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鎮舊稱李家莊,明朝屬于兗州府沂州(散州),清朝雍正十三年后,屬于沂州府蘭山縣。此地靠近沂河,常有過往貨船于此停靠。康熙版《沂州志》記載,此時李家莊已設有集市、郵鋪、義倉和公館。康熙十二年,又添設驛站。明清時期的李家莊可謂是商賈云集、人丁興旺之地,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此地留了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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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旗亭是一種市樓,多建于集市之中,上面插著旗子,作為酒樓的標志,是人們飲酒聚會、欣賞歌舞的場所。例如唐代薛用弱《集異記》中記載的“旗亭畫壁”的故事,傳說王昌齡、高適、王之渙三人在旗亭中聽伶人演唱詩歌,以誰的詩被唱的次數多來定高下。這也反映了旗亭在當時文化傳播方面的作用,詩歌可以通過伶人的演唱在這種公共場所得到傳播。同時,也能側面反映當時李家莊的繁榮程度。
此三首七言絕句是清初官員、山東益都人孫廷銓路過李家莊所見,并采入《南征紀略》,其時代背景正處于明末清初那個社會動蕩的時代,作詩者末書云:“吳中羈婦趙雪華題”,此時的她正為清兵擄掠至沭水旗李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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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絕(其一)
不畫雙娥向碧紗,誰從馬上撥琵琶。
驛亭空有歸家夢,驚破啼聲是夜笳。
賞析:首句“不畫雙娥向碧紗”,以“雙娥”這一女子妝容的典型意象,描繪出女子在往昔正常生活情境下對著碧紗梳妝打扮的情景,而一個“不”字則瞬間將這種寧靜美好的生活打破,暗示出女子命運的轉折,使讀者不禁好奇她究竟遭遇了何事。
“誰從馬上撥琵琶”一句引入“馬上琵琶”這一充滿哀怨與飄零之感的意象,讓人聯想到古代王昭君出塞等女子被迫遠嫁、背井離鄉的悲慘命運,將詩的意境渲染得更為凄楚,也暗示了詩中女子可能同樣身不由己,處于動蕩不安的命運洪流之中。
“驛亭空有歸家夢”里的“驛亭”,本是行人暫歇、傳遞消息的地方,在此卻成為女子思鄉情切卻歸家無望的象征。“空有”二字,更加強化了這種無奈與絕望,營造出一種孤寂、凄涼的氛圍。
末句“驚破啼聲是夜笳”,“夜笳”這一意象在古代詩詞中常與戰爭、邊塞、離亂相關聯,那凄厲的笳聲劃破夜空,不僅驚破了女子的歸家夢,也進一步烘托出詩中所處環境的動蕩不安和女子內心深深的恐懼與悲戚,將整首詩的悲涼意境推向了高潮。
整首詩蘊含著深沉復雜的情感。從對往昔正常生活的追憶與向往,到如今身不由己、漂泊無依的哀怨,再到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以及面對戰爭離亂的恐懼,層層遞進,細膩地展現了詩中女子在特定歷史背景下所遭受的身心磨難,讓讀者深切感受到她的痛苦與無奈,引發強烈的同情與共鳴。
運用對比手法,如往昔的梳妝之景與如今的漂泊之態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了命運的變化無常;同時,通過虛實結合,如“驛亭空有歸家夢”將現實中的驛亭與虛幻的歸家夢相結合,拓展了詩歌的情感空間和藝術張力,使詩歌更具感染力和表現力,讓讀者在有限的文字中感受到無盡的滄桑與悲苦。
七絕(其二)
日日牛車道路賒,遍身塵土向天涯。
不因命薄生多恨,青冢啼鵑怨漢家。
賞析:“日日牛車道路賒”,描繪出一幅日復一日、漫長而艱辛的旅途畫面。“牛車”作為交通工具,速度緩慢且簡陋,暗示了旅途的艱難與困苦;“道路賒”則突出了行程的遙遠和無盡,仿佛沒有盡頭的漂泊之路,為全詩奠定了一種疲憊、滄桑的基調。
“遍身塵土向天涯”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漂泊無依、風餐露宿的情境。“遍身塵土”生動地展現了主人公旅途的艱辛與狼狽,而“向天涯”則點明了方向,朝著未知的遠方前行,給人一種前途茫茫、身世飄零之感,營造出一種孤獨、凄涼的意境氛圍。
“青冢啼鵑怨漢家”中“青冢”是王昭君的墳墓,在中國古代文化中,青冢已成為紅顏薄命、遠嫁異域、哀怨凄涼的象征意象。“啼鵑”在中國古典詩詞里常被賦予悲苦哀怨的情感色彩,傳說杜鵑啼血,其聲凄厲,象征著無盡的悲傷與哀怨。這里借助“青冢啼鵑”的典故,將詩中女子的命運與古代悲劇女子相聯系,拓展了詩歌的時空維度和情感深度,使整首詩的意境更加深沉悠遠,充滿了歷史的滄桑感和命運的無奈感。
詩中蘊含著濃厚的哀怨與悲憤之情。首句和次句通過對旅途艱辛的描述,傳達出女子對自身命運的無奈和悲嘆,長期的漂泊、勞累讓她身心俱疲。末句則將這種情感升華,將個人的不幸遭遇歸咎于“漢家”,表面上是在訴說古代王昭君遠嫁匈奴、怨恨漢室的故事,實則借古諷今,暗喻當下的社會政治環境或某種勢力造成了女子的悲慘命運,使其產生了深深的怨恨,這種怨恨不僅僅是個人的情感抒發,更帶有一種對時代和命運的控訴。
采用了象征與隱喻的手法。如前文所述,詩中的“牛車”“塵土”“青冢”“啼鵑”等意象都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它們不僅僅是簡單的景物描寫,而是通過這些象征物委婉地表達出女子復雜的情感和悲慘的命運,使詩歌的內涵更加豐富多元,避免了直白的情感宣泄,給讀者留下了更多的思考和想象空間。同時,詩中運用典故,以王昭君的故事來映照主人公的遭遇,既增添了詩歌的文化底蘊,又使情感表達更為含蓄而深沉,達到了言簡意賅卻意蘊深遠的藝術效果。
