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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