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生并非虛耗 | 20240329五月天《回到那一天》高雄世運演唱會repo

“這是我這些年里，看過最好的一場五月天。”——來自鄒小櫻。

“我不得不說這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一場華語歌手的演唱會。”——來自梁源。

早在去年年底，五月天便就公布了《回到那一天》之演唱會主題。乍聽之下，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企劃。畢竟此前已有藍三復刻、DNA復刻、諾亞方舟復刻……這些Classical Remake使得年輕世代的五月天歌迷也有機會重新補課。比如“只有我自己才能決定自己的DNA”，那會兒的我還是粉轉黑階段，無法理解他們的體育場搖滾之路，把越來越宏大的五月天跟換上了蕾絲花邊的陳綺貞歸為“背叛獨立精神”的同類項，連著痛罵。許多年后，有了足夠的閱歷，后知后覺地認知到DNA LIVE對于他們的意義，卻也還有機會讓我能去到武道館，一連兩天的Re:DNA，讓我得以有機會擰緊了錯過的命運齒輪。

好啦，如果你天天大魚大肉，覺得慣聽的風花雪月、漫天焰火之《溫柔》還你自由版，有一點點膩味了，你想要回到初識五月天的那個下午，唱片行里傳來的那一首用簡單的模進寫的歌（2000年時，陳珊妮稱五月天的《溫柔》為“毫無技巧、笨拙卻真誠”），五月天也會在Just Love It或Just Rock It之藍三版里，還給你一個在巷口猶豫駐足的青澀少年。

所以，這時候再喊“回到那一天”，真的還有必要嗎？距離五月天對上一張專輯，2016年發行之《自傳》以降，我們不是一直都頻頻回首嗎？這一次的演唱會，還真的能做出新意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漂洋過海，來到高雄世運，參加“5525 LIVE TOUR 五月天 [ 回到那一天] 25周年巡迴演唱會｜高雄無限放大版”之329特別生日場。

和五月天近年所有的巡回一樣，演唱會的開頭先是一頓猛火快炒，把場子搞熱：《OAOA》早已從弦樂驅動換成了Loop循環，電吉他solo也像是舞曲drop的尖銳音色（甚至有點BLACKPINK），鼓組完全是側鏈壓縮的電音效果；《孫悟空》主歌處以軍鼓落在反拍，以制造懸念，副歌再回到正拍邏輯，讓情緒自由宣泄；包括《入陣曲》也是近年相當純熟的EDM ROCK改編。聽起來也沒啥嘛，都是這些年五月天在世代交替后的版本迭代成果嘛。

然后突然到了《干杯》。自《諾亞方舟》起，五月天每一次的全新演唱會里，都會LED屏之使用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此時的演唱會舞臺有如IMAX巨幕攤開，我仿佛進入了一位最最資深的五迷老師家中的收藏柜，向我展示著五月天歷年所發行的官方玩偶組。這些公仔不停旋轉，舞臺中央那顆本次主視覺的扛把子——一顆25噸重的超級“變化球”，此刻幻化成代表他們流光溢彩之25年生涯的一顆巨大彈子球。在這首講述人生終點的歌曲里，五月天把我們領進了他們驕傲的、金色的童夢。我突然一個不留神，沒繃住，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也許會 / 有一天 / 世界真的有終點 / 也要和你舉起回憶釀的甜 / 和你再干一杯。”五月天有許許多多講述死亡、告別、回憶、不朽之歌，《一顆蘋果》、《如煙》、《如果我們不曾相遇》、《轉眼》等等，但《干杯》始終是最特別的那一首。我曾在微博上發過一個小問卷：大家會在自己的葬禮上播放什么歌？其中一位五迷朋友Alice說：她會選《干杯》。這首歌一出來的時候，就決定是它了。在上一次的巡回里，五月天用《干杯》和大家慶賀時隔三年后終于想見的喜悅，在《回到那一天》里，五月天決心露出了他們悲欣交集的本色。以《干杯》為重要里程碑，我也真正進入了狀態，并在接下來的演唱會里哭了五、六次。我稱這一次的329是我個人的“眼淚在飆版”。

