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民國十年冬,淮北的雪下得尤其大,鵝毛大雪連著下了好幾日。
白馬渡村,村里村外白茫茫一片,這種天氣基本上也都沒啥活計可干了,基本上都是窩在家里。
村東頭的姜秀蓮家,便成了婦人們冬天里最好的去處。
她家男人杜志遠在安慶府做漆器生意,發了點小財,家里是村里少有的幾戶磚瓦房,院子收拾得干凈利落,屋里也燒上了炭盆,暖和得很。
這天清晨,村里的周巧鳳就揣著個針線笸籮出了門。
她快步走到另一家門口,扯著嗓子喊了幾聲。
不一會兒,又有三兩個婦人陸續從各家出來,手里都拿著些鞋底、布料之類的活計,嘰嘰喳喳地匯合到一處,朝著姜秀蓮家走去。
“今兒個可真冷,手都凍僵了,不做活計,就在秀蓮家烤烤火也舒坦。”一個婦人呵著白氣說。
“可不是嘛,就她家男人有本事,舍得燒炭。”另一個附和著,語氣里帶著幾分羨慕。
周巧鳳走在最前頭,心里卻有些嘀咕。
昨天她才跟姜秀蓮吵了一架,吵得臉紅脖子粗。
姜秀蓮那張嘴,是出了名的不饒人,罵她“偷漢子”,她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譏,說姜秀蓮是守活寡,“不下蛋的母雞”。
話雖說得難聽,但都是村里婦人常見的口舌之爭,吵完了,氣消了,第二天該怎樣還怎樣。
她今天第一個上門,也是存著點化干戈為玉帛的心思。
一行人說說笑笑,轉眼就到了姜秀蓮家門口。
可走到院門前,幾個人發現姜秀蓮家那扇厚實的木頭院門,此刻正虛掩著。
“咦?秀蓮今天咋沒關門?”一個婦人奇怪地問。
“是啊,她男人不在家,她一個人住,平日里門閂插得比誰都緊,生怕遭了賊。”
“興許是起得早,忘了關吧。”
“秀蓮!秀蓮妹子!我們來串門啦!”周巧鳳一邊往里走,一邊大聲喊著。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回應。
更奇怪的是,連接著堂屋的煙囪,黑黢黢的,沒有一絲煙火氣。
“秀蓮?你在家嗎?”周巧鳳又喊了一聲,屋里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會是……出啥事了吧?”一個膽小的婦人拉著周巧鳳的衣角,聲音發緊。
“別瞎說!興許是身子不舒坦,還在睡著呢。”周巧鳳用力推開了堂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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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門開了。
眾人定睛往里看,只見堂屋正中的那個大銅炭盆里,炭火早已熄滅,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炭塊和一堆冰冷的灰燼。
屋里比外面還要陰冷,像是冰窖一般。
平日里,只要她們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暖意,今天卻截然相反。
“秀蓮!姜秀蓮!”
周巧鳳大步跨進堂屋,朝著里屋的門走去。
門“咣當”一聲撞在墻上,里屋的情形瞬間暴露在眾人眼前。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只見姜秀蓮趴在床邊,半個身子在床上,半個身子垂在床下,保持著一個極其扭曲和痛苦的姿勢。她身上的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齊齊,但那張平日里總是透著潑辣勁兒的臉,此刻卻面如金紙,嘴唇發紫。
口鼻處,有幾道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
更讓人胃里翻江倒海的是,她的身下、床沿和地上,到處都是嘔吐物。
那些穢物與血跡混雜在一起,散發出的那股酸腐惡臭,正是她們剛剛聞到的味道。
“啊——!!!”
周巧鳳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呆立在門口,臉色煞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篩糠。
跟在她身后的幾個婦人,只是壯著膽子探頭看了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
她們“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地轉身就跑。
周巧鳳被她們的驚叫聲驚醒,也跟著發瘋似地往外跑。
幾個人沖出姜家大院,跌跌撞撞地跑到村里的主道上,扯開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起來:
“死人啦!死人啦!姜秀蓮死啦——!”
凄厲的喊聲在寂靜的雪村里回蕩,驚飛了屋檐下棲息的麻雀。
不一會兒,各家各戶的門都打開了,穿著厚棉襖的村民們紛紛從屋里鉆出來,睡眼惺忪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疑惑。
他們圍住那幾個嚇得語無倫次的婦人,七嘴八舌地問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周巧鳳她們抖得話都說不囫圇,指著姜秀蓮家的方向,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死了”、“好慘”、“吐了好多東西”。
很快,村里的族長,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拄著拐杖,在幾個后生的攙扶下,也聞訊趕來了。
他聽完婦人們斷斷續續的描述,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都別慌!”
