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各種因緣湊巧,曾混跡佛教圈多年,耳聞目睹了不少新鮮事或怪現狀,甚至有一些是“內幕級”的,不妨開誠布公談談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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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僧人也喝酒吃肉、開豪車用好手機”的爭議始終不斷
在當下,真要出家,是不難的,又是極難的。這不是賣關子,而是實情。不難的是,要求著實不高,甚至相當于沒要求,網上什么“出家需要本科畢業”之類,或者有意聳動視聽,或者屬于外行人不經之談,委實都沒必要理會。
就現在的實際情況而言,要正式剃度出家,條件大體來講,其實就是4項:沒有犯罪記錄(屬于政府要求)、身體沒有殘缺(戒律要求,因為出家人是“人天師范”,殘疾會影響形象)、年齡低于60歲左右(防止老來混吃等X)、家人同意開個證明(不能破壞家庭和諧),就可以到任何寺廟去請求出家。佛教宗旨在“大開方便之門”、“眾生平等”,對于有心人不會有意為難。比如國內寺廟,你若去住上一段,會發現總有老年人、殘疾人等常住,他們或許沒有落發出家,但同樣可以在寺修行,只不過身份是“居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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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出家表面上有要求,實際上一般人都能滿足。寺主若看你“有緣”,以上條件還能放寬,比如有些年輕人出家,家長是死活都不同意的,“同意書”之類往往也可以忽視——2014年前后我參與某禪文化活動,事后有4位大學生先后出家,聽說其中兩位就沒有得到家人許可。這個難題,一般都是靠“拖”字解決的——你在寺廟呆個幾年,一般家長也就死心默認了。很多和尚在這方面都是“過來人”,其實早已預知事態的發展。
寺廟,理論上是四眾弟子修學的“選佛場”,出家當然也有所謂“審核”制度。一方面,和尚也是社會公民,也有戶籍所在地給發的身份證,這個和我們沒有差別;但另一方面,出家人與我等大眾不同在,他還有一套身份證,是為“度諜”,是作為僧人的身份證件。他們正式出家時,也需要有當地佛教部門登記注冊,一切都有案可循。有朋友說,寺廟有可能成為藏污納垢之所,比如時常看到報道有殺人犯隱姓埋名當上主持之類,其實那都是“歷史遺留”問題,最近一二十年這類丑聞基本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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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昔日殺人犯,今日凈慈寺監院”的新聞
為什么?不說寺廟進出也都有當地公安部門過問了,更因為拜科技發達所賜,什么人臉認證日新月異,如今有案底之人想要重施故技跑到寺廟洗白,再無可能的了。
出家之難,不是難在條件,而是難在誠心。一句話就是,不是你想出家了,跑到寺廟跪地哭求一番,就能穿上那頂袈裟的。這種戲劇性的情節,也只能在影視劇上瞧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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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般程序來講,你若誠心出家,到了寺廟之后,得當一年左右的“行者”。好聽點,是《水滸傳》所謂的“不落發的修行頭陀”,說實際點就是打雜的。這個機制是很先進的,有點類似如今商業公司入職前的“實習”或“考察期”,兼有培訓之意。反正,在這期間,全寺上下幾乎所有最臟、最累、最重的活,都會隨時吩咐你去干,而且幾乎所有眼睛都會暗中觀察你,盯著你。
行者,是整個寺廟中,身份最卑微的那個學徒。你得適應寺廟起早貪黑的作息(一般凌晨4:30分起,晚21:00熄燈);你得從早到晚干各種活,灑掃、清廁、做飯、端茶遞水;晚上僅有的一點空閑,你得到處請教、模仿,快速學會各種規章制度、佛教禮儀、修行法則,使勁背誦各類經文等等,甚至還得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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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出坡”
為什么,因為佛教講“忍辱波羅蜜”,嚴格的僧人會故意為難你、打罵你、羞辱你,看你耐力如何、根性如何,這也是一種考驗。我聽說,過去虛云大師的弟子佛源和尚,在執掌廣東云門寺時,往往看到“行者”就是悶頭一棍,打得你鮮血直流,或者破口辱罵刺刺不休,不理解的趕緊丟盔棄甲逃回家,懂其深意的就會曉得這其實就是佛家所謂的“當頭棒喝”。這些年我到任何寺廟去,所見到的“行者”,無一不是灰頭土臉風塵仆仆之狀。
如此,辛苦做行者一年,通過各種有形無形的考驗之后,住持及常住法師等人若認為你是合格的人選,就能挑個好時辰剃度出家成為“沙彌”,算是“準和尚”了。再接受一年考察通過后,就會受派到大寺受戒成為比丘或比丘尼。給你剃度的,是你的恩師;為你授戒的,也是你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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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等到受戒完畢,你才算是真正出家了,是標準的和尚了。前后算起來,單單“考察期”,就是兩年。這個過程其實非常不容易。
總之,你我要出家當和尚,吃不了苦是不行的,沒有那份根器也是不行的。這就是“與佛無緣”。
只是說,大寺與小寺,在出家難度上會有所區別吧。寺廟也是學習場所,大寺名寺相當俗世大學的985或211,一切都相對完善,制度也嚴格很多,坦白說更從來都不缺人,要求自然就多點,是寧缺毋濫的態度。這既是一種考察,也是一種歷練:鍛煉你心性、磨煉你性格、增強你毅力,提升你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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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寺廟,同道缺乏、生活清苦、修習渙散,出家人也多不愿意去,往往全部人員只是一兩位和尚,我住所附近那座古剎就是如此。他們本身就急需人手,出家手續\程序上往往就松散很多了。我記得2015年某個夏天,陪同一位臺灣年輕法師,游訪江西一處名山,途經一座小寺廟,蹭吃完飯出去洗碗間隙,該主持竟然拉住我偷偷詢問,能否讓同行法師留下來。
