至近乎瘋狂,都是“破壞者”。
他們為什么這么瘋狂且有熱情地去“破壞”?我想到了同樣瘋狂的尼采,馬斯克就曾以尼采為師。但“懂王”似乎沒提到尼采對他的影響。
因為“懂王”說他幾乎不看書。
“懂王”看得為數不多的就是安·蘭德的書,他太愛安·蘭德的書了,在之前最激烈的選戰中,他在粉絲環繞中高喊她的名字,自夸是她書里的英雄男主。
這時候又有一條曾經看過的資料疏忽閃過,有篇文章里寫到馬斯克自從橫空出世后就被人看作是蘭德書里的男主,他自己還挺認可。
當時不知道蘭德是誰,選題點也不在這,覺得無關緊要,就沒細究。
哎?安·蘭德是誰?為什么他們都爭做她書里的男主?
順著這條線查資料,就發現安·蘭德是美國精神的奠基人之一,提倡英雄主義,理性利己主義,以交易為最高美德,她筆下的人物善于打破規則,破壞桎梏。
喬布斯、艾倫·格林斯潘、里根、米塞斯、弗里德曼、彼得·蒂爾、特朗普、馬斯克等企業家和自由主義政客都極其推崇她的思想。
后來我寫了《》這篇文章,是去年讀者好評最多的文章之一。
所以,如果我不去翻看那些素材,只看AI給我準備好的,可能更有效率,但那些一閃而過、倏忽之間存在的新角度大概就抓不到了。
一個素材中的小細節直接改變了這篇文章的走向。
而且,AI查找素材的速度越快,效率越高,越凸顯了稀缺素材的珍貴。那些實踐得來的經驗掌握在各細分行業的專業人士,或者有洞見的人手中,沒有上傳到網絡,AI自然也抓取不到。
還有,目前AI都或多或少存在信息失真的問題,專業人士稱之為“AI幻覺”,即AI模型生成的內容在邏輯上自洽但與現實不符,表現為虛構事實、人物、事件等,捏造歷史事件細節或提供不存在的科學假說或理論。
之前ChatGPT就生成了6個不存在的案件,把一名美國律師忽悠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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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辭章,我想說一下寫作的語言。
語言不只是有文采,它還要精準,文豪韓愈說文章語言的一個標準就是“宜”,即精準。
同樣的話,這樣說,那樣說,多幾個字,少幾個字,味道便不同。這里面要把握的度是一種微妙的藝術,很難理性地讓機器來揣度。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還有潛臺詞,有的我以為你知道,所以我不用說出來。
這讓我想到了大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語言游戲”。
他認為語言是有流動性的。
語言就像下棋,說話者或書寫者使用詞句就像下象棋的人使用棋子下棋一樣,他們都預先知道規則,當人們把語言之外的背景板考慮進去,語言就可以被理解。
與此同時,使用語言的人也在創造新規則,不斷產生語言的新用法,有各種靈活運用,不一定完全按照語法規則,這些運用又進一步成為新規則。
語言之所以具有這種游戲般的流動性,是因為它植根于人類的“生命形式”之中。他有句名言:
“如果獅子會說話,我們是無法聽懂的。”
因為獅子的“生命形式”根植于他的生存,理解世界的方式與我們不同,即便能說人話,也讓人無法理解。
很多時候我們寫作或者交流,選擇什么樣的方式,也是在某些外部環境因素、背景板的作用下產生的。
所以每個時期都會產生一批成為時代“嘴替”的大作家,就是當全人類身處那樣的背景板之下,作出了最恰當的表達,從情感上獲得了大量共鳴。
這是按照規則來模擬理解人類語言的機器所不能理解的。
很多人閱讀文章也不只是看信息,而是看到各種性格各異的人,讀到別人的經驗,到達自己不能到的地方,得到更豐富的感受。
歡迎與作者交流、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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