《回到那一天》由此進入本體。一段串場VCR交代故事線，功成名就的他們，本可以安坐在自己的獎杯收藏室里的他們，忽然被卷入了時光機——一如既往超級中二的劇情。這讓我想起了披頭士主題喜劇音樂電影《Yesterday》，一個“五月天不曾存在”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呢？五月天借此為題，把過往的自己重新拾起，確認“五月天”對于五月天和在場的每一位五月天歌迷之意義。

好吧，老板們要玩，那就拿出仙女棒，哦不對，是熒光棒，搭著已經不知道坐過了多少次的時光機，我們再次地回到那一天吧！

在“五月天如何成為五月天”的歷年專輯回顧里，從第一首歌開始，我便進入了反復的爆哭狀態。先是《透露》的吉他前奏響起，舞臺上亮起了PTT的登錄頁面，五月天在其中鍵入了MAYDAY，我的淚水便無法控制。在我的時代，沒有百度貼吧，沒有微博，沒有小紅薯。那會兒，身邊并沒有什么人知道五月天，我會跑到那一頭的PTT上，在五版里檢索他們的信息。盡管BBS （ Bulletin Board System，電子布告欄）這一互聯網最初代的產物已經退出歷史舞臺，但這是我追逐五月天最初的一扇門。盡管在翌日，比我更資深的五迷玲子告訴我，小櫻，這不是PTT哦，PTT是臺大的，這是當時輔仁大學的BBS——我聽到這里整個愣住。輔仁大學是瑪莎的母校，MAYDAY最初是瑪莎的網名，原來是這個意思！

以上所述，僅僅是《回到那一天》的冰山一角。五月天在這一場的演唱會中瘋狂加料，在每一個你所能看得見的地方，都埋有無數的彩蛋。對于資深的五月天歌迷來說，你會樂于在里頭發現他們的小心思，全都是跟你互相印證彼此的暗號；但對于新加入的歌迷來說，這當然也是一場好聽、好看的演唱會。就比如《透露》里，輔仁大學BBS登錄頁面的白雪公主點陣圖之后，馬上進入像素風的8-bit游戲紅白機畫面——沒有在PTT時代追過星，紅白機和像素風總是曉得的哈，馬里奧救公主打酷霸王混搭合金彈頭射擊游戲有玩過的哈！

（BTW，329生日場確實五迷純度很高，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五月天的演唱會之《透露》上看到有這么多五迷朋友做出“超人迪加射線”的動作了，太感動了）

除了視訊和舞臺制作上的信息爆炸，五月天在這一part的音樂制作上也別具巧思。《透露》代表了五月天的起點，因此在編曲上相當地輕盈，盡可能做減法，幾乎和2000年時《十萬青年站出來》的那個版本做了1:1復刻。隨著后來五月天不斷升級打怪，挑戰越來越大的舞臺，后續的歌曲編制越來越宏大，每首歌之編曲也越來越復雜，到最終的《成名在望》，這也許是五月天寫過結構最復雜的歌，你會覺察出五月天從來不是一個原地踏步的樂團。

進入到這一part的時候，我實在過于激動，已經放棄要記錄些什么了。我只能憑著記憶講講我的淚點：

唱《志明與春嬌》時，阿信有一個設計的Talking：“大家第一次知道五月天是什么歌？”實際上，五月天第一首出圈歌曲不是《擁抱》，而是《志明與春嬌》。在2001年《你要去哪里》演唱會，在唱完《好不好》后，阿信有一段talking：“還記得，在三年前，大家聽到五月天，就想到五月花的時候。那時候，大家覺得，五月天，是什么？可是，后來，有一首歌，有兩個人，帶著我們在臺灣從北走到南，每一個人都開始認識五月天是什么了。現在讓我們一起大聲地來唱這首歌。”阿信在此刻的Talking其實也是彩蛋。于是《志明與春嬌》響起，我爆哭。在我20歲的時候，我把《你要去哪里》的海報貼在臥室墻上，把這張專輯聽得滾瓜爛熟，阿信的每一段Talking都能反復背誦。我不會想到，我們都能走到那一天，卻又都記得這一天。

