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說的這事,發(fā)生在大宋仁宗年間。
主角叫張某。
不是老張我故弄玄虛,是此人的真實名諱確實失考,即便是在他飛黃騰達以后,人們也只知道他的化名。
張某,大宋華陰縣人,早年據(jù)說很有才華,文獻記載他“負氣倜儻、有縱橫才”。
當然這些都是根據(jù)他本人自述的傳開的,因為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前,他在大宋其實是默默無聞的一位落榜生。
沒錯,是累試不第的那種。
北宋前期的科舉制度跟后來的明清還是存在很大差別的,比如在明清時期,一個讀書人通過地方的鄉(xiāng)試以后,成為舉人,然后就可以參加次年在京城辦的會試,通過會試以后被稱為貢士,拿到參加殿試的資格,通過殿試以后則被稱為進士。
至于狀元、榜眼、探花,都屬于殿試以后的排名。
實際上,殿試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排名,而不會做差額錄取,所以在明清時期,如果你通過了會試,那么恭喜你,你大小也是個進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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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其實舉人也是可以做官的,如果你在會試中屢試不中,不要灰心,你可以去吏部掛個名,排個隊,有背景的話還可以送點禮物打點一下,好減少一下排隊等候的時間。
但是在大宋前期,這個好處是不存在的,一個讀書人只有通過最終的殿試以后,才有機會按照進士被安置工作。
不僅如此,北宋前期的殿試還有一個末位淘汰機制。比如通過會試(這時候叫省試)的考生一共五百名,但殿試只錄取三百名,不好意思,排名靠后的那兩百個同學,請你們收拾包袱回去吧,后會有期。
沒錯,咱們的這位張同學就是這么一個不幸的考生,他有幸參加過殿試,但又不幸被殿試淘汰。
對于自視為天才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而且張同學也沒有后來那位范進老先生屢敗屢戰(zhàn)的韌性,屢次不中以后,他選擇了走偏門。
這個偏門在今天看來,仍然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尤其是對于一個讀書人而言,簡直是難以想象。
他找到自己的好友胡某,兩人找來一個石板,在上邊刻上一些諸如驚世駭俗的詩句(估計也是自己寫的),然后雇了幾個幫手在前邊拖著石板前行,倆人就在后邊時而嚎啕大哭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捶胸頓足,大有一種普天之下舍我其誰的懷才不遇的可憐狀態(tài)。
這個做法其實并不算創(chuàng)新,因為只要打開翻開歷史書,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熟悉的人物都是這樣引起領導重視,從而被引以為重任的。
正如兩人預料的那樣,這事馬上就傳開了,并且估計兩人還特意跑到了邊關某位負責人(統(tǒng)帥)那里演戲(根據(jù)后邊的傳說,這位負責人也是我們熟知的一位大佬),果然,這個奇特的舉動吸引了該負責人。
負責人一時懵逼,心想搞不好對方是為奇才,于是派人將兩人叫到府上準備摸摸底。
一番交談下來,也許是沒發(fā)揮好,兩人的表現(xiàn)并沒有獲得這位領導的認可,負責人徹底失望:說的是個什么玩意兒。于是只好禮送出府。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張某和胡某也沒了繼續(xù)演下去的興趣,總不能跑到大帥門口再來一次,但他們并沒有放棄,這一次他們換了一個地方。
西夏興慶城。
沒錯,他們居然跑到敵國的國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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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西夏正處在稱帝建國前夕,盡管宋夏邊境越來越緊張,但距離真正的攤牌還有幾年,而且那時候也不像現(xiàn)在,出國還需要辦個護照啥的,兩人就一路溜達著跑到了興慶城。
在城里的一個酒店里,兩人故技重施,這一次他們用的方法有點類似于后來的宋江在江州題反詩那種,不過為了一擊必中,他們選擇了更加極端的方式:
張某改名張元,胡某改名吳昊,兩人整日在酒館飲酒,并且特意在墻壁上題名:“張元吳昊來飲此樓”。
細心的朋友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兩個名字都不是酒后亂取,而是大有來頭。
因為,當時的西夏國主就叫李元昊。
盡管此時的西夏還沒有完全的漢化, 但是對中原王朝的避諱制度他們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
比如李元昊的的祖父李繼遷的族弟李繼捧的爺爺李彝殷,當初就是為了討好趙匡胤,主動將自己的名字從李彝殷改成了李彝興(避諱趙匡胤父親趙弘殷名諱)。
所以,兩人名字中的“元”和“昊”分明是犯了李元昊的名諱。
這一看不就是外地人么,大夏國的哪個不知道避國主名諱的?
