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法官撂下晚飯匆匆走了……

利民之事，絲發必興。如我在訴，念念在茲。人民法院辦理的案件，絕大多數都是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小案”。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特推出“如我在訴”融媒體欄目。該欄目從小案小切口入手，通過記錄法官辦案，體現法官注重查明事實的微末細節，注重釋法說理的微言大義，注重“小案”辦理的“情法交融”，展現司法的為民情懷。敬請關注。

生產線帶著平穩的轟鳴聲有序運轉，

承載著信任的履帶，

讓價值31萬元的過濾設備，

徹底告別長達三年的“沉睡”。

而在這一切背后，

是一場歷時六個月的信任重建工程。

圖為法官查看過濾設備的配電系統。

“這套過濾設備穩定運行三個月了，尾款我們已經支付完畢。”

結案三個月后，當江蘇省連云港市贛榆區人民法院法官楊飛再度踏入連云港某制造企業的廠房時，機油與金屬混合的氣味中，生產線平穩運轉的聲響，背后是一個從僵持到共贏的故事。負責人話音里透著欣慰，工人正在設備旁忙碌——這套曾積灰三年的過濾裝備，如今已是生產線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所有轉變，始于楊飛落下的那一著“關鍵棋”。

僵局：一場持續三年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之爭

三年前，為升級環保設施，企業從外省購入這套過濾設備。貨到當天，履約僵局隨之而來。

面對法官，供貨商代表拍著桌子信誓旦旦：“我們設備絕對沒問題，是他們不提供安裝條件！”企業負責人則紅著臉反駁：“合同白紙黑字寫好了包安裝，你們收了錢不干活，還有理？”

“雙方劍拔弩張，買賣合同的履行齒輪就此卡殼。”楊飛回憶初次接觸案件時的情景。供貨商堅稱采購方未提供合格的安裝條件與電纜材料，所以不進場施工；企業則認為供貨商違背“包安裝”約定，堅決拒付尾款。

設備就這樣在廠房角落積灰三年，直至供貨商一紙訴狀將企業告上法庭索要剩余款項。

圖為法官勘驗現場。

法官就此了解清楚了事件的來龍去脈——這是一起事實清楚、責任邊界明確的買賣合同糾紛，但是破解的難度卻異常大。徑直判決解除合同？設備恐將徹底報廢，雙方都會蒙受慘重損失；判令繼續履行？“先付款還是先安裝”的死結仍在，后續極可能陷入執行困境。

“簡單的‘非此即彼’，絕非最優解。”楊飛敏銳地察覺到，這場僵局的癥結并非事實不清，而是信任基礎的徹底崩塌。

破局：從“技術先行”開始的信任重建

直接判決并非上策。楊飛決定另辟蹊徑，以調解搭建溝通橋梁。但最初的“邊安裝邊付款分步走”方案遭遇阻力——雙方在細節上互不相讓，供貨商要求先付款，企業要求先安裝。

“困擾著我的是，供貨商明明著急拿到貨款，企業也明明著急盡快將設備投入生產，為何雙方寧愿僵持也不愿‘以退為進’？”楊飛在反復梳理中發現，雙方都困在了“誰先行動誰吃虧”的博弈里。

對癥下藥方能藥到病除。楊飛重新打磨調解方案，最終推出一套“一看、二付、三安裝、尾款留著保質量”的循環解扣策略。

第一步“技術先行”：企業擔心設備閑置三年可能存在質量問題，設備公司派遣資深工程師團隊進駐現場進行全面檢修維護并出具專業狀態評估報告。法院依托當地行業優勢，同步委托熟悉該類機械設備的“行業專家”進行核驗。

“這第一步提議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僵局。”楊飛告訴記者。當雙方看到客觀透明的設備性能數據時，互信的第一塊基石就此奠定。

第二步“節點付款”：企業根據評估報告支付首筆進度款，設備公司立即啟動安裝調試，法院實時追蹤施工進度。

第三步“質量保證金”：預留10%尾款，即31000元作為質保基金，待設備連續穩定運行三個月后再行支付。“檢測－付款－調試－質保”的履約閉環鏈條就此形成。

施工：信任工程師的“現場監理”