族長頓了頓拐杖,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威嚴,讓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不少。
“你們幾個,帶我過去看看。”
族長點了兩個膽子大的壯年漢子,跟著周巧鳳她們,重新回到了姜秀蓮家。
院子里依舊陰冷,族長走進堂屋,聞到那股異味,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沒有直接進里屋,而是站在門口,探著身子朝里望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地退了出來,對著身后的兩個漢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再看了。
“去摸摸看,身子還熱不熱。”族長沉聲吩咐道。
一個漢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走進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姜秀蓮露在外面的手腕。
片刻后,他像觸電一樣縮回手,跑出來對著族長搖了搖頭:“族長,早就涼透了,硬邦邦的。”
族長長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悲憫,他環顧四周說道:“這不是一般的病死。老三,狗剩,你們倆腿腳快,馬上,立刻去縣城保安隊報案!把這里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清楚,一個字都不要漏!”
被點到名的兩個年輕后生不敢怠慢,應了一聲,拔腿就往村外跑去,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剩下的人,都聽著!”
族長又提高了聲音,“從現在起,這個院子誰也不準再進去!你們幾個,就守在院門口,別讓任何人靠近,特別是不能讓貓狗進去,保護好屋里的東西!等縣里的官爺來了再說!”
幾個人領命守住了院門,其余的村民則被族長遣散了。
但人們哪肯就此散去,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不遠處,對著姜家院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秀蓮才三十歲,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說死就死了?”
“死狀那么慘,還吐了血,肯定是被人害了!”
“誰會害她?她男人杜志遠又不在家,遠在安慶府呢,聽說大半年都沒回來了。”
“是啊,她一個女人家,能得罪什么人,要下此毒手?”
“不好說啊,這世道,人心隔肚皮……”
村民們的議論聲,像寒風一樣在雪地里飄蕩。
一個獨居的婦人,死在了自己家中,丈夫遠在千里之外。
這樁發生在偏遠村莊的離奇命案,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瞬間籠罩在了白馬渡村的上空。
姜秀蓮是中毒死的,這一點,幾乎所有看到現場的人都能猜到。
可是,毒從何來?
又是誰下的毒?
02
從白馬渡村到縣城的路,被大雪封得結結實實,尋常時候一個時辰的路程,報案的兩個后生跑了快兩個時辰才到。
保安隊接到報案,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人出來。
先行抵達的是年輕探員蕭文。
他騎著隊里那匹最好的大洋馬,一路疾馳,馬蹄踏在雪地里,濺起一蓬蓬的雪沫子。
這年輕人二十出頭,正是氣盛好動的年紀,一腔熱血,總想著辦幾個大案子,好在隊里揚名立萬。
一聽是偏遠村莊的離奇命案,他便自告奮勇,搶在了前頭。
到了姜家院外,蕭文翻身下馬,利落的動作引來村民一陣側目。
他沒理會那些探尋的目光,只對守在門口的漢子亮了亮身份,便徑直走進了院子。
老探員顧長年身體不好,還在后面慢悠悠地跟著,他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先摸摸案子的底細。
一進堂屋,那股冰冷中夾雜著酸腐嘔吐物的味道就直沖鼻腔。
蕭文皺了皺眉,從懷里掏出塊手帕掩住口鼻,推開了里屋的門。
盡管來之前已經聽報案人描述過,但親眼見到姜秀蓮的死狀,蕭文的心還是沉了一下。
他沒有急著去動尸體,而是掃視著整個臥室。
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但并不簡陋。一張雕花木床,一個上了漆的衣柜,一張梳妝臺。
床上被褥有些凌亂,像是死者臨死前掙扎所致,但并無明顯的打斗痕跡。
衣柜和梳妝臺的抽屜都關得好好的,沒有被撬動或翻找過的跡象。桌上放著一個首飾盒,蕭文打開看了看,里面幾根銀簪子和一對耳環都還在。
初步判斷,劫財殺人的可能性不大。
兇手目的很明確,就是沖著姜秀蓮的命來的。
他的目光回到尸體上。口鼻滲血,嘔吐物遍地,典型的急性中毒癥狀。
這毒來得又快又猛,讓姜秀蓮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看完了臥室,蕭文退了出來,轉身走向東側的廚房。
廚房里放著一個低矮的小飯桌,上面還放著一些吃食:一盆吃剩下的燉雞,啃了一半的窩頭,還有一小碟咸菜。
蕭文的視線在三樣東西上來回移動,最后落在了那盆燉雞上。
他正準備上前仔細查看,眼角的余光卻瞥見周巧鳳正扒著門框,鬼鬼祟祟地朝廚房里張望。
從他進院子開始,蕭文就注意到她有些不對勁,眼神躲躲閃閃的,一副心虛樣。
一個念頭在蕭文腦中閃過:這個女人,有重大嫌疑!