消息傳開,很快巡邏的就來了,兩人被作為間諜帶到李元昊面前。
李元昊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愣頭青:你倆咋回事,為啥犯我的名諱?
張元脖子一昂:你自己的姓都沒搞清楚,還管我的名字?
“姓尚未理會,乃理會名耶?”
這話說得也沒毛病。
因為西夏的前身定難軍的歷屆首領們,從大唐開始被皇帝賜姓李,后來從李彝殷歸附大宋開始,又被趙匡胤賜姓趙。然而宋夏的關系并不算長期友好,關系好的時候,他們就姓趙,關系不好的時候就姓李。
姓李還是姓趙,確實是個大問題。
李元昊一聽覺得倆人挺有想法,而且還是從大宋過來的,搞不好是個人才。于是不僅將兩人釋放,還特別委以重任。
故事到這里,大家應該也就看明白了,由于在大宋“懷才不遇”,兩人最終化名張元和吳昊,以投敵叛國的性質選擇了為李元昊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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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
這個辦法見效出奇的好,在李元昊稱帝之前,張元身兼三職: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
公元1038年李元昊稱帝,張元更是直接出任國相,僅位居李元昊之下。
老張我曾經(jīng)在《西夏興衰史系列》中聊梁太后的時候提過,當一個人背叛自己的母國投敵以后,為了彰顯自身的價值以及獲得敵國的進一步認可,他會比敵國更加仇視母國,并且為此會不遺余力的貢獻自己所有的能量。
這個道理放在七十年前甚至今天,都不算過時。
公元1038年,李元昊正式脫離大宋藩屬國,稱帝建國。
隨后李元昊給對面的宋仁宗送去國書,要求對方承認他的皇帝稱號,宋仁宗大怒,下令“削奪賜姓官爵”,停止邊境互市,并且在邊境發(fā)布通緝令,懸賞李元昊的人頭。
宋夏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從公元1040年開始,李元昊在張元的策劃下,親率十萬西夏大軍,對大宋邊境進行了高強度的持續(xù)性的劫掠式的入侵。
1040年正月,宋夏三川口戰(zhàn)役,宋敗夏勝,宋軍萬余人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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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年四月,好水川之戰(zhàn),宋軍參戰(zhàn)部隊10300人陣亡,僅千余人得以逃脫,消息傳到東京,宋仁宗當堂大哭。
1042年秋,定川寨之戰(zhàn),依舊是宋敗夏勝,宋軍再次陣亡萬余人。
這里邊尤其值得說道的是好水川之戰(zhàn)。
此戰(zhàn)中,張元利用他為數(shù)不多的歷史知識,幫助李元昊設計了一場堪稱經(jīng)典的誘敵深入伏擊戰(zhàn)。
大概的戰(zhàn)役過程是這樣的:李元昊出兵十萬,以主力埋伏在六盤山下的好水川口一帶,用少量軍隊佯攻懷遠,做出全力進攻內(nèi)地渭州的姿態(tài)。
大宋方面,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韓琦(當初那位負責人)命任福為前線統(tǒng)帥,率數(shù)萬宋軍前往懷遠迎敵,并且臨行前交代任福,如果戰(zhàn)事不利,可以就地繞道夏軍背后設伏,等待夏軍撤退之時伏擊之。
這一點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為西夏的每次入侵,志在殲滅宋軍以及掠奪財物和人口,而不是占領土地,所以不論勝負與否,夏軍終歸還是要回去的。