方案落地只是開始，楊飛始終扮演著“信任橋梁”與“現場監理”的雙重角色。

調試階段并非一帆風順。設備啟動當晚突然出現異常振動，迅速引發了雙方技術人員的激烈爭論。供應商一方認為，問題根源在于安裝基礎條件：過濾設備通常應安裝于地面，而企業提供的樓面用于安裝可能導致結構共振；企業方則堅持認為，振動源于設備本身存在質量問題。

接到電話時正在吃晚飯的楊飛，立刻驅車前往工廠。

“辦公室里，我讓雙方暫停爭論，先通過視頻連線邀請機械工程方面的專家進行‘會診’。”楊飛回憶道。經過兩個小時聯合診斷，最終發現是設備長期閑置導致軸承潤滑油干涸。

當夜，供貨商工程師連夜更換潤滑油，企業工人主動協助搬運備用部件，故障順利排除。

企業對付款節點心存疑慮時，楊飛逐筆梳理款項與安裝節點的對應關系；調試細節引發新的爭執時，他采用“背靠背溝通+面對面協商”的模式，先分別接納雙方核心訴求，再組織聯合磋商。

匠心：那些讓信任落地的微小齒輪

在這起案件中，楊飛展現出司法實踐中少見的“工程思維”。

節點可視化：他將復雜的履約過程拆解為多個關鍵節點，每個節點都有明確的技術標準和付款條件，讓雙方對進程“看得見、摸得著”。

第三方核驗機制：引入行業專家作為技術中立方，破解了“自我證明”的信任困局。

質保金設計：預留尾款不是懲罰，而是正向激勵——設備運行越穩定，供貨商回款越及時。

“信任重建就像蓋房子，每一塊磚都要擺正，每一道縫都要填滿。”楊飛說，“每個環節的透明與公正，就是最好的粘合劑。”

回響：從個案到普適的司法智慧

調解過程歷時三個月，跟蹤推進協議履行又歷時三個月。六個月的努力最終換來了生產線的平穩運轉，也換來了雙方冰釋前嫌的握手。

結案后，制造企業的生產效率得到了顯著提升，供貨商也因此獲得了長期合作機會。更深遠的影響在于，雙方都建立了通過協商而非對抗解決問題的思維模式。

“買賣合同糾紛的審理，不應局限于‘非此即彼’的裁判思維。”楊飛總結道，“我們不妨跳出對立視角，化身為重建信任的‘建筑師’：用技術評估緩和爭議焦點，用節點付款優化履約進度，用質保基金托底質量安全，最終將對立情緒轉化為合作雙贏。”

這“關鍵一著”的起點與終點，從來不是某個具體的方案，而是重建信任的勇氣與智慧。而這，或許才是優化法治化營商環境最微觀卻最堅實的基石。當市場主體能夠在法治框架內修復信任，他們就能更輕裝上陣，在經濟發展的道路上走得更穩、更遠。

作為“信任建筑師”的法官們，正以他們心中的“如我在訴”意識一磚一瓦地搭建這種可能。

【法官手記】

很多商事糾紛表面上是利益沖突，本質上是信任斷裂。司法者的角色，不應只是裁判對錯，更應是信任的重建者。

這起案件展示了一種可能：當信任崩塌時，它是可以被系統性重建的。通過精心設計的步驟、中立的第三方、透明的流程和合理的激勵機制，哪怕最深的僵局，也有松動的可能。

在現代商業社會中，合同糾紛不可避免。但實踐表明，解決糾紛的方式可以不止一種——除了贏家通吃和兩敗俱傷外，還有第三條路：通過重建信任實現共贏。

來源：天平陽光客戶端

策劃：張偉剛 劉曼 王俏 吳凡 陳政

記者：田甜丨通訊員：王瑞普、張文娟

編輯：田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