我的眼淚還沒有歇一會兒，當我一抬頭，看到舞臺視訊上出現的儲物柜——它一開始并沒有明確地告訴你這是什么，但“儲物柜”對于五月天的歌迷來說從來都有特別的意義。就像我在329的當天，我和梁源——說來也巧，我認識他的那一年，恰好是五月天第一張專輯發表的那一年——跑去了臺北故宮，我要把我的包包寄存的時候，當我看到一堆有號碼牌的儲物柜時，我下意識地選擇了525這個號碼。這是我的倔強。而歌曲唱到最后，VJ里的儲物柜變成《五月天第一張創作專輯》的模樣。我幾乎哭完了整整一首歌。

原諒我一生放縱自由哭點低。看到《憨人》的牢房，我哭了。聽到《相信》“勾勾手，蓋手印”，我哭了。看到《人生海海》重構的封面，我哭了。我身邊的梁源問：你丫干嘛呢。我說，這是他們第三張專輯的封面，《人生海海》，認出來了吧？這條街，叫做永春街！他們幾個人坐在那個巷子的沙發上！這是一個眷村！但現在已經被拆了！可是五月天讓他們留了下來！五月天！牛逼！

就是這樣，五月天在這場演唱會里，打造了一個“五月天宇宙”。他們構造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的一磚一瓦，每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物件，都是五月天曾經存在過的證明。而在《讓我照顧你》這首歌里，所有的情緒被匯入海洋，以“你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有五月天在陪伴你”作為歌曲的主題，從我們一生之考學、戀愛、結婚、生子、疾病、凋亡為脈絡，五月天歷年作品始終出現在場景當中。在此之前，《讓我照顧你》于我來說只是一首普通的情歌，從這一天起，它成為了又一個約定，不亞于《相信》里高唱的“現在是2001，永遠的2001，跟想象有點距離。我將他唱在歌里，曾經屬于我們的相信，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忘記。”

在回憶的篇章里，五月天走到了他們的后青春期。這是去年年底以來，我第一次現場聽到五月天的《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阿信做了多處炫技的演唱，是本場阿信聲音表現最好的一首歌，也是我所看過的快四、五十場五月天里，阿信唱得最好的一首次。面對莫須有的質疑，沒有誰比誰更善良，阿信如先知一樣，在十多年前就寫好了對自己的審判。但他絕不會認命，寧愿重傷也不愿悲傷，他選擇了再唱，再唱，再唱。這是五月天回應質疑的方式。就像1999年，他們剛發表了第一張專輯的時候，在島內也遭遇了“蛤，這也叫搖滾樂”的質疑，阿信在部落格里面寫到的是：我要越飛越高，超越這一切的雜音。就是現在，讓我們再一次唱足10拍E6。

我已經忘了這是我這一場哭的第幾次了。算了，不管了。

非常巧妙地，五月天的自我回顧又回到了《成名在望》，五月天從時光機里笑著問當時的自己。329當天，同行的梁源帶著我逛臺北故宮，搭乘的的士穿過自強隧道時，我給梁源講了自強隧道的故事，為何它是五迷的圣地麥加。我解釋完“穿過自強隧道不再有猶豫”，梁源開玩笑說：阿信也想明白得太快了吧哈哈哈哈。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會有這樣一個幽暗通明的時刻，在物理上的路程他也許只有幾百米，而時間也不過是物理運動的坐標軸，但發生在我們心靈上的斗爭卻以無窮計。在此，我已經得到了之前我所問“為什么要《回到那一天》”的答案。五月天的《回到那一天》不僅是對自我25周年的紀念，給自己一個交代的同時，更重要的是，給所有愛他們的人以交代，給那些因為他們的歌而被鼓舞、寫下各自精彩紛呈的自傳的我們以交代。從我16歲開始因為《溫柔》進入五月天，到我如今40歲，從成名在望時的校園巡回、電臺路演，到后來的鳥巢、上海八萬人、高雄世運，我人生的24年、3/5的時間都縈繞著五月天，五月天不僅告訴我什么叫做吉他失真、延時、壓縮，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搖滾萬歲，更告訴我“活出自己純粹的人生”會是怎么模樣。我可以有無數的職業身份，樂評人，作家，唱片企劃，但我最后拿在手的底牌永遠是——五月天的歌迷。《回到那一天》是對我自己的交代，是由我所發起的對我自己過去的3/5碌碌有為的人生之交代。