而在名寺大寺,常住寺廟三四年,還沒被同意剃度的,比比皆是。能出家,對有堅定信仰者來說,無疑也是人生一樁大事,是非常鄭重且虔誠的。猶憶2015年暑假,我到湖北某名剎小住,隔壁一位從安徽遠道而來志在出家的漢子,在此間當行者三四月了,每晚忙余都還樂此不疲地各種請教,如何穿袈裟、如何誦經文等等,那種專心致志之狀也是很讓人動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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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對和尚總有誤解,甚至心存輕視,認為都是好吃懶做閑漢,未免太隔膜了。尤其是當下佛教界,80后、90后出家者,多數都是大學畢業生,更不乏清華北大復旦出身的,委實臥虎藏龍人才濟濟,氣象早非明清時代頹敗的佛教僧人可比。他們這些人,不是在社會上“混不開”徹底佛系,也不是感情受挫之類狗血劇情所致,而是真誠發心而來。
至于說,你若非要盤根究底到底緣何“想不開”,只怕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人是很奇特的,一旦涉及信仰層面,往往都真的是“不可說”。佛門經典《金剛經》里,連“如來所說法”,都是“皆不可取、不可說”,夫復何言?只能說,若知因緣不言自知,若不知因緣百釋不解,很唯心主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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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出家人的“生活費和開銷”問題,內外往往陷入兩種極端:出家人是動輒“哭窮”,唯恐誤會;而俗世中人每見和尚肥頭大耳,出入小轎車人手一部iPhone,總疑心他們個個腰纏萬貫禮佛不誠,乃至謗憎心起。
敝意,這兩種看法,皆不可取,更不合事實。一來,當代僧人,若還要在生活費上哭窮,是不合適的,佛教七慢總要占上幾樣,尤其是那些有一定職務、身份,或來自名山大寺的出家人;而另一方面,俗世大眾見僧就說人有錢,甚至弄出各種謠言,什么“包養”、“月薪上萬”等等,也都是空穴來風,隨人亂扯。事實上,人民大學學者曾在2015年搞過一個調查,出來一個長篇的《中國宗教調查報告(2015)》,里面明確給過一個數據:中國大陸的和尚,人均月收入僅為397元,遠遠低于城市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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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有“收入”是不假。因為生而為人,即便是你躲到深山老林了,也要有最起碼的穿衣飲食起居需要,這些都需要錢財花銷。中國寺廟,本身是有營收的:門票的、做法事的、信徒捐贈的,甚至還有自己開發生產的(比如茶葉、手工工藝品);而僧人自古以來也有“單資”收入,就現況來說每月100-1500不等。
有的寺廟,躲在深閨人不識,整年來燒香拜佛的都沒幾個,單資自然就少,或者干脆沒有,需要自力更生,撐持住基本生活需要;而有的大寺名寺,不說門票了,平日做場法師都可以幾千上萬,反正參與者有份,做早課時衣袋被塞入個幾百一千也是常事了,運氣好時“月入上萬”也不是誣陷。早在10年前了,那時網上購物還剛興起,某日我到某國內數一數二的禪寺去,就發現僧寮外丟下的快遞箱子多到簡直要用“滿坑滿谷”來形容。稍后,再隨一些老師到武漢某寺某法師房間喝茶拜訪,就發現那房間布置、設施已經不亞于高級公寓了。這樣一些僧人,你能說他們還過得很清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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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隨著經濟起飛,有錢人越來越多,而精神迷茫的大眾也日益增多,這些信徒對于供養僧人,出手往往是非常闊綽的。對于敬仰的僧人,或送錢財的、或送手機的,那是無所不有。僧人不缺錢,尤其是名寺主持不缺錢,這是一個事實,無需否認。盡管,寺廟及其僧人,每每支出的款項也非常巨大,蓋廟宇、做公益、印刷免費書刊、給人提供免費食宿等等,付出的無一不是真金白銀,是不缺錢又時時刻刻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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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佛教宗旨,“虔誠清凈供即為福田,若心存非分所求,就如官場行賄、市井交易一般”,錢財這種考驗還是很低級層面的。對于僧人來說,出家不是為了錢財,更不是圖生活舒適,這些都是修心的障礙物,稍有覺悟的僧人都會潔身自好。那些大量接收到供養的主持、名僧,理論上錢財都存放在個人賬戶上,可都是“公共財產”,你只不過就是暫時保管而已,一般都不會拿去個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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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說,任何地方、任何群體,名副其實的“理想國”都是不存在的,即便是僧人群體也會有一些蠅營狗茍之徒鉆營其間,敗壞風氣。歷代佛門,所謂“僧人”,都會自然存在“圣賢僧”與“凡夫僧”,或曰“命道沙門”與“污道沙門”這兩類出家人。前者,就是真正的出家人,是“人天師范”;而后者,你我也常常看到,他們的身影一般都出現在法制頻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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