就在蕭文的疑心越來越重時,院門口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咳……咳咳……”
顧長年終于到了。
他比蕭文年長了二十多歲,經驗是豐富,但身子骨卻不怎么爭氣。
一到冬天,這老咳疾就準時找上門來,折磨得他整夜睡不安穩。
他裹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呢大衣,脖子上圍著灰色的羊毛圍巾,臉色在寒風中顯得有些蒼白。
蕭文迎了出去,想扶他一把。
顧長年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沒有像蕭文那樣急著沖進現場,而是站在院子中央,眼睛緩緩掃過圍觀的村民,最后停留在村口那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的婦人身上。
“小蕭,你先進去守著,別讓人破壞了。我跟鄉親們聊幾句。”顧長年說道。
蕭文點點頭,轉身回了屋。
他知道這是老顧的辦案習慣,現場的物證固然重要,但人嘴里吐出來的活信息,有時候比死物更能指明方向。
“老鄉們,大冷天的,都辛苦了。”
他開口了,語氣和緩,像是在和鄰里拉家常。“死者姜秀蓮,平日里為人怎么樣?跟誰家走得近,又跟誰家有過節啊?”
村民們見這個“官爺”和氣,膽子也大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秀蓮啊,是個好人,就是嘴巴厲害點,得理不饒人。”
“她跟周巧鳳前兩天才吵過一架,吵得兇呢!”
一個婦人立刻搶著說,眼睛還往不遠處的周巧鳳瞟了瞟。
“哦?為啥事吵啊?”顧長年不動聲色地追問。
“還能為啥,雞毛蒜皮的小事唄!周巧鳳笑話秀蓮是‘不下蛋的母雞’,秀蓮就罵周巧鳳‘偷漢子’,都不是啥好話。”
“互揭短處啊……”
顧長年點點頭,又問:“除了這個,案發前一兩天,姜秀蓮家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比如,有沒有外人來過?”
這個問題一出,人群安靜了片刻。
突然,一個靠在墻根曬太陽的老漢開了口:“有!昨天下午,我瞧見一個外村的游方郎中進了她家院子。”
這個線索立刻引起了顧長年的注意。
“郎中?長什么樣?在里面待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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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常來咱們這幾個村子晃悠的那個,背個藥箱,姓啥不知道。進去也就一袋煙的工夫就出來了。”
老漢回憶道,“后來聽人說,那郎中自稱口渴,跟秀蓮討碗水喝。還說……那郎中跟秀蓮娘家那邊,好像是沾點遠親。”
顧長年點了點頭,心里有了數。
兩條關鍵線索浮出水面:
一是三天前,死者與鄰居周巧鳳有過一場極其激烈的爭吵;
二是案發前一天,一個與死者娘家有遠親關系的游方郎中,曾單獨進入過死者家中。
顧長年揣著這兩條線索,踱步進了廚房。
“怎么樣?有什么發現?”顧長年咳了兩聲,問道。
“頭兒,您來了。”
蕭文站起身,將自己的發現和盤托出,“臥室沒有打斗和劫財的痕跡,死者是急性中毒。我懷疑毒就下在這盆燉雞里。而且……”
他壓低了聲音,朝門口看了一眼,“我剛才看到那個周巧鳳,在門口鬼鬼祟祟的,一看到我就躲,我看八成是她干的!”
蕭文將周巧鳳和姜秀蓮爭吵的事情聯系起來,分析道:“周巧鳳被姜秀蓮當眾揭短,罵她‘不下蛋’,這在村里可是天大的丑事。她懷恨在心,完全有動機下毒報復。而且她們是鄰居,串個門送點東西,在飯菜里下毒,簡直易如反掌。”
顧長年聽著,不置可否。他走到桌邊,拿起筷子,撥弄了一下那盆已經冰冷的燉雞,又看了看那個被咬過的窩頭和咸菜。
“年輕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顧長年緩緩說道,“村婦吵架,今天罵得狗血淋頭,明天可能就坐在一張炕上做針線活了。為幾句口角就下此致命的毒手,得是多大的仇?這周巧鳳固然可疑,但動機上,還差了點火候。”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反倒覺得,那個游方郎中更可疑。”
“郎中?”蕭文有些意外。
顧長年分析道,“你想想,一個大男人,自稱是死者的遠房親戚,在案發前一天下午這個不早不晚的時候,借口討水喝,單獨進了她家。姜秀蓮的丈夫常年在外,她一個獨守空閨的年輕婦人,這里面能沒點故事?萬一兩人有私情,因為什么事鬧翻了,郎中因愛生恨,痛下殺手,這在情理上,比鄰居吵架殺人更說得通。”
“可是……他是郎中,救死扶傷的,怎么會……”蕭文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郎中能救人,自然也最懂怎么殺人于無形。”
兩人對視了片刻,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樣吧,我們兵分兩路。”
顧長年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樣本:“小蕭,你行動快。你把這些東西,特別是這盆燉雞,帶回縣城,馬上讓老王他們化驗,確定毒物成分。然后,你刻不容緩,直接去那個郎中所在的村子,把他給我找出來!查他的底細,盤問他昨天下午到今天的所有行蹤,看他有沒有不在場的證明!”
