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高寧最新演講：一個能夠欣賞月光之美的人，做管理也不會太差

2024年9月3日，北大國發(fā)院承澤論壇第24期暨中信讀書會——變局時代的管理哲學與化用之道暨《三生萬物》新書悅讀會在北大國發(fā)院舉辦，華潤、中糧、中國中化前董事長寧高寧親臨現(xiàn)場，分享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憶述職業(yè)生涯，現(xiàn)場因為這位曾執(zhí)掌四大央企的“最牛CEO”的幽默發(fā)言頻頻掌聲。在圓桌環(huán)節(jié)，寧高寧就個人成長、企業(yè)管理等問題展開了深刻的討論。

以下是本場活動的實錄，希望可以對你有一些啟示。

人真正的自我滿足來自于思維認知的升華

在準備這次的演講之前，我又翻了翻這本書，說實話已經(jīng)忘了原來自己寫過這么多內容了，不過反過來再看覺得寫的還不錯哈哈。這就像我們每天照鏡子看自己，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變化，也很難評論好還是不好，隔段時間再看反而能看出些好壞和變化了，也希望大家能覺得這本書有意思。

今天我想聊一聊我寫書的思考過程以及我想表達什么。

最初我是希望寫一本有意思的、輕松幽默的書，因為現(xiàn)在枯燥的、艱難的事情太多了，嚴肅的東西也太多了。然而，當我真正開始寫作時，我發(fā)現(xiàn)文字并不是完全聽從我的指揮的，它們有自己的流向，我應該順從文字的流向，我原本在這本書中寫了幾個笑話，但是違背了文字的流向，所以被刪掉了哈哈，如果我想寫本輕松幽默的，或許下一本應該專門寫一本笑話書。

大家翻開這本書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故事都是從“三”展開的，包括“三兄弟、三城市、三本書”。三是一個元素，也希望這個小巧思能讓大家覺得可讀且有意思，這本書中故事多，理論少，希望大家在看的過程中也能感受到像是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我正處于一個很特別的時刻——剛退休。等到人走過了這么多年的人生、經(jīng)歷了那么多，退休后就會開始有反思。你們不要怕老，我感覺退休以后的六十幾歲是一個非常美妙的時刻，這種美妙是年輕時絕對沒有感受到的——它會使你在一個完全自我的、放松的狀態(tài)下，來反思你過去做的所有的事情。

剛退休那天，我寫過一篇《老了的美好》，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徹底放松下來，現(xiàn)在的體會當然比那個時候還要美好。我很享受這種反思，對以往進行回憶和分析，再把它系統(tǒng)化，或許還有一些新理解，這樣的過程會讓人突然笑出來。這在過去是沒有的。

這是一個認識自己的旅程，我把它寫出來，希望大家也能感受到。書中的很多認識是我在過去也沒認識到的，直到我回憶起過去，然后重新又把它體系化，甚至在認識上提升，這也是一個升華的過程。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過程，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

我是很享受這個感覺的，所以這本書21萬字，我寫的時候并不累。我可以靜下來一天到兩天的時間寫完這么一章，大概一萬來字，有時候還要長一點，這個時候你就能感受到思緒正在自然流動。對任何事情的思考，莫過于寫下來。我希望你可以在這本書里讀到、看到我思考的過程。

除了對人生的認知以外，書寫的過程同樣加深了我對比如說企業(yè)管理也好、社會運行也好，很多規(guī)律的再認識。比如我提到對精神和物質、對大和小、對組織和個人、對創(chuàng)新和堅守、對貧與富各類的規(guī)律。

貫穿我職業(yè)生涯的幾個字

有幾個字是貫穿在這個書里的，同時也貫穿我對人生的思考。

第一個是“心”字。我們總是在意物質，總是談論外界環(huán)境，但對心理、精神的討論還不夠。我在寫作過程中，越來越感受到我的精神和心理世界在被放大，這和過去做公司、追業(yè)績、做銷售、做生產(chǎn)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第二個字就是“度”。所有的事情的起始、正反、差別、矛盾，甚至包括很多的激烈斗爭就是個度的問題，只是程度不一樣。比如說在管理學里邊，我們是重視發(fā)展還是穩(wěn)定，是重視團隊還是個人，是重視銷售還是生產(chǎn)，都有一個度。

