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劇“硬控”用戶心智

全靠張力和節奏。

文丨海克財經 許俊浩

復仇情節常常成為影視作品中的亮點。

國內近日上映的印度懸疑片《因果報應》頗為典型。這部影片原名《Maharaja》，即電影中男主角的名字“馬哈拉吉”，在印度語中有“王者”的意思，而中文譯名本身就暗含復仇的“報應”意味。

國際電影數據網站IMDb有5.3萬人為《因果報應》打出了8.5的高分，豆瓣則有超過19萬人打出了8.7分。而且，豆瓣相關條目下的熱門評論提及，國內某些導演應該向這部電影學習如何拍攝復仇片。

復仇向來是文藝的重要母題，遠可追溯至經典文學作品《基督山伯爵》，近有《甄嬛傳》中觀眾至今津津樂道的回宮復仇情節。此前奈飛2022年12月上線獨播的韓劇《黑暗榮耀》以復仇為主線，兩季劇集均為國際“頂流”，以6.23億小時累計播放時長登上了奈飛2023年上半年全球影片觀看累計時長排行榜第三。優酷2024年6月出品的《墨雨云間》主打大女主復仇，同樣是國內熱門“破圈”作品，微博相關話題閱讀量超過42億。

于微短劇而言，復仇更是已成套路的流量密碼。

在調研機構DataEye統計的2024年10月的百強熱劇中，《重活一世大少爺他殺瘋了》《重生后她颯爆了》《宮女扶搖錄》《女兒跳樓后我殺瘋了》等均以復仇為主題，動輒“殺瘋了”。

復仇劇能夠觸及人類內心深處對公平與正義的渴望，為觀眾的樸素情感提供代償。而好的復仇劇不僅能為視頻平臺拉新，還能促使用戶參與討論，提升用戶活躍度和話題熱度，全方位增強平臺影響力。

但復仇劇并非萬試萬靈的流量靈藥，其核心是復仇帶來的爽感，魅力則來自內容的張力和節奏感——優秀者能夠實現內容與商業的雙贏，復制者則已離用戶的審美疲勞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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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力為根基

復仇的起點在于仇，即角色必須受到某種惡意對待。

比如共40集的《墨雨云間》，單集時長45分鐘，第一集開頭10分鐘內就交待了女主角薛芳菲的悲慘遭遇：劇集開頭，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與一個陌生男人睡在一起，隨后被婆婆指責通奸；她向丈夫沈玉容求助，以為丈夫會帶自己脫離苦海，卻被丈夫帶到荒郊野嶺活埋，丈夫還告知她的父親和弟弟也已死去。也就是說，30小時的劇情，開篇近兩百分之一時，女主角已跌至人生谷底，讓觀眾期待她的觸底反彈。

這種劇情的“鉤子”足夠動人心弦。影視數據平臺燈塔專業版數據顯示，《墨雨云間》開播首日正片播放量達3709.3萬，甚至超過了備受矚目的《慶余年2》開播首日的2978.8萬。

事實上，復仇對人類的誘惑力具有生理基礎。

早在2004年，知名期刊《科學》（《Science》）就發布了Brian Knutson《甜蜜的復仇》一文。文章提及，懲罰背叛者會激活復仇者大腦中的紋狀體等區域，這是大腦與獎勵相關的腦回路，能夠給人帶來滿足感；即便是未參與背叛或懲罰的旁觀者，在目睹他人的復仇行為時，大腦也會表現出與復仇者相似的活躍狀況。

不少觀眾熱愛復仇劇均出于這種同仇敵愾的心理。從事化妝品銷售工作的小劉對海克財經表示，《墨雨云間》更新時，她看得非常上頭，經常熬夜追劇。小劉說，她特別討厭沈玉容這種“渣男”，就希望看到“渣男遭報應”。

要讓觀眾產生期待感，內容就必須有落差，如此才有張力。所以，復仇者與仇人的身份必須要有差距，復仇者的境遇要極其悲慘，然后再一步步“升級打怪”，與仇人“戰斗”。

在《墨雨云間》中，沈玉容想要殺妻，是因為長公主婉寧看上了自己；女主角薛芳菲只是淮鄉縣令之女，盡管有“淮鄉第一才女”之稱，仍與公主的身份相去甚遠。《黑暗榮耀》矛盾的起始點則是貧富差距。女主角文東恩家境貧寒，霸凌她的樸妍珍、全在俊等人都出身中上階層，讓學校、警察都站在霸凌者一邊。于是，受害者文東恩只能依靠自己，隱忍蟄伏，步步為營地復仇。

正因為張力來自差距，微短劇才喜歡使用“重生”的套路，干脆讓受害者直接被仇人迫害至死，一慘到底。

前述熱門微短劇《重活一世，大少爺他殺瘋了》即是一例。劇中原本的集團繼承人衣衫襤褸地從救助站出來，才知道是自己喜歡的人陷害自己、搶走公司，還害得自己感染艾滋。這部微短劇共43集，單集時長2-3分鐘，第三集主角就病發死去，然后重生回到學生時期，開始復仇。類似的微短劇還有《重生九零少爺殺瘋了》《逆襲之我和重生男主暴虐渣渣》等等。