“好!”蕭文干脆地應道。
顧長年接著安排,“我呢,就留在村里。我再仔細問問這個周巧鳳,看看能不能詐出點什么東西來。另外……”
顧長年頓了頓,“我得想辦法,聯系上死者的丈夫,杜志遠。他雖然遠在安慶府,但妻子死得這么蹊蹺,他這個做丈夫的,無論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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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愣了一下。杜志遠遠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有作案嫌疑?
“明白了,頭兒。”
兩人商議已定。蕭文麻利地將燉雞、窩頭、咸菜等物分別取樣,用油紙包好,裝進一個布袋里。
他跟顧長年道了別,拎著證物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姜家院子,翻身上馬,朝著縣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廚房里,只剩下顧長年一人。
他看著桌上那盆致命的燉雞,又咳了幾聲。
寒風從門縫里鉆進來,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03
顧長年站在姜秀蓮家的院子里,他現在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如何通知遠在安慶府的杜志遠。
安慶府離此地,水陸兼程,少說也有近千里之遙。
這個年代,沒有電話電報,最快的聯系方式就是寄信。
可一來一回,就算加急,也得半個多月。
等到杜志遠接到信再趕回來,姜秀蓮的尸身怕是都入土為安了。
顧長年向村里的族長和幾個年長的村民打聽,有沒有別的法子能聯系上杜志遠,比如通過同在安慶府做生意的同鄉捎個口信。
村民們都搖搖頭,說杜志遠這人獨來獨往,在外面做什么,跟誰來往,村里人一概不知。
只知道他每年回來一兩次,出手倒是大方,但話不多,顯得有些孤僻。
這下可難辦了。
顧長年皺著眉頭,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村口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夾雜著一個男人凄厲的哭喊聲。
“秀蓮!我的秀蓮啊——!”
那哭聲由遠及近,充滿了悲痛和絕望,聽得人心里發酸。
顧長年猛地抬起頭,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深色長衫、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正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跑來。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挑著木匠工具擔子的漢子,一臉焦急地想去扶他,卻又被他甩開。
“杜志遠?是杜志遠回來了!”有村民眼尖,立刻認出了來人。
“天哪!他怎么回來了?”
“這……這也太巧了吧!”
村民們的驚呼聲中,杜志遠已經沖到了姜家院門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站著的顧長年和周圍凝重的氣氛,仿佛瞬間明白了什么,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連滾帶爬地沖進院子,撲向里屋的方向。
“秀蓮!秀蓮你怎么樣了!”
當他沖進臥室,看到趴在床邊早已冰冷僵硬的妻子時,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瞬間爆發出來,回蕩在整個院落上空。
他整個人撲到床邊,一把抱住姜秀蓮的尸身,嚎啕大哭,捶胸頓足,那悲痛欲絕的模樣,不似作偽。
“我回來晚了啊……我回來晚了啊!秀蓮!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院子里的村民們看著這一幕,也都跟著抹起了眼淚。
夫妻情深,陰陽兩隔,怎能不讓人心碎。
然而,站在堂屋門口的顧長年,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太巧了!
實在是太巧了!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妻子暴斃的第二天就出現在家門口。
這哪里是巧合?
這分明就像是……算準了妻子死亡的時間,然后掐著點趕回來上演這出“情深義重”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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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遠的哭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啞了,才在同村族長和幾個長輩的攙扶勸說下,稍稍平復了一些。
他雙眼通紅,失魂落魄地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顧長年走到他面前,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嘶啞,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杜先生,節哀順變。我是縣保安隊的顧長年,負責調查你妻子的案子。有些問題,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杜志遠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茫然和悲傷,他木然地點了點頭。
“你是什么時候從安慶府出發的?為什么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回來?”