韓琦想到的,張元也猜到了,這一次,張元將用一場最經(jīng)典的勝利來狠狠地羞辱這個曾經(jīng)將他拒之門外的大宋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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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福帶兵趕到懷遠附近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李元昊的誘敵部隊,雙方一經(jīng)遭遇,夏軍即丟下物資撤退。為了獲取最大戰(zhàn)果,任福率數(shù)千輕騎,留下輜重部隊追擊夏軍。
接下來就是比較三國中比較熟悉的一幕,夏軍跑,宋軍追,追上之后交戰(zhàn)一番,夏軍繼續(xù)跑,宋軍繼續(xù)追,宋軍的輜重部隊則在朱觀、武英的帶領下在后邊追趕前鋒部隊。
然后大家就前后腳來到了好水川。
以逸待勞的夏軍主力盡出,將追趕的任福部以及后邊的朱觀、武英分割包圍,趁著宋軍陣形混亂,夏軍發(fā)動猛烈進攻,此戰(zhàn),宋軍兩部基本全軍覆沒,任福戰(zhàn)死,僅千余宋軍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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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張元來到戰(zhàn)場,在懸崖上題了一手最具侮辱性的打油詩: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
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落款“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題”
夏竦,時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使,是韓琦的上級領導。
在此戰(zhàn)中,跟隨任福一起戰(zhàn)死的,還有一位不算出名的武官,他的名字叫韓福。此人原名韓懷亮,是生活在西夏境內(nèi)的漢人,因李元昊稱帝,不愿為夏國人,于是投奔大宋,改名韓福。
后人評價:張、吳以中國士人甘投夏國,律以《春秋》去夏就夷之義,罪豈能辭?(韓)福乃羌屬小民,獨能潔身慕義,亦可嘉矣,后世之士有如張,吳者,聞福之風,或愧而止歟!
張元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一直力勸李元昊繞過大宋西北防線,從西邊攻入關中,并且改掠奪為占領,以關中的經(jīng)濟體量充實西夏國力,只是對于游牧民族出身的李元昊而言,掠奪顯然要比耗費大量軍力的占有更加有吸引力。
再加上大宋的經(jīng)濟制裁,西夏國庫日漸空虛,也沒有能力對大宋發(fā)動如此規(guī)模的戰(zhàn)爭。
兩年以后,宋夏“慶歷和議”達成,雙方偃旗息鼓,同年,遼國大舉入侵西夏,持續(xù)了幾十年的遼夏同盟至此破裂。
張元的占領關中的策略到此徹底破產(chǎn),此人也在同年郁郁寡歡中去世,失去價值的吳昊也不知所終。
張元其實也有不少詩詞作品,但是鑒于他的通敵叛國行為,大宋以后的歷屆詩詞選集都拒絕收錄其作品,所以我們今天能看到的也就不多。
下邊這一首,跟另一位落榜秀才黃巢的《不第后賦菊》有異曲同工之處,只是黃巢造反屬于內(nèi)部矛盾,張元鼓動李元昊入侵大宋,則屬于敵我矛盾,所以后世文人甚至不齒于評價此詩。
《詠雪》
“五丁仗劍決云霓,直上天河下帝畿。
戰(zhàn)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
故事的最后,鑒于“漢奸”張元對大宋造成的創(chuàng)傷,為了避免日后再有這種落榜生跑到對面去效力,宋仁宗對科舉制度也進行了一番變革,即殿試環(huán)節(jié)不再進行末位淘汰,將原本不在錄取之列的考生列為第五甲,取名“同進士出身”,意思就是跟進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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