七絕(其三)
驚傳縣吏點名頻,一一分明漢語真。
世上無如男子好,看他髡發也驕人。
賞析:時代背景與情感基調:這首詩創作于明清易代之際,社會動蕩,滿漢文化沖突激烈,漢族人民遭受著政治和文化上的壓迫與變革。詩中開篇“驚傳縣吏點名頻”便營造出一種緊張壓抑的氛圍,縣吏頻繁點名暗示著局勢的不穩定以及新政權對地方的嚴格管控,這種頻繁點名的行為給百姓帶來了驚擾和不安,奠定了全詩悲憤、無奈的情感基調。
“一一分明漢語真”一句有著深刻的內涵,在滿族統治初期,推行了一系列文化政策,包括語言上的強制改變等措施。此處強調“漢語真”,一方面表現出漢族人民對自身文化和語言的堅守與認同,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面對滿族文化沖擊時的一種抗爭心理。即使處于外族統治之下,依然珍視自己的母語文化,這是民族自尊心和文化傳承意識的體現。
“世上無如男子好,看他髡發也驕人”,詩中以一種嘲諷的口吻來描寫那些在滿族統治下選擇順從、甚至引以為傲地改變自己發式(髡發是滿族的習俗)的男子。在傳統的漢族文化觀念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髡發是一種對文化和傳統的背離行為。詩人通過對這些男子的批判,既表達了對民族氣節喪失者的鄙夷,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社會中部分人在強權下的軟弱與妥協,以及這種現象給堅守民族文化者帶來的痛心與失望,進一步深化了全詩對時代悲劇和民族命運的感嘆。
整首詩運用簡潔而有力的語言,通過描述具體的事件(縣吏點名)和現象(男子髡發),以小見大,深刻地反映出宏大的社會背景和復雜的民族情感。在情感表達上,直白中蘊含著深沉的悲痛與憤怒,諷刺手法的運用增強了詩歌的批判力度,使讀者能夠深切感受到詩人對時代變遷下種種不良現象的不滿與對民族命運的憂慮,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和情感沖擊力。
后世評價:此事跡在后世著作中多有出現,明末清初談遷的《棗林雜俎》、余懷的《板橋雜記》、清代王初桐輯錄的《奩史》、清代陳維崧編撰的《婦人集》、清末民初丁傳靖編撰的《甲乙之際宮閨錄》等古籍中均有對其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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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官吏、畫家,江蘇武進人錢維城在其著作《茶山詩抄》中記載:“閱《板橋雜記》,見難女宋蕙湘、趙雪華而悲之。百余年來,衰草窮塵,零落何所?擬詩以吊其墓:
荒荒古道夾干沙,寂寞芳魂歸路遐。
何處秋霜飛烈日,至今夜月怨清笳。
玉煙散紫悲吳女,冢草菑青識漢家。
多少鉛華盡零落,白楊愁殺暮啼鴉。
清代王士禎編撰的《本事詩》中收錄了清朝進士、吳縣人錢中諧所作《和驛中女子趙雪華》:
憔悴征塵去畫樓,平沙萬里赴邊州。
可憐青冢千行淚,并作黃河一夜流。
民國學者金燕所著《香奩詩話》中評價道:
蕙湘同時、有趙雪華者,于沐水旗、亦有題壁二絕句云云。嗚呼、此二人者,際遇同,才具同,而皆生不逢時,遭逢兵禍。異域埋香,讀其詩者,能不為之鯫喚奈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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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亞子所創立的《復報》第七期,作者師南作《趙雪華傳》如下:
趙雪華者,三吳良家子也。工詩善書文,讀文文山《正氣歌》,輒俯首凝思,淚隨聲下。年十八,為某氏婦,伉儷甚相得。會張李發難,吳中道梗,不得已徙家之河洛。未幾,而北寇至,掠其夫以去,雪華痛之甚,乃不越月,而寇忽又至,竟掠以去。以布類縛諸胡馬上,婦勺水不入,目者數日,至山東郯城間而殞。其絕命詩曰:“不畫雙娥向碧紗,誰從馬上撥琵琶。驛亭空有歸家夢,驚破啼聲是夜笳。日日牛車道路賒,遍身塵土向天涯。不因命薄生多恨,青冢啼鵑怨漢家。驚傳縣吏點名頻,一一分明漢語真。世上無如男子好,看他髡發也驕人。” 后人讀其詩者,率淚墜氣噎,不能成聲。
師南曰:“神州種學漸漸久矣,自漢世穹儒鼓大同邪說,而士之冥頑無血氣者,遂不憚裂天維,傾地紀,以干富貴。上書,氈幕稽類胡庭,踵相接,肩相擦也。悲夫,許衡、范文程之罪,上通于天矣。攜功奇石,張弘范不是胡兒是漢兒。世上無如男子好,看他髡發也驕人。嗚呼,吾安得千萬陳白沙、趙雪華,而一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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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歡,郯城縣蒲汪李氏欽字輩第20代孫,1999年出生于山東郯城。大學畢業后從事文旅相關行業,熱衷于鉆研地方史志和家譜文化。
編輯:李歡 審核:張新杰
發布:孔明百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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