顧長年開門見山,問題直指核心。
“我……我是三天前從安慶動身的。”
杜志遠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鋪子里的生意,年底了也清淡了。我就想著,今年早點收了攤,回家……回家陪秀蓮過個年。我們……我們都大半年沒見了……”說到這里,他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臨近年關,提前回家過年。”這個理由聽上去合情合理。但顧長年顯然不會這么輕易相信。
“你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嗎?”他追問道。
“不是。”
杜志遠搖了搖頭,指向門口那個一直默默站著的木匠,“我是和鄰村的趙豐年,趙師傅一起回來的。我們倆在安慶是同鄉,離得不遠,就約著一起搭船。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顧長年把目光轉向那個名叫趙豐年的木匠。
趙豐年大概四十歲上下,生得敦實,一臉的老實相。
他見“官爺”看他,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點了點頭:“是……是的,官爺。我跟志遠哥是一起回來的,我們坐的同一條船,三天前從安慶碼頭上的船,今天早上才在下游的渡口下的船,然后一路走回來的。”
“案發當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你們在哪里?”顧長年的問題更加尖銳。
趙豐年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前天晚上,我們還在船上呢!船老大可以作證,那一晚風大,船走得慢,我們一船的人都在艙里待著,哪兒也沒去。”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從安慶到這里的渡口,坐船需要兩天多的時間。
前天晚上,也就是姜秀蓮被毒殺的那個晚上,杜志遠和趙豐年正在幾百里外的船上。
這一點,有同行的趙豐年和一船的人可以作證。
這個鐵一般的事實,似乎瞬間將杜志遠的所有嫌疑都洗清了。
顧長年的心里掠過一絲失望,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變。
盡管杜志遠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且還有人證,但顧長年心里那根名為“懷疑”的弦,卻并沒有因此而松懈。
恰恰相反,這完美得無懈可擊的證明,反而讓他更加執著于自己的判斷。
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越是看起來不可能的,往往越接近真相。
千里之外投毒殺人,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并非全無可能。
夜深了,顧長年借宿在村里一位獨居老嫗家中。
他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卻像走馬燈一樣,回放著自己處理過的樁樁件件。
突然,一個多年前的舊案子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那也是一起投毒案。
一個商人毒死了自己的妻子,作案手法極其刁鉆。
他事先將一種慢性毒藥混入妻子每天都要服用的補藥中,然后便出遠門做生意,制造了長達數月的不在場證明。
等到妻子毒發身亡時,他早已遠在千里之外。
若不是最后通過藥渣驗出了那細微的毒物成分,這案子幾乎就要成為一樁懸案。
“延遲投毒!”
四個字像一道閃電,劃破了顧長年腦中的迷霧。
他猛地從炕上坐了起來,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對!延遲投毒!
杜志遠雖然在案發當晚身在船上,但他有充足的時間在之前就布下這個惡毒的陷阱!
他每年都會回家一兩次,最近一次是什么時候?
半年前。他完全有可能在那次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將毒物藏在了家里的某個地方,藏在姜秀蓮日常必然會接觸,但又不會立刻發作的物品里!
比如,藏在鹽罐的底層?
藏在醬油瓶的底部?
或者,藏在某種干貨調料之中?
姜秀蓮為人節儉,東西總要從上往下用。
只要杜志遠算準了用量和時間,就能讓妻子在他離開后,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而他自己,則可以從容地遠走高飛,坐擁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這個推論是如此的大膽,又是如此的惡毒,讓顧長年自己都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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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遠和姜秀蓮結婚多年沒有子嗣,這在農村是足以摧毀一個家庭的巨大矛盾。
杜志遠常年在外,見識了外面的繁華世界,又據說在外面發了財,怎么可能甘心被一個“不下蛋的母雞”拴住?
他有足夠的殺人動機!
第二天傍晚,蕭文終于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他滿臉倦容,嘴唇干裂,但眼睛里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兩人還是在姜秀蓮家的廚房里碰頭。蕭文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從懷里掏出幾張紙。
“頭兒!有結果了!”
他將化驗報告遞給顧長年,指著上面的結論說道:“第一,化驗結果證實,毒物確實是在那盆燉雞里!而且毒性非常猛烈,是砒霜!雞肉、雞湯里都檢測出來了,窩頭和咸菜里沒有。”
這一點,在顧長年的意料之中。
“第二,”
蕭文的聲音更高了一些,帶著一絲得色,“我查了那個游方郎中!他確實有不在場證明!前天下午他從姜秀蓮家出來后,就去了鄰近的李家莊,給好幾個人看了診,一直待到天黑才走。李家莊的村長和好幾個村民都可以作證。而且,我也核實了,他確實是姜秀蓮娘家那邊的遠房堂哥,平時關系很清白,就是偶爾路過會來討碗水喝,拉拉家常。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和動機!”
郎中的嫌疑,被排除了。
蕭文說完,得意地看著顧長年,像一個等待夸獎的孩子。
在他看來,排除了郎中,嫌疑最大的,自然又回到了那個與死者有過激烈爭吵的鄰居周巧鳳身上。
然而,顧長年只是平靜地看完了化驗報告,又聽完了他的敘述,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
他將報告紙折好,放進口袋,緩緩說道:“小蕭,辛苦了。”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一臉期待的蕭文,一字一句地說道:“現在,我懷疑的頭號嫌疑人,是死者的丈夫,杜志遠。”
“什么?!”
蕭文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頭兒,您沒搞錯吧?杜志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啊!趙豐年可以作證,案發時他還在船上呢!”
