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紹興十二年(1142年)冬,臨安城冷得邪乎。
臘月十九,天打雷。
史官記,暮冬而雷,號令失常。
老百姓說,老天爺發怒了。
沒人知道,此刻在嚴州桐廬縣,一個叫賈廷佐的主簿,正伏案寫第二封奏章。
他手凍得發抖,墨都結了冰碴子,卻一筆一劃,寫得比刀還硬:
今日虜計叵測,以和好來而使以詔諭,可謂至無禮矣!
他不是不知道秦檜當道,言者必死。
但他更知道:若連哭都不敢哭,人就真成了犬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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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賈廷佐是浙江東陽人,字子野。
子野這名字,聽著就帶點不合時宜的倔。
他本可做個太平進士,混個知州,喝喝茶,寫寫詩,像同時代那些聰明人一樣。
可他偏要管閑事——管金國怎么羞辱大宋,管徽宗梓宮能不能歸,管一個母親見不見得到兒子的尸骨。他上書說,陛下寧不念劉豫之事乎?
——劉豫,那個給金人當兒皇帝的漢奸,最后被親爹綁著聽詔,跪在鬧市,像條狗。
賈廷佐怕的不是死,是活著當劉豫。
雪樵若讀此信,大概會嘆
真正的勇,不是不怕死,是明知會死,還覺得這事值得說。
會灌他一口燒酒,罵一句,
南方佬,骨頭倒比西北漢子還硬。【三】
他的奏章,當然石沉大海。
秦檜沒殺他,只輕輕一推——外放湖州通判,后來又調處州。
看似升遷,實為流放。
朝廷不需要鷹鹯,只需要麻雀。
可賈廷佐沒閉嘴。
他著《善愿集》,寫《愚齋雜著》,把一腔血淚,熬成文字。
晚年回鄉,修家譜,請黃溍作跋。
黃溍在跋里寫,公書亦曰:
陛下為戎人諸侯,臣為犬彘部屬。
這話多狠。
不是社稷危矣,而是我們已淪為畜生。
可正是這句畜生,照出了時代的底色。
汪曾祺若在,不會夸他忠烈,只會淡淡記一筆,
賈子野喜食東陽霉干菜,佐粥,能下一碗。 其味咸澀,如其人生。
——最深的悲憤,往往藏在最淡的日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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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有趣的是,這篇忠直之文,竟被后世武威賈氏收入宗譜。
一個浙江文人的血淚,為何在河西走廊落地生根?
或許因為——
所有不肯低頭的人,終將在異鄉找到同路人。
武威風沙大,人心硬。
但硬人敬硬人。
賈氏后裔未必讀過《再上書》,但他們記得:祖上有個子野公,寧死不說假話。
這份記憶,比族田、祠堂更珍貴。
如今你去武威,問,賈廷佐是誰?
可能沒人知道。
但若你在酒桌上說,做人不能當劉豫。
涼州漢子會拍案,對!寧死不當軟蛋!”
——精神不死,只是換了方言。
【五】
八百年后,我們重讀這封奏章,不是為了學忠君。
是為了記住,
在所有人都說算了的時候,總得有人站出來說不行。
賈廷佐不是英雄,他只是個會流淚的普通人。
他寫道,流涕慟哭,未知死所。
——他怕死,但他更怕死后無顏見祖宗。
這份怕,比不怕更真實,也更勇敢。
后記(九字真言): 字可朽,骨不彎,淚猶熱。 賈子野不在史冊里, 在每一個 想哭卻強忍的深夜。風格說明:
- 雪樵
體現在“骨頭硬”“寧死不當軟蛋”等西北式直白評價;
- 馮唐
體現在對“勇”“怕”“值得”的哲學辨析;
- 汪曾祺
體現在對霉干菜、粥、日常細節的淡筆勾勒,以小見大。
作者簡介:雪樵,西北涼州人,漢語言文學出身。
當過門童,做過策劃,辦過報紙,開過食品廠。
起起落落半生,三次破產,五十歲重啟。
如今靠寫稿、跑業務、接咨詢維生,每天仍在接單、談判、交付。
信一句話:人可以窮,但不能慫;路可以爛,但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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