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井卓大：在皇馬球員去留并不由自己決定；夢想未來能踢歐冠

皇馬青訓出身的中井卓大在接受《馬卡報》采訪時，完整回顧了自己從日本來到西班牙、進入皇家馬德里青訓體系、成為俱樂部歷史上首位日本球員的成長經歷，也談到了遠離家庭的適應過程、在拉法布里卡承受的高強度競爭，以及離開皇馬后繼續追逐職業夢想的心態。

你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足球的？

我們家一共有四個兄弟姐妹，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我是最小的。兩個哥哥都踢足球，家里有很多球。媽媽跟我說，我一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踢球了。和所有孩子一樣，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

如果你沒有走上足球這條路，你覺得自己會做什么？

也許會成為一名體能教練，或者從事和足球、體育相關的工作。

小時候的你，會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在歐洲踢球嗎？

沒有。那時候我既沒有任何邀約，也沒有和皇馬的關聯，但我從八歲開始就學西班牙語，因為我想去西班牙踢球。我學著數數字，也學會說謝謝。我會看皇馬的比賽，也會看巴薩的比賽，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在西班牙踢球。

你小時候更喜歡皇馬，還是巴薩？

我更喜歡皇馬，但我也很喜歡梅西。梅西當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之一，和C羅一樣。我個人很喜歡梅西，但從球隊、從俱樂部的角度來說，我更喜歡皇馬，因為我父母都是皇馬球迷，我從小就看皇馬的比賽。

你是怎樣獲得為皇馬效力的機會的？

當時皇馬基金會在日本舉辦了一個訓練營，大概有400個孩子參加。他們會評選MVP，獲得MVP的孩子可以前往皇馬青訓試訓，我是其中之一，被選為MVP，然后去了巴爾德貝巴斯試訓。當時我大概九歲。有人告訴我父親，我被簽下的可能性只有0.01%，但因為這是一次很好的經歷，我父母還是決定讓我去。我在那里訓練了一周半到兩周，有很好的隊友，也有一位非常好的教練，叫曼努埃爾。在一場和比我大一歲的孩子的友誼賽中，我被安排踢前鋒，進了一個球，表現不錯。兩周之后，他們告訴我，會和我簽約。

那之后你沒有立刻留在西班牙？

是的，我必須先回日本辦理簽證。而且在我來試訓的時候，我父母并沒有告訴我這是皇馬的試訓，因為他們擔心我會緊張。他們只是跟我說，這是一次享受足球、體驗生活的機會。

你的父母真的相信那0.01%的可能性嗎？

我也不確定。但我父親送我去機場的時候跟我說，當他從背后看著我時，有一種感覺，覺得我會被簽下，說我身上有一種“氣場”。（笑）我覺得他可能是編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

“皮皮”這個綽號是怎么來的？

從我兩歲開始就有人這么叫我了。這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小名。因為我是家里最小的，哥哥姐姐經常把我弄哭，我哭的時候會一直喊“pi、pi、pi”。（笑）所以她就叫我“皮皮”。是個很奇怪的外號。

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馬德里的感覺嗎？

一切都是新的，包括文化、語言和身邊的人。剛開始真的很難適應，但感謝上天，我遇到了很多非常好的人。學校里的人、俱樂部的人、鄰居，大家都幫了我很多。如果沒有他們，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你的父親一直生活在日本，對嗎？

是的，我父親一直在日本。我母親原本也在日本生活，但我來到西班牙之后，她陪我一起過來。我父親留在日本工作，偶爾會來，大概每兩三個月一次。母親從我十歲開始一直陪著我，直到四年前才回到日本。

你有沒有想過回日本，離家人近一點？

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回日本，也沒有想過主動離開皇馬。我一直認為，在皇馬，你不能自己離開，而是要他們請你走，因為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值得尊重。能待在皇馬是一種特權，是數百萬孩子夢寐以求的機會，而我就在那個地方。我對此非常感激。雖然適應過程很困難，但我知道自己來這里是為了什么。我每天都會和父親視頻通話，當然會想他，但我對足球的熱愛并沒有讓我產生回日本的念頭。

你覺得最難應對的時刻是什么？

是因為國際足聯規定而被處罰的時候。作為外籍、非歐盟球員，會受到限制。我記得有一次，我還是少年球員，第二天要踢一項非常重要的賽事，我已經進了大名單，但當晚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我又因為國際足聯的事情被處罰，不能參賽。直到15歲之前，在青年隊和兒童隊階段，我經歷過很多類似的情況：突然不能比賽，甚至不能和球隊一起訓練，只能單獨訓練。