“不在場證明,有時候也可以是偽造的。我懷疑,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延遲投毒’案。”
接著,顧長年將自己夜里想到的那個大膽假設,詳細地對蕭文說了一遍。
聽完顧長年的推理,蕭文目瞪口,半天沒說話。
很顯然,這種曲折離奇、心思歹毒到極點的作案手法,完全超出了他這個年輕探員的想象。
04
晚上,顧長年和蕭文便在村里找了個地方借宿。
他們找到的是村西頭王婆婆家,家里清貧,但收拾得干凈。
王婆婆是個獨居的老太,快七十歲了,兒子很早就去了外地,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失蹤了這些年來杳無音訊,女兒嫁到外村,平日就靠著女兒的接濟和幾畝薄田過活。
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但眼不花耳不聾,精神頭十足,東家長西家短的,沒她不知道的。
她聽說是縣里來的官爺要借宿,有些受寵若驚,手腳麻利地給他們燒了熱水,又從壇子里摸出兩個黑乎乎的紅薯,扔進灶膛的余燼里煨著。
炕燒得熱乎乎的,顧長年和蕭文盤腿坐在炕上,就著昏黃的油燈,喝著熱水道。
飯桌,或者說炕桌上,擺著一碟炒白菜,一碟咸蘿卜干。
“婆婆,您別忙活了,快上炕歇著吧。”顧長年看王婆婆還在鍋臺邊忙碌,客氣地說道。
“哎,不忙,不忙。官爺們為村里的事操勞,吃不好睡不好的,老婆子我也沒啥好招待的。”王婆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疙瘩湯走過來,放在炕桌上。
三個人圍坐在一起,氣氛漸漸從拘謹變得熟絡起來。
顧長年并沒有直接問案子的事,而是像閑聊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向王婆婆打聽村里的情況。
“婆婆,您是村里的老人了,這村里誰家什么情況,您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吧?”顧長年笑著說。
“嗨,啥明鏡不明鏡的,老婆子我就是閑得慌,愛瞧個熱鬧。”
王婆婆呷了一口疙瘩湯,話匣子就打開了,“要說這村里啊,可惜的就是秀蓮那丫頭了。多好的一個女人,就是命苦。”
“哦?她跟鄰居周巧鳳,前幾天是不是吵得很兇?”
蕭文抓住機會,插嘴問道。他心里還是對周巧鳳耿耿于懷。
王婆婆一聽,笑了,擺了擺手:“吵架?那算啥事!她們倆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村里人都習慣了。秀蓮嘴快,巧鳳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倆人湊一塊兒,就跟那干柴遇上烈火似的,一點就著。可她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心腸啊,都不壞。”
“吵完就完了?”蕭文有些不信。
“可不是咋的!”
王婆婆說得斬釘截鐵,“你別看她們吵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罵出來。等氣消了,第二天見面,該說還說,該笑還笑,有時候還互相借個東西呢!為那點口舌之爭就下死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有那么深的仇。”
王婆婆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蕭文心頭。
他原本構建的“周巧鳳因怨生恨,下毒殺人”的推理,根基瞬間動搖了。
如果真如王婆婆所說,那周巧鳳的作案動機就顯得極為牽強。
蕭文的心里有些煩躁。郎中的嫌疑排除了,周巧鳳的動機又站不住腳,難道真如顧長年所說,是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杜志遠搞的鬼?
可那種“延遲投毒”的說法,聽起來實在太過玄乎,太過匪夷所思。
他不甘心,決定再從王婆婆這里挖點線索。
“婆婆,您剛才說,她們吵完架還互相借東西?”
蕭文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您仔細想想,案發前那兩天,姜秀蓮有沒有去周巧鳳家借過什么東西?或者,周巧鳳有沒有送什么東西給姜秀蓮?”
既然毒是在飯菜里,那必然是通過某種“載體”進入姜家的。
這個載體,很可能就是一件不起眼的日常用品。
王婆婆歪著腦袋,瞇著眼睛,努力地在記憶里搜索著。
“哎?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個事兒來!”
王婆婆壓低了聲音,“就是秀蓮出事的前一天下午,大概是申時(下午3-5點)剛過吧,我坐在門口納鞋底,親眼瞧見秀蓮從巧鳳家院里出來。”
“她手里拿著東西嗎?”蕭文急切地追問,心跳都漏了一拍。
“拿著呢!”
王婆婆肯定地點點頭,“她手里攥著一把東西,紅彤彤的。我眼神好,看得清楚,是一把干辣椒。”
“干辣椒?”蕭文和顧長年對視了一眼。
“是啊。”
王婆婆繼續回憶道,“我還好奇,問了她一句,‘秀蓮,你家不是自己曬了好多辣椒嗎,咋還跟巧鳳借?’。你們猜她咋說?”
