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承載著文明的基因與歷史的記憶,本應在博物館的殿堂中被悉心守護。然而近期南京博物院捐贈文物處置爭議,與此前成都武侯祠博物館原館長謝輝貪腐案的接連曝光,撕開了文博領域腐敗的隱秘面紗。
從“偽作”定性后的低價劃撥,到借影子公司實現權力變現,兩條看似無關的腐敗路徑,卻折射出文博系統權力尋租的共性操作邏輯——以專業壁壘為掩護,以程序漏洞為通道,將公共文化資源異化為個人斂財工具,形成了一套隱蔽且頑固的腐敗操作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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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背書造假,為利益輸送“鋪路”
文博領域的專業性強、行業壁壘高,使得“鑒定”環節成為腐敗鏈條的起點,也成為權力尋租的第一道“偽裝”。
無論是南京博物院的“偽作”定性爭議,還是其他文博腐敗案中的價值扭曲,本質上都是利用專業判斷的主觀性,為后續利益輸送打開方便之門。
南京博物院的爭議焦點,集中在1959年接收的龐增和家族137件捐贈書畫中。其中《江南春》圖卷等5件作品,經1961年、1964年兩次專家鑒定被定為“偽作”,并于上世紀90年代被處置。但這一定性從程序到依據都充滿疑點:捐贈方后人質疑鑒定報告關鍵信息被打碼,僅顯示“假”字結論,缺乏完整論證過程;部分鑒定者被指并非書畫鑒定專家,專業資質存疑;而2025年《江南春》圖卷以8800萬元天價現身拍賣市場,與2001年6800元的售出價形成1.3萬倍價差,更讓鑒定結論的公正性備受拷問。更有舉報信息顯示,類似宋汝窯洗這樣的國寶級文物,曾被以“釉面有細小裂紋不符合宋代工藝”為由錯誤鑒定為“仿品”,而開片本是宋代汝窯的典型特征,這種違背專業常識的結論,實質是為文物流失鋪路。
和南京博物院同為一級博物館的成都武侯祠博物館,在原館長謝輝的貪腐案中,“專業背書”則表現為對文化項目的定向傾斜。
作為四川大學考古學專業出身的“文博專家”,謝輝利用自身專業權威,將本應公開競標的文化推廣、智能導覽系統等項目,“合理”分配給其子與商人合伙成立的文化傳媒公司。這些項目看似符合博物館發展需求,實則經過精心設計,成為其權力變現的載體,而外界因缺乏文博項目運營的專業認知,難以察覺其中貓膩。這種“專業判斷”與“權力決策”的深度捆綁,讓腐敗行為披上了“合規”外衣。
程序操控闖關,為資產轉移“開道”
如果說專業造假是腐敗的“軟掩護”,那么程序操控就是資產轉移的“硬通道”。文博系統部分單位運行相對封閉,審批流程缺乏有效監督,使得“合規程序”淪為腐敗分子的“遮羞布”,具體呈現為兩種典型操作模式。
一種是“合法處置”名義下的資產流失。根據1986年《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已入藏文物即便被鑒定為偽作,也應另建專庫存放“謹慎處理”,需經學術委員會復核、主管部門批準方可處置。南京博物院雖在1997年獲得江蘇省文化廳批準,將5件“偽作”劃撥至江蘇省文物總店,但全程未通知捐贈方后人,剝奪了其知情權與異議權,違反了《公益事業捐贈法》的精神內核。更關鍵的是,時任南京博物院院長同時兼任江蘇省文物總店法定代表人,這種“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身份重疊,使得劃撥審批形同虛設,國寶級文物以象征性價格流出國有館藏體系,最終通過關聯拍賣行高價變現,形成“鑒定-劃撥-拍賣”的利益閉環。