第三個字是“局”。所謂局就是局面、局勢。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事物沒有一個答案，沒有一個簡潔的公式來解決，因為變量很多，這是一個各種因素互相作用支撐的一個局面，表面的“局”和內在因素的關系是比較難理清的。

我還想聊一聊正義。要想公平公正，那么理念、信念和政策、執(zhí)行應該是一致的，道德標準、行為準則和公司里的運營要求是一致的。公平公正就是一貫性和一致性。

在這本書里面，我希望用一個比較輕松的態(tài)度來說出這些道理。我試圖能夠寫故事，也寫道理，有時候也是手不由己，寫出比較枯燥的道理出來。不過希望你細看閱讀，書中還是有一條一條的規(guī)律在的。

還有一個我在寫的過程中的體會。很多人希望我寫管理學，寫業(yè)務，他們特別希望書里面告訴我怎么辦，最好拿過來就能用，別寫沒用的事。可是我恰恰喜歡講“沒用”的事，為什么？我覺得那個“沒用”的事才會最后有大用，你自己才會去用。你一旦把那個理念和類似論的東西搞清楚了，所有的技巧你都會自己用的，你不需要我告訴你每天怎么做戰(zhàn)略，每天一步一步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在書中看到我的一些態(tài)度——實事求是，輕松閱讀，同時能夠學習和應對。

企業(yè)管理是有方法的

退休之后，不管讓我講課也好，研討會也好，企業(yè)界的很多人基本就會問：為什么你做的幾個企業(yè)都比較成功？有人說能不能用一個字來說。其實本沒有這個詞，但好多人問了，我就說“運氣”，因為我們這代人的成長恰好趕上了中國經(jīng)濟撥亂回正、蓬勃發(fā)展的年代。他們聽后說那不行，運氣這個東西我們學不會。我只好說那第二個詞就是“好好干”，我們這代人確確實實把事情當事業(yè)來做，沒有偷懶。他們說那也不行，我們現(xiàn)在也很努力。我說那最后一個詞應該是“有方法”，我們遵循了一套科學的、符合邏輯的、實事求是的系統(tǒng)方法。在我經(jīng)歷過的幾家公司中，整體的投資成功率是相對比較高的，當然也有一些小的失誤。這背后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遵循了這些基本的方法和規(guī)律。

這里面包含了領導者自我的提升，對人的感覺、感知，人的激發(fā)和培養(yǎng)，人的精神領域不斷被同化、洗禮、感召，管理體系的建立，戰(zhàn)略制定、執(zhí)行與評價等等，它是一個系統(tǒng)和體系。

如果一個團隊全部都具備了這樣一種比較輕松、比較自然、不斷學習、不斷糾正自己的態(tài)度，成功率一定會比較高的。就怕這個團隊緊張、剛性、級別官僚，看起來很整齊，實際上心里很散，這樣的團隊犯錯誤就會很多，犯完以后也沒人去解決，抱怨、推責就變成主要的問題。

當然，《三生萬物》不是一本企業(yè)管理手冊，也不是一本工具書，它不告訴你每天怎么辦，不過如果你看懂了，一定能發(fā)現(xiàn)企業(yè)管理的有規(guī)律和系統(tǒng)。

“堅守”比“改變”對企業(yè)更重要

這本書涉及的時間跨度很長，接近40年的時間。我在整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企業(yè)里，我仿佛在用相似的方法，處理一些相似的問題。這讓我覺得一個成功的企業(yè)或者任何成功的組織，都是在一個基本的原則之下，保持了長期的專注和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的不斷的努力。這個“不變”是非常重要的。現(xiàn)在都強調變化，戰(zhàn)略轉型、戰(zhàn)略轉變，因為外部形勢變了，所以內部一定要變。但是，企業(yè)的價值觀、理念、戰(zhàn)略做法、團隊做法，包括追求的所謂資產(chǎn)結構、財務目標、運營效率都是不變的。一路按照這些“不變”追求，一路都會比較成功。