“她怎么說?”蕭文的聲音都有些發緊了。
“她說,‘嗨,別提了王大娘,我家那只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早就蔫了,剛才一看,死了!’。她舍不得扔,準備拾掇拾掇燉了吃。又說死掉的雞,腥味大,她家的辣椒不夠辣,就去巧鳳家借點她們家種的朝天椒,去去腥,提提味。”
王婆婆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將當時的情景模仿得惟妙惟肖。
“轟”的一聲,蕭文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借辣椒燉死雞,毒物在燉雞里!
而那盆致命的燉雞里,確實漂著很多紅色的干辣椒!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完美地串聯了起來!
這不是巧合!
周巧鳳完全有機會在借出的那把辣椒里下毒,這比顧長年那個“延遲投毒”的猜想要合理得多!
“一把辣椒……”
顧長年承認,“借辣椒”這個細節確實讓周巧鳳的嫌疑大大增加。
但是,這并不能完全推翻他對杜志遠的懷疑。
蕭文沉浸在找到關鍵線索的興奮中,他看著顧長年,急切地想說出自己的推論,希望得到這位老上司的認可。
而顧長年,卻依舊固執地沉浸在自己的“延遲投毒”理論中。
“這樣吧。”顧長年看向蕭文,眼神嚴肅:“明天一早,你去找周巧鳳,想辦法拿到她家的干辣椒,仔細檢查。”
然后,他又沉聲說道:“而我,要去會會那個杜志遠。我要當眾驗證我的猜想,看看他提前布置的‘陷阱’,到底在不在那個鹽罐子里。”
“好!”蕭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05 水落石出
天剛亮透,顧長年就行動了。
他讓村里的族長把所有村民,包括杜志遠和姜家娘家的親戚,全都召集到了姜秀蓮家的院子里。
寒風凜冽,村民們哈著白氣,穿著厚重的棉襖,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成一個圈,交頭接耳,不知道這位縣里來的老官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杜志遠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夜未眠讓他看起來更加憔悴,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神情悲痛而麻木。
顧長年站在院子中央,說道:“各位鄉親!經過我們兩天的調查,殺害姜秀蓮的兇手,已經有了眉目!”
人群一陣騷動。
顧長年沒有理會,而是向前一步,直視著杜志遠,一字一句地說道:“杜志遠,你妻子姜秀蓮,是你害死的!”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杜志遠。
姜秀蓮的娘家人更是情緒激動,指著杜志遠就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個天殺的!喪盡天良啊!”
“我就說秀蓮嫁給你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原來你早就存了這種歹毒心思!”
杜志遠整個人都懵了,他先是愕然,隨即臉上涌起巨大的悲憤和冤屈。
他漲紅了臉,對著顧長年大聲辯解:“官爺!你……你不能血口噴人!我妻子死的時候,我還在幾百里外的船上,全船的人都可以作證!我怎么可能殺她?”
“沒錯,案發時你確實不在場。”
“但你早在半年前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布下了這個殺人陷阱!你利用了延遲投毒的手法,將劇毒藏在了你家廚房的鹽罐子底層!”
他伸手指著廚房:“你算準了時間,等到上面的鹽快要用完,你妻子吃到帶毒的鹽時,就是她的死期!所以,你才會在這個時間‘恰好’趕回來,假惺惺地痛哭流涕,好洗脫自己的嫌疑!杜志遠,我說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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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年的推理是如此大膽而又邏輯嚴密,聽得在場所有村民都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杜志遠的心機該是何等的歹毒和深沉!
面對如此指控,杜志遠氣得渾身發抖。
他沒有再做無謂的口舌之辯,而是突然轉身,瘋了一樣沖進廚房。
片刻之后,他雙手抱著一個粗陶鹽罐沖了出來。
“官爺!你說我下毒!好!我就讓你看看,這鹽里到底有沒有毒!”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杜志遠將鹽罐里僅剩的一點粗鹽全部倒進一個大碗里,然后舀起旁邊水缸里的冷水沖進碗中,用力攪了攪。
鹽粒迅速溶解,變成了一碗渾濁的鹽水。
“我杜志遠要是真有半點害我妻子的心,就讓我喝了這碗毒藥,立刻腸穿肚爛,死在這里!”
他仰起脖子,在一片驚呼聲中,將那滿滿一大碗鹽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整個院子死一般地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杜志遠身上,連呼吸都忘了。
一秒,兩秒,一分鐘,兩分鐘……
杜志遠站在那里,除了被冰冷的鹽水嗆得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發白之外,安然無恙。
事實勝于雄辯。
顧長年的推理,被當場推翻。
就在這尷尬的氣氛凝固到極點的時候,院門口,蕭文的身影出現了。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身后,跟著臉色煞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秋風中落葉的周巧鳳,以及另一個被他用繩子反綁著雙手的男人——那個前一天還為杜志遠作證的同鄉木匠,趙豐年!