另一種是“項目運作”掩蓋下的利益輸送。謝輝深諳程序操控的門道,為其貪腐行為設計了“明公司+暗公司”的雙層架構。他先促成兒子與商人合伙成立文化傳媒公司,再利用館長職權,讓該公司無需公開競標即可承接武侯祠的文化項目;同時指使商人另行設立“影子公司”,專門承接智能導覽系統等金額不菲的核心技術項目。在項目審批、驗收結算等關鍵環節,謝輝通過簡化流程、放寬標準等方式為合作公司“開綠燈”,確保其順利拿到項目款并賺取超額利潤,而這一切都在“推進博物館數字化建設”“提升文化傳播力”的合法名義下進行,程序上看似無懈可擊。
利益閉環變現,讓貪腐所得“落袋”
經過專業背書與程序闖關,公共文化資源最終通過隱蔽渠道完成私有化變現,形成腐敗鏈條的最后一環。
不同腐敗案例的變現方式雖有差異,但核心都是構建“權力-利益”的直接關聯,讓非法所得合法化、隱秘化。
南京博物院相關事件暴露出“家族式利益輸送”的變現模式。
舉報信息顯示,被低價劃撥的文物,最終通過時任院長徐湖平兒子控制的拍賣行完成高價拍賣。如被錯誤鑒定為“仿品”的宋汝窯洗,以3000元劃撥價流出后,在上海某拍賣行以180萬元成交,其兒子的拍賣行從中抽取10%傭金;另一件被定為“偽作”的《雙馬圖》,2014年以230萬元成交,進一步印證了這一變現鏈條的存在。這種模式將文物處置權、經營代理權、拍賣收益權集中于同一利益共同體,實現了國有資產向私人利益的定向轉移,而漫長的流轉鏈條與復雜的關聯關系,為后續調查設置了重重障礙。
成都武侯祠博物館原館長謝輝則采用“代理人代持+多渠道斂財”的變現模式。他本人隱身幕后,讓兒子作為名義股東站臺,商人充當“白手套”執行具體操作,將合作公司的非法獲利通過多種方式轉移至自己及親屬名下:一是直接進行無合理商業背景的大額資金轉賬;二是接受商人安排的免費旅游、高檔宴請等變相利益輸送;三是將受賄所得以他人名義投資入股、購買房產,徹底隱匿自身利益關聯。此外,他還將這種模式延伸到其他領域,通過向管理服務對象放貸、工作時間從事有償咨詢服務等方式,形成多維度的斂財網絡,據網傳,累計涉案金額超3000萬元。
腐敗滋生的制度病灶與監管破局
從南京博物院的文物處置爭議到謝輝貪腐案,兩條腐敗操作鏈的背后,是文博系統長期存在的三大制度病灶:一是專業權力失控,鑒定環節缺乏獨立第三方復核機制,行政權力易干預專業判斷,為“鑒偽造假”提供空間;二是程序監督缺位,文物處置、項目審批等關鍵環節透明度不足,內部監督與外部監管存在“盲區”,身份重疊、一言堂等問題突出;三是行業壁壘阻隔,文博領域的專業性導致財政、審計等外部監督部門難以精準發力,腐敗行為易長期潛伏。
文博單位是公共文化服務的核心載體,承載著守護文化根脈、維護公共利益的重要使命。南京博物院與謝輝案所暴露的腐敗操作鏈,不僅導致國有資產流失、損害公眾信任,更對文化安全構成嚴重威脅。唯有以制度為刃,斬斷權力尋租的鏈條,以監督為盾,筑牢文物保護的防線,才能讓文博殿堂回歸純粹,讓歷史文物真正成為滋養民族精神的寶貴財富。
當一件件文物被輕率貼上“偽作”標簽,當一座座文博殿堂淪為權力尋租的舞臺,真正被消耗的,是公眾對文化機構的信任,也是文物背后那一代人的善意與托付。
如今,徐湖平已被帶走調查,謝輝已被“雙開”,案件的曝光,讓我們看到:專業判斷一旦被利益裹挾,程序一旦被人操控,再厚重的歷史,也可能在無聲無息間被悄悄掏空。文博系統里的每一次鑒定、每一筆處置、每一個項目,看似是“專業問題”,背后都站著無數普通人的目光。
文物不會說話,但賬本會,拍賣記錄會,權力運行的軌跡也會。那些被低估、被錯判、被悄悄送走的東西,終有一天會以另一種方式回到公眾視野,讓當年的每一個決定都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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