另一博得觀眾青睞的利器是節奏感。

微短劇以快節奏著稱，復仇劇尤甚，比如2023年11月上線的《黑蓮花上位手冊》。該劇共120集，單集時長1.5-2分鐘，講述的是女主角宋昭被父親、嫡母與姐姐欺壓，親生母親被害，宋昭試圖以入宮的方式獲取高位來復仇。

在共計3小時的劇情中，宋昭8分鐘時入宮，16分鐘時獲封才人，20分鐘懲罰了與她爭寵的李昭儀，1小時設計殺死嫡母，1.5小時殺死姐姐，不到2小時殺死父親并晉升為宋嬪。網絡流傳的說法是，《黑蓮花上位手冊》上線后24小時就收獲了近2000萬元充值。但因為有殺死姐姐和父親這樣的劇情，該劇很快因為渲染極端復仇、價值導向負面而被整治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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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強助推

盡管《黑蓮花上位手冊》已被封禁，相似套路仍屢試不爽。

與《黑蓮花上位手冊》同出咪蒙相關團隊“聽花島”的微短劇《宮女扶搖錄》即是如此。《宮女扶搖錄》2024年8月上線，共52集，單集多在2分鐘左右。該劇講述女主角孟雪昭因母親被貴妃賜死而入宮復仇，前兩集迅速給出母親死亡的背景，點出貴妃隨意殺人的殘暴。

之后，該劇劇集平均每3-5集，即約6-10分鐘便向前推動一次：第三至七集，女主角先向貴妃身邊為虎作倀的嬤嬤復仇；第八至十一集，她挑逗皇帝，獲封貴人；第十二至十六集，女主角開始挑動其他妃子相互爭斗，并布局要將殺母仇人拉下高位。如此張弛有度的劇情頗得觀眾青睞。官方數據顯示，《宮女扶搖錄》正片累計播放量超過4億。

相較于微短劇，普通劇集在節奏感之外還需注意節奏與內容細膩度的平衡，要讓復仇立得住，復仇者的所有行為具有邏輯上的合理性。

現象級作品《黑暗榮耀》便是其中佼佼者。這部劇集的第一季、第二季均只有8集，單集約50分鐘，兩季相加約13小時，比國內大多數劇集更短小精悍。

劇集開篇，有大量畫面詳細呈現女主角文東恩怎樣陷入校園霸凌中求助無門，為后續復仇做足鋪墊。霸凌者用燙發的夾板燙傷文東恩，文東恩由此落下心理陰影，一直害怕烤肉，不喜歡熱的食物。被迫退學時，文東恩希望在退學理由一欄寫上“校園霸凌”作為反抗，卻被班主任和自己的親生母親聯手改為“不適應”。這既表現出母親對文東恩的無情，凸出她的孤立無援；又表現出富人能夠輕易地收買窮人，體現階級壓迫；還為文東恩不擇手段的復仇提供合理性，因為正常途徑無法獲得公平和正義。

正因為細節豐滿，《黑暗榮耀》在全球范圍內廣受好評。該劇在奈飛上線的第一天，就進入了全球收視榜前十；第一季播出時，奈飛還曾推出相關線上活動致使大量用戶涌入，服務器崩潰；而在第二季開播前，奈飛特別發出聲明稱已拓寬服務器，可供全韓國5000萬用戶同時在線觀看。在國內，《黑暗榮耀》兩季豆瓣評分人數均超過50萬人，第一季和第二季分別獲得8.9和9.0的高分。

復仇劇的盛行在韓國已成趨勢，有影視學者將之歸類為“恨文化”：韓國導演樸贊郁有知名電影作品“復仇三部曲”，即《我要復仇》《老男孩》《親切的金子》；近幾年除《黑暗榮耀》外，《夏娃》《頂樓》《財閥家的小兒子》《模范出租車》等韓劇亦以不同類型的復仇吸引觀眾。

不過，《夏娃》《財閥家的小兒子》都曾因內容的“高開低走”引發觀眾不滿。在《夏娃》中，女主角李拉艾要向高官獨生女韓素拉復仇，通過勾引韓素拉丈夫姜允謙的方式逐步實施復仇計劃，卻真的愛上了姜允謙。最終李拉艾卻選擇離開，并未親手復仇。豆瓣用戶“鹿鹿九魚”就將《夏娃》的結局稱為“如鯁在喉”，說“看似完結，實則爛尾”。

能夠“流行”本身已經能夠說明復仇題材本身的引力和價值。

更重要的是，劇集對流量的撬動顯而易見。據韓聯社報道，《黑暗榮耀》第二季上線時，韓國谷歌和蘋果應用商店單日內下載并激活奈飛APP的用戶超過474萬，創造2020年以來的紀錄。