在這些情況下，你一直感受到身邊的支持嗎？

是的，一直有人陪著我。幫助我最多的是我的母親。父親在日本工作，不能在這里，但母親給了我非常大的支持，也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在俱樂部，我會提到達維德-德拉維博拉和他的家人，還有巴勃羅-巴里奧斯，他一直和我同隊直到少年階段，是隊長之一，還有海梅-費爾南德斯，他和我一起踢到青年階段，而且住在我家附近。這三個人和他們的家人都非常棒。我非常感謝海梅，因為我們家沒有車，他每天都會帶我去訓練。巴里奧斯的家人也是一樣，對我幫助非常大。

幾乎不會說西班牙語，你是如何在場上理解教練安排的？

第一周和第二周有翻譯陪著我。之后其實也不需要完全聽懂教練說的每一句話。我當時還很小，教練跟我說“很好”，我就回答“謝謝”。（笑）他說“你在這里”、“兩腳出球”，我就照做。后來我隨身帶著一個小電腦，用翻譯軟件慢慢適應。罵人的話是在俱樂部學的，更正式的西班牙語是在學校學的。

你在青年隊時期就非常突出嗎？

（笑）沒有。剛來的時候，我被這里的水平震驚了。在日本，我可以一個人過掉所有人，很少傳球。但在這里，一開始就要求一腳、兩腳、三腳出球，強調傳球和控球。這和日本的足球理念非常不同。

巴爾德貝巴斯的日常訓練是怎樣的？

非常嚴格。對我來說，每一天都像一次考試，因為在那里沒有合同保障，每年都會決定你是留下還是離開。每一堂訓練課都要拼盡全力。但這是一種特權，我一直說那里就像迪士尼樂園，我覺得沒有任何俱樂部能比皇家馬德里更好。

你母親給你灌輸的最重要的價值觀是什么？

我的母親教育觀非常日本式，對她來說，價值觀比足球更重要。有一次我小時候踢得不好，比賽結束后沒有和對手打招呼，她狠狠地批評了我。從那之后，無論我踢得好還是不好，賽后我都會向教練和對手致意。上場前我也會行一個日本禮，這個動作能讓我集中注意力，進入比賽狀態。

你覺得自己更像日本人，還是更像西班牙人？

在場外，我覺得自己還是更像日本人。家里環境就是那樣。但在場內，我以前也非常日本式，不說話、不回應。但在過去兩三年里，我發生了變化，我需要在場上更有“狠勁”，減少那種過于溫和的日本式表現。

這是哪位教練告訴你的嗎？

是我15歲時認識的一位經紀人告訴我的。教練們也說過，但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那位經紀人。我非常尊敬他。雖然現在已經不再合作，但我很感謝他教會我的這些東西：場外可以保持日本式，但在場內，想成為更好的球員，就必須更有侵略性。

年紀很小就成為皇馬歷史上首位日本球員，你是如何面對這種關注的？

在日本，大家都知道皇馬是一家非常偉大的俱樂部，也知道我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我當時只是個孩子，只想踢球，而且是在最好的地方踢球，也就是皇馬。我并沒有真正意識到這種名氣。直到回到日本后，開始有人找我合影、要簽名，有攝影師出現，我才意識到自己在日本算是有點知名度了。實際上我挺喜歡的，因為大家都在鼓勵我。

你會為“皇馬的日本人”這個標簽感到驕傲嗎？

我感到驕傲，但作為皇馬球員的那一段經歷，我已經在心里翻篇了。現在，我正在開啟新的階段。

在拉法布里卡，你是否感受到很大的成功壓力？

一開始有一點，但并不是特別大。因為歸根結底，事情并沒有改變，你依然是在踢足球，而那是我最喜歡的事情。

你最懷念哪一個階段？

Cadete A階段。我當時的教練是特里斯坦-塞拉多。我遇到過很多優秀的教練，但他是教會我最多的人，不只是足球層面，還有做人方面。那一年我們贏得了一切，聯賽和各項賽事都拿了冠軍。那一年非常美好。