相較于改變，對這不變的堅守和繼承更為重要。中國的企業(yè)中，真正能夠比較專注于某些原則和戰(zhàn)略的原則，專注做二三十年的也不多。大家都在轉變過程當中。當然并不是說轉變不對，特別是對新技術的追求，不能說不對。但實際上不變的東西是更多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個世界是陰陽交織變化和互相的作用的，每一個企業(yè)和個人都是這個時代的產(chǎn)物，都是環(huán)境所造成的，但同時，每一個企業(yè)也都生活在它自己的“小環(huán)境”之中，企業(yè)的小環(huán)境同樣很重要。

我相信一個能夠欣賞月光之美的人，做管理也不會太差的。我覺得心靈、認知和對外界的感受是相通的。

對于某件事情有了很深的熱愛和感情，自然就會有智慧，例如看書或欣賞月光。大家都懂，但是核心在于是否真心熱愛。有了熱愛以后才會激發(fā)智慧，對組織來說也是一樣，如果所有人都愛這個組織、渴望奉獻組織，那這個組織一定有智慧。人也是一樣，望著三輪明月，我終究還是會回到人生的定位、人生的境界、人生的目的、人生的意義來看。

圓桌部分

問：您對于如何主動選擇適合自己的學習或成長環(huán)境有何建議？

寧高寧：起點和環(huán)境的不平等是長期存在的現(xiàn)實。未來的教育必須面對不平等，這是無法改變的。不同的老師對學生的學習和成長有著不同的影響。在眾多學生中，只有少數(shù)能夠真正理解和繼承老師的教誨。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會逐漸認識到哪些老師對自己的成長起到了關鍵作用。通常，那些看似不近人情、講授枯燥內容的老師，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當一個人能夠識別出真正對自己有影響的老師時，這標志著他的成長和成熟。

問年輕人和企業(yè)家已經(jīng)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有些書是工具性的書，比如MBA課程中的財務管理書籍，有些書是哲學的或者思辨性的書，比如像您在書里面寫的《正義論》《中國哲學簡史》《資本論》。對書的選擇，應該是在什么階段讀什么書，還是就是隨機游走，覺得自己缺什么就讀什么？

寧高寧：我覺得人這一生，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應該潛心地用一兩年的時間讀一本大部頭的書。比如說《資本論》，或者你可以去讀一本生物學的，或者你可以去讀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也可以，或者讀一本心理學，或者讀一本大歷史的東西。你讀透這本書，不是一般的看，可能要看五到十遍，可能做了記錄，讀懂里面的邏輯和方法，最好是本名著，為什么能夠變成名著？因為有一定的道理在里面。

如果你讀完一本書，再延伸去讀這個作者其他的作品（一般都有），你就會對這個作者本身有一種很深的理解，由此變成一個理解的基礎、變成一個邏輯的基礎。我上大學的時候，從一年級開始就讀《資本論導論》，到四年級讀《資本論》第幾卷，一路讀下來。《資本論》里面有哲學、歷史、經(jīng)濟學、數(shù)學，它作為一部書的邏輯性、分析性、當時應用于社會的社會性是毋庸置疑的，是一部集智慧大成的作品。它會使得你有一個讀書的基礎。不管是讀數(shù)學、物理、經(jīng)濟學、人文科學，最終上升到這個層面上以后，都是比較相通的。如果一生中沒有讀過一本難懂的書，沒有建立邏輯架構，不知道分層次去分析，也不知道什么是因果關系，不知道矛盾的層面，不知道度這個問題，可能就不行。博覽群書是對的，但得有一本書教會你邏輯方法，這個挺重要的。

