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稻種在塞內加爾：巧織雀與睡蓮共舞，還能守護“大米主權”

天上飛著黃色的巧織雀，池塘里開著白色的齒葉睡蓮，在水里還有小魚悠然游弋，這不是自然保護區里的一景，而是塔希魯（Tahirou Sarr）家稻田的景象。

塔希魯的稻田位于西非國家塞內加爾的姆邦杜姆水壩村（Mboundoum Barrage），村子有上千公頃的良田，它坐落于自然條件優越的塞內加爾河谷地帶，這里是塞內加爾重要的水稻產區。

塔希魯雖然才29歲，卻已經成為了村里的名人，村里人都叫他“ISRIZ-12先生”，因為塞內加爾的ISRIZ-12稻種很多就出自塔希魯的稻田，ISRIZ-12源自中國，是綠色超級稻在塞內加爾的名稱。

塔希魯告訴第一財經記者，這種水稻相比當地的品種，產量高但生長周期較短，還不太需要打農藥和化肥，能夠保持稻田原有的生物多樣性，更為重要的是稻米口感和香氣俱佳，飽受塞內加爾消費者的喜愛。

綠色超級稻的理念在2005年由中國科學家率先提出，2008年中國科學家與蓋茨基金會合作，為亞非國家培育綠色超級稻，此后為這些國家量身定制出了一大批高產、優質、多抗的綠色超級稻新品種。

共生共榮

每當臨近豐收時，姆邦杜姆水壩村村民經過塔希魯的ISRIZ-12稻田時，都常常會停下腳步看看，因為塔希魯種的稻子太不一樣了，不僅稻稈粗壯，而且稻穗累累，讓人好生羨慕。

塔希魯向第一財經記者介紹道，ISRIZ-12稻田的收成每次都讓他很滿意，一公頃產的量至少會有7噸，好的時候甚至能達到8-9噸，而當地品種平均也就能產4-5噸，相當于實現了產量翻番。

走在塔希魯的稻田旁，甚至還能感受到塞內加爾河谷地帶原始的美，稻田內部并沒有那么規整，一塊塊長滿蓮花的小池塘還散布其中。說話間，塔希魯就跳入小池塘之中，在水中掏摸了起來，不久他就從水中拔出了一段齒葉睡蓮的根莖，稍用池水沖洗了一下就開始咀嚼了起來。

他樂呵呵地介紹道，ISRIZ-12并不需要太多的農藥和化肥，而齒葉睡蓮對水質和環境的要求很高，它能夠在這兒存活，就證明了這塊稻田沒有受到太多污染。睡蓮的存在還能吸引瓢蟲在附近生活，瓢蟲是稻田的益蟲，能夠消滅威脅稻葉生長的害蟲。

塔希魯進一步介紹道，其實在大米引進西非前，很多塞內加爾的先人就依靠這種睡蓮來生存，這種蓮花的根莖和蓮子富含淀粉，還有很多營養成分乃至于藥用價值，果腹沒有問題。實際上他爺爺奶奶年輕時，還會在稻米收獲前吃睡蓮來解決青黃不接的問題。

而隨著稻田的擴張，生活在塞內加爾河兩畔濕地的齒葉睡蓮慢慢地失去了棲身之所，而ISRIZ-12稻田不太需要農藥和化肥的特性，讓齒葉睡蓮和水稻——塞內加爾古人和今人的食物，和諧地在一塊田地里共生共榮。

從小池塘轉身時，塔希魯又有新的發現，他將兩枚白色的鳥蛋向記者展示，他解釋道，天上飛的黃頂巧織雀特別喜愛在ISRIZ-12稻田中筑巢，因為相比本地品種，ISRIZ-12植株密集高大，更有利于隱藏鳥巢。而植株高挺的特點還有利于稻田去除雜草，因為種下稻秧一個多月后，ISRIZ-12就超過了雜草的高度，使它吸收不到陽光，抑制進一步生長。

供不應求

這一神奇的稻種起源自中國，是早期雜交水稻的進階版，為了讓更多人享受到中國稻米創新。2008年中國科學家與蓋茨基金會合作，為亞非國家培育綠色超級稻，此后又聯手非洲當地科學家為塞內加爾等國量身定制出了綠色超級稻新品種。