而調研機構QuestMobile發布的《2024年中國移動互聯網半年報告》提及，優質內容影響力進一步加深，優酷的DAU（日活躍用戶數）自《墨雨云間》播出前的不到4000萬攀升至劇集更新時的近50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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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法另一面

沒有任何一種題材能夠保證劇集的口碑，復仇也不例外。

喜愛女演員吳謹言的小韋對此深有體會。小韋對海克財經表示，她覺得吳謹言非常適合出演復仇大女主，比如《延禧攻略》的主角魏瓔珞、《墨雨云間》的主角薛芳菲，但2024年10月上線的《春花焰》卻讓她看不下去，“磨磨唧唧”，她沒看幾集就“棄劇”了。

在《春花焰》中，吳謹言飾演的是女主角眉林，因小時候家鄉被屠而成為孤兒，立志要手刃屠城元兇。男主角慕容璟和因當年被誣陷為屠城的罪魁禍首，便想要利用眉林尋找當年真相，證明自身清白。劇集希望高舉復仇和權謀的大旗，觀眾卻不買賬，將其節奏評價為“流水賬”，情節評價為“降智”和“故作高深”，豆瓣2萬用戶為該劇打出了5.7的低分。

換句話說，觀眾并不接受單有復仇的外殼，內里填充空虛的長劇。所以《春花焰》共32集，單集45分鐘，短于《墨雨云間》，卻遠不如后者受歡迎。

主題常被復用，復仇劇就有了公式化的趨勢：常見的復仇原因有為了親人、校園霸凌、強奸、背叛、爭奪產業等；復仇者必須有幫手，比如親人、發小或其他境遇相似的人；復仇者必須出身低微，依靠努力和個人天賦成長，然后開始布局，接近仇人身邊的人；仇人與身邊的人必有矛盾，能夠讓復仇者見縫插針，進行分化，最后逐一復仇。

優酷與TVB聯合出品的《黑色月光》走的就是這種路子，被眾多網友稱為“港版《黑色榮耀》”。該劇女主角余滿月和妹妹年少時被富豪之子蔣基俊強奸。余家報警想將蔣基俊繩之以法，蔣家卻買通警察，反誣余家“仙人跳”，導致余滿月父母相繼死亡。18年后，余滿月以公關身份來到蔣基俊父親身邊，明面幫助公司處理公關危機，實際布局復仇。

相較于《黑暗榮耀》，《黑色月光》的TVB底色更為明顯，帶有香港職場劇、家庭劇的意味。該劇開篇描述的并非余滿月的過往，而是作為職業公關迅速為一位富豪處理“仙人跳”糾紛，讓富豪全身而退，還將女子偷拍富豪的視頻刪除。為了體現余滿月的專業性，劇中特別說明處理完所有事務，她才用了不到1小時。

還有《黑暗榮耀》的文東恩并無姐妹，母親也不疼愛她，《黑色月光》卻設定了有愛的大家庭。余滿月有姐姐和妹妹，在強奸事件發生前一家五口可謂其樂融融。父母死去，與余家姐妹青梅竹馬的朱柏中也愿意繼續為余家姐妹付出，幫助余滿月復仇。

但這也讓《黑色月光》落入了港劇的“窠臼”。

懸疑和反轉即是劇中情節的典型套路。余滿月成功挑動蔣家內斗，蔣基俊犯罪后準備逃走，劇情卻讓余滿月發現蔣基俊的強奸是因為有人對她下藥，幕后還有黑手。全劇共25集，單集45分鐘，到十三集時蔣基俊及身邊人死的死、走的走，余滿月原本準備慶祝復仇成功，又因幕后黑手重回復仇之路。而第二十集原本逃走時遭遇車禍的蔣基俊又活著回來了。

黑手之后還有黑手以及“死者復活”的情節在TVB劇集中并不少見，也因此讓《黑色月光》變得拖沓臃腫，令觀眾不滿。喜愛港劇的小程對海克財經“吐槽”，港劇“幾十年了還玩這套”，余滿月辛辛苦苦干了20集等于什么都沒干。

讓與佘詩曼同為TVB“視后”的楊茜堯出演余滿月，海報上大寫的“復仇女王，一黑到底”，顯然是希望復刻當初由佘詩曼主演、火爆出圈的《新聞女王》的成功。但實際上《黑色月光》與《春花焰》境遇相似，豆瓣僅約2萬人打出了6.1的分數。

復仇劇因“爽感”而更易吸引當下的觀眾，觀眾鐘愛的快節奏便會反向“馴化”創作者。微短劇以強力刺激作為直接變現的根基，會出現過于極端、粗制濫造的問題；長劇更不能只將復仇作為流量密碼，一味求快。平臺試圖以相似的內容套路吸引用戶，也會帶來內容同質化的困境，讓用戶審美疲勞。“復仇”雖好，卻絕不是內容發展的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