問：每次我們外人提到寧總，有很多傳奇的標簽，對于我們這一代人，好像總覺得我們的經(jīng)歷還挺匱乏的和蒼白的。尤其今年跟身邊很多人在討論，大家覺得非常多的無奈，有很多的變化，都是被動在做選擇，有時候覺得更談不上有像您這么多的波瀾壯闊的人生經(jīng)歷。不知道您對此有一些建議？

寧高寧：我的選擇大部分也是被動的，這個確實是。因為沒有人會戰(zhàn)勝這個時代的。我當年插隊，連去哪個村都不能自己選擇。去參軍是我的選擇，那時候可以不參軍，參軍沒有人強迫你，但是你心目中想去當兵，這算是一個選擇。上大學也是一個選擇，但那是要考的。

從這個角度來講，你剛才說經(jīng)歷的匱乏，肯定的，你那么年輕，肯定匱乏。我覺得第一是不追求今天的安逸。比如說，我去一個公司，一定要很穩(wěn)定，一定要高工資，一定要在北京，一定要什么什么東西。你把幾個條件都已經(jīng)設置好了，然后抱怨說我沒有選擇了，我都是被動的，我只能選這個，那你就一定有問題。

比如說，過去我們都去投行、去銀行，因為工資高一點。為什么呢？都看著那兒工資高、收益高、工作穩(wěn)定。要這樣的話，這不是一個選擇，是利益的驅動。你跟著眾人往前走了，最沒有選擇的人都去那兒了。

我還是覺得年輕應該冒點風險。最起碼，你應該知道，人生是拿來體驗的，不是拿來安逸的，安逸不是體驗。

問：變局時代，復雜的當下，對于企業(yè)來說，如何平衡好加強管理與保持活力？

寧高寧：這可以說是一個管理的技術問題，實際上也是一個管理的理念問題。兩個可能要連在一起，要認清企業(yè)的本質，知道企業(yè)要做什么。

實際上每個人都有判斷管理方法對企業(yè)最終目標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的能力，可有的人不在意后果。然而任正非肯定不是這么想的，他每一個管理都是為了企業(yè)的發(fā)展。這就導致企業(yè)在根本原則的制定上，產(chǎn)生了很大的不同。

現(xiàn)如今國企目標多元化，或者說適應了更多的社會要求，對這些目標是不是企業(yè)的根本目標會有不同的理解。管理者很可能沒有很清楚地去界定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目標、效率目標等等，這可能會產(chǎn)生管理是否過界的問題，有的管得太緊，有的太松。

這種情況之下我覺得是有方法的。實際上華潤今天有幾萬億資產(chǎn)，涉及的業(yè)務也是非常廣泛的，從賣礦泉水到發(fā)電廠，從賣水泥到開商店，什么都有。在管理上和經(jīng)營上，始終還是需要遵循一個方法和原則的。很多理念的誤解是可以通過技術方法來解決的，可以試圖找到一個又能達到基本管理規(guī)則要求，又能夠有創(chuàng)新的文化。

因為不管怎么管理，國企從來沒有說不可以創(chuàng)新，從來沒有說不可以業(yè)務增長。無非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一開始管理使得下邊人不做了，因為他覺得有風險了。這就是個平衡問題，我覺得這個需要磨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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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作者對人生的一次真誠回望，分享成長經(jīng)歷，憶述職業(yè)生涯，探討人生意義。書中記敘了作者執(zhí)掌三大央企期間的諸多片段，既有華潤置地掛牌上市，中糧成功并購尼德拉、來寶農業(yè)，中化集團和中國化工順利合并等重要時刻，也有人才的選拔培養(yǎng)、團隊的整合激勵等日常功夫，并對這些片段進行復盤，提煉出經(jīng)營的原則理念。作者也分享了自己從小城青年到商界領袖的成長過程，回憶對自己影響深遠的人、書、事，追溯思考與行事邏輯的源頭，總結人生的諸多問題和答案，與讀者分享心中那片皓月當空、繁花似錦的“三生萬物”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