你也被勞爾執教過。

是的，在卡斯蒂亞。我們度過了一個非常美好的賽季，但我的出場時間不多，那是我在卡斯蒂亞的第一年，球隊整體表現很好。

年輕球員在沒有出場機會時，通常會很沮喪，你是如何應對的？

當然會想，“教練不用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這會讓人很難受。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停止訓練，因為踢球是我最熱愛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人想踢球卻沒有機會，而我身體健康，可以踢球。有時候，即便我是替補，甚至沒有進名單，我也會想，有很多孩子希望站在我的位置上。這是教練特里斯坦和我父母教會我的。我母親總是對我說，無論上不上場，都要心懷感激，尊重教練。

后來你有機會跟一線隊一起訓練，當時幾乎每天都成為新聞。

我第一次跟一線隊訓練是在國家隊比賽窗口期，當時我是青年B隊球員，16歲。我記得那是10月12日。我先去做了新冠檢測，一直祈禱是陰性。那次國家隊球員不在，訓練中有本澤馬、維尼修斯、馬塞洛、托尼-克羅斯。我們有幾名卡斯蒂亞球員、兩名青年A隊球員，我是唯一一個來自青年B隊的。第一天我腿都在發抖，非常緊張。訓練前，馬塞洛走過來讓我放松，他幫了我很多。之后我就輕松多了。克羅斯也跟我說，踢得簡單一點，接球前先思考。

你對那些訓練的記憶是什么？

強度和節奏完全不同。但和一線隊訓練時，我反而踢得比在自己球隊更好，我覺得是因為他們讓一切變得更簡單，也因為你必須更加專注，適應他們的節奏。

在那個充滿傳奇的更衣室里，最讓你震撼的是什么？

在訓練結束后的小場對抗賽中，他們踢得就像是在踢歐冠決賽，必須贏。輸了會非常生氣，贏了就會大喊慶祝。我在其他俱樂部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他們把每一次訓練都當成生命中最后一場比賽，我認為這正是他們成為世界最佳、贏得15座歐冠的原因。

你在皇馬青訓時期，是否感到被過度保護？

是的，毫無疑問。

你是如何面對多次被外租的？

我知道無論是升入一線隊，還是在卡斯蒂亞站穩腳跟，都非常困難。離開卡斯蒂亞后，我被租借到馬哈達翁達閃電、阿莫雷維耶塔、桑坦德競技，后來來到萊加內斯。這很難，但我仍然繼續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在西甲、在最高水平的舞臺踢球，這是我的夢想。

離開皇馬后，你覺得缺少了什么嗎？

一開始確實會有落差，因為外面的設施無法和巴爾德貝巴斯相比。但我來自一個連更衣室、連足球都沒有的地方，曾在土地上踢球，所以我會珍惜每一個訓練場。我知道，皇馬的條件并不是常態，外面的才是現實。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曾經非常接近完成一線隊首秀？

在卡斯蒂亞時期，有至少半個賽季，我和一線隊訓練的時間比和卡斯蒂亞還多。即便我沒有出場，我也感到很自在，因為我在和最好的球員一起訓練，而且訓練得很好。但我知道，完成首秀非常困難，必須一步一步來。如果你在卡斯蒂亞沒有出場，幾乎不可能直接為一線隊踢比賽。

你有沒有失去過信心？

沒有。但我明白了，必須更加努力。現在離開馬德里之后更是如此，我要更職業、更專注于足球，這會讓我進步。

是什么讓你最終選擇了萊加內斯？

我確實有其他選擇，無論是在西班牙國內還是國外。但轉會市場關閉得比較晚，最終皇馬告訴我，萊加內斯是一個很好的去處，而且雙方關系很好。目前我膝蓋半月板受傷，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能有機會接近一線隊，讓我覺得這是一次新的機會，我對此充滿期待。

現在的你，和當年剛來到馬德里的那個“皮皮”相比，有變化嗎？

我不知道別人怎么看我，但我自己并不覺得變化很大。我依然是那個孩子，依然熱愛足球，對踢球充滿激情。

你對未來的足球生涯有什么期待？

我的一個夢想是踢歐冠，并且贏得一場比賽的MVP。我有一次看到本澤馬在對陣曼城后拿到MVP獎杯，我當時就想，我也想要一個。我希望能達到最高水平，代表日本國家隊成年隊比賽。我踢過U20，希望未來能進入成年國家隊，踢一屆世界杯會是最棒的事情。我希望能踢到40歲，回報所有支持我的人。等我退役后，我想幫助年輕球員成長，利用自己的經歷幫助他們，也希望能建立一個連接日本和西班牙的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