演唱會的后半段，揮別傷感，來到了五月天的迪士尼花車迅游，嶄新的篇章。《軋車》、《派對動物》、《離表》，以及年紀越大越知道這首歌可貴的《戀愛ing》，我們重新回到了歡樂的海洋。點歌環境能聽到《生活》與《借問眾神明》也是極大的福利。

《轉眼》這一次也有全新的視訊。上一次是《飛屋環游記》的方式浪漫化死亡，這一次他們用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真實的病床、MRI、診斷報告書、監護儀……死亡是真實發生，它是一個嚴肅的命題。米蘭·昆德拉的《不朽》、李叔同的“悲欣交集”都不會美化死亡。死亡的意義在于督促我們活著的每一天的價值。《轉眼》從浪漫主義過渡到現實主義，是五月天在華語樂壇獨一檔所肩負的事情。

《任意門》當然也可以大書特書。視訊里有無數個小房間不斷地進進出出，營造出一個萬花筒式的多維空間。五月天果真是一面鏡子。映射出每一個你，妳。

《倔強》也是這一晚我個人的最佳曲目之一。那一年，在《倔強》MV里是一群看起來一無所有、空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肩并肩站立著。20年過去了，這些年輕人也許已奔赴各行各業，成為棟梁之材，他們哪怕成家立業，內心依然有著一團火。演唱會視訊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張開他們的巴掌，與演唱會現場的歌迷互相映證，最終結束時又有一群意氣風發的人們，如當年那樣肩并肩，倔強的少年依然倔強、頑固。

《笑忘歌》之后，五月天在延展臺的LED“星空”地板躺了下來，進行了一場長達10分鐘的“演唱會臥談”。這不僅是華人演唱會的壯舉，放到世界范圍內，怎么會有演唱會任著性子，讓全場數萬名觀眾就看著他們躺在臺上聊天？問了有去330場的玲子，告訴我這是329生日場的特別福利。在329演唱會的翌日，我去高雄世運參觀時，走到延展臺，第一時間躺倒在五月天同款臺上。相信的好小宗問我：什么感覺？我說：太燙了！這個大太陽，燙死了！

安可曲的部分，演唱會化作金色的站臺，毫無預兆地唱起了《八月愛人》——五月天的隱藏曲目，一首未正式收錄在五月天任何一張錄音室作品的歌曲。那一年，阿信跟瑪莎倆人，騎著小綿羊，來到了光復南路的滾石唱片，把一盒他們自制的Demo錄音帶交到了滾石唱片前臺，并囑咐“一定要聽完再扔掉”，這里頭便有《八月愛人》、《虛弱》、《金色大街》等等。有的歌，如《雌雄同體》后來得以發表，有的歌曲因為不成熟而永久封存。在《回到那一天》的時刻里，五月天正視了他們的青澀，《八月愛人》當然顯得稚嫩，有文青式的矯揉，但它真實地代表了五月天的原點。

安可一次，安可第二次，安可第三次，回到永恒藍三，最后在《一顆蘋果》和《憨人》中結束。不虛此行。

小結：對于那些五月天曾陪伴過你們生命旅途的朋友來說，《回到那一天》是你真正意義上的人生演唱會（Life Live）。對于普通的聽眾朋友，《回到那一天》代表了華語流行音樂最高的演唱會水準。無論生活跌跌撞撞，五月天永遠不會辜負你。如果有機會，你定當再一次來到五月天的演唱會現場。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