塞內加爾農業研究機構（ISRA）是將綠色超級稻引入塞內加爾的機構，ISRA主任法耶（Dr.Omar Ndaw Faye）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在2017年ISRA正式發布了綠色超級稻，后將其命名為ISRIZ-12，這一品種在塞內加爾北部河谷灌溉區，中部干旱雨養區，以及南部低洼區都有較好的表現。

塔希魯是在2022年，從塞內加爾農業研究機構的展示田中第一次得知了ISRIZ-12。擁有相當稻米知識儲備的他，立即意識到這是一種非同尋常的稻種，當年就進行了試種，結果和他想象的一樣，不僅高產還飽受消費者歡迎，獲利頗豐。2023年，他還拿到了ISRIZ-12種子質量認證許可，在種植ISRIZ-12的同時，還為這種稻種制種。

塔希魯是塞內加爾新一代的農民，在首都達喀爾讀完大學后，毅然回到農村，熟練掌握法語和會說一些英語的他，在互聯網上加入了很多國際稻米知識分享平臺，雖然通往姆邦杜姆水壩村的道路還是土路，但這并不影響他了解遠在中國或印尼的稻農是怎么種地的。

成為ISRIZ-12種子供應商的塔希魯，更是在網上加入了不少塞內加爾稻米生產商WhatsApp群，為此他還在田間勞作時拍攝了一些短視頻，現身說法。在他的推廣下，除了姆邦杜姆水壩村所在的達加納省，ISRIZ-12的種植面積在快速擴展外，塔希魯還把種子通過物流寄到塞內加爾的各地，ISRIZ-12在塞內加爾各地開花結果。

塞內加爾河是塞內加爾和毛里塔尼亞的界河，在河對岸的谷地，也有很多稻農，在社交媒體看了塔希魯的分享后，他們也找來求購種子，由于跨國物流不便，他們就自己開車來到塔希魯的田地觀摩，并買上種子直接帶回毛里塔尼亞。塔希魯特別向記者強調，這種跨境種子買賣是合規的，因為兩國同屬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ECOWAS）。

喜中有憂

隨著種子的熱銷，塔希魯的煩惱也隨著而來，自己每年十幾噸的種子產量供不應求，受到勞動力和資金等因素，他暫時也無法增產。他向第一財經記者解釋道，ISRIZ-12屬于雜交水稻，制種的過程較一般水稻需要花費更多勞動力，同時制種要投入大量資金，而本地融資困難而且昂貴，所以在他14公頃的土地里現在只能拿出2公頃來制種。

他進一步表示，要讓ISRIZ-12在塞內加爾真正普及，光靠他一人的努力遠遠不夠，還需要其他種子生產者積極參與進來，對ISRIZ-12進行推廣和分發，在滿足生產者激增的需求同時，還需要給予他們農藝技術指導，幫助他們更好地利用好這一品種。

其實在塔希魯的上游，作為育種者的法耶也有相似的挑戰。法耶是塞內加爾國內唯一的專職水稻育種人，他笑著說，相比中國一個部門可能有十多位水稻育種人員，塞內加爾在這方面的人力資源極度匱乏。由于他還身兼ISRA主任的行政職務，導致沒有足夠時間做育種、培訓農民和推廣種子的工作。

參與為非洲培育“綠色超級稻”的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徐建龍表示，綠色超級稻項目在非洲實施的成效總體上不如亞洲，主要是因為非洲國家的育種和制種力量薄弱，資金投入不足。

他進一步解釋道如很少有公立的農業機構或種業公司能將分散的小農戶組織起來，進行高產示范觀摩和栽培技術培訓，同時也缺少高質量種子的生產能力和有效的市場流通體系，還有由于小農戶分散形成不了規模，稻米加工和價值鏈難以形成規模。

時至如今，塞內加爾還是非洲第三大稻米進口國，但塞內加爾政府和法耶的愿景卻高度一致，雙方都想通過提升本土稻米的生產能力，來擺脫對國際市場的過度依賴，實現“大米主權”。

在國家層面，由于ISRIZ-12的多重耐逆特性，塞內加爾已將其納入國家級氣候智能型農業投資框架，成為實現“大米主權”的途徑之一。而法耶則深信，只要對稻種進行持續投入，加大國際合作，塞內加爾完全有可能大幅減少進口依賴，塞內加爾終將會有屬于自己的“豐收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