趙豐年此刻哪里還有半點老實敦厚的模樣,他低著頭,身體篩糠般地顫抖著,仿佛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文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中央,他沒有看顧長年,而是將手中的一個簸箕“啪”的一聲放在了眾人面前的空地上。
簸箕里,裝著一堆紅得刺眼的干辣椒。
“各位鄉親!”
蕭文的聲音洪亮而果決,,“顧探長的推理雖然錯了,但方向是對的!姜秀蓮確實死于一場精心策劃的投毒!只是,這毒,并非在鹽里,而是在這辣椒里!”
說著,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從簸箕里拿起幾根干辣椒。他捏住辣椒的兩頭,用力一掰。
“咔嚓”一聲,辣椒斷為兩截。
除了紅色的辣椒籽,一些微不可察的白色粉末,從斷口處簌簌地掉了下來。
他又掰開一根,同樣有白色粉末!
再掰開一根,還是有!
鐵證如山!
人群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聲。
周巧鳳看到這一幕,雙腿一軟,癱坐在了雪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而那個被反綁雙手的木匠趙豐年,在看到那些被掰開的毒辣椒時,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地上,嘴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哀嚎。
“說!到底是怎么回事!”蕭文厲聲喝道。
在鐵一般的證據和巨大的心理壓力下,趙豐年再也撐不住了,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罪行和盤托出。
真相,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陰暗和曲折。
原來,王婆婆沒有說錯,周巧鳳確實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兩年前,趙豐年去她家做家具,兩人一來二去,便勾搭成奸,成了秘密情人。
趙豐年對周巧鳳動了真情,百般討好。
但周巧鳳生性水性楊花,就在一年前,她又跟村里另一個光棍漢勾搭上了,對趙豐年漸漸變得冷淡、不耐煩。
趙豐年多次挽回無果,眼看著自己付出了真情,卻被當成敝履一樣丟棄,心中由愛生恨,漸漸萌生了除掉這個負心女人的惡毒念頭。
他知道周巧鳳口味重,嗜辣如命,幾乎頓頓離不開辣椒。
于是,他托人從外地買來了劇毒的砒霜,小心翼翼地將毒藥粉末灌進了幾十個掏空了的干辣椒里,偽裝得天衣無縫。
前些日子,他借著從安慶府回來的同鄉之便,將這一包“毒辣椒”當作稀罕物送給了周巧鳳,只等她哪天做菜時用上,在不知不覺中毒發身亡。
他算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天意弄人。
陰差陽錯的悲劇,就此上演。
周巧鳳自家也種辣椒,對于趙豐年送來的這些,她并沒怎么放在心上,隨手就扔在了廚房的角落里,一直沒動。
案發前一天,姜秀蓮家的老母雞突然死了。
心直口快、不拘小節的姜秀蓮,完全沒把前一天和周巧鳳的爭吵放在心上。
她想著燉雞肉需要辣味重的辣椒提味,而周巧鳳家的朝天椒是村里出了名的辣,便徑直上門去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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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巧鳳雖然嘴上已經不計較了,但心里多少還有點疙瘩。
她舍不得把自家種的好辣椒給姜秀蓮,眼珠一轉,想起了墻角那包趙豐年送來的辣椒。
她心里想著,反正也是別人送的,不吃白不吃,便隨手抓了一大把,給了姜秀蓮。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出于小氣和吝嗇的舉動,竟親手將致命的毒藥,送到了鄰居的手中。
可憐的姜秀蓮,拿著這把浸滿了世間最惡毒人心的辣椒回了家,用它燉了那只恰好死掉的雞。
她在品嘗那鍋“美味”的雞湯時,也同時將死神的劇毒,一并吞入了腹中。
一場由奸情、怨恨、吝嗇和無數巧合交織而成的死亡悲劇,就此鑄成。
真相大白于天下。
真兇趙豐年被蕭文當場羈押,周巧鳳雖然沒有直接犯法,但她的不貞和間接導致鄰居慘死的行為,讓她成為了全村人唾棄的對象。
她癱在雪地里,哭聲嘶啞,未來的歲月里,她將永遠活在村民鄙夷的目光和無盡的自責與恐懼之中,這或許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懲罰。
這起意外毒殺案,最終因蕭文對一個“借辣椒”細節而水落石出。
顧長年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火辣辣的,這一次,這個固執己見的老探員,成功的被經驗所誤導。
雪地里,杜志遠抱著妻子的牌位,哭得像個孩子。
自己深愛的妻子,僅僅因為去鄰居家借了一把辣椒,便無辜的丟了命。
一個惡毒的念頭,一個吝嗇的舉動,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巧合,最終釀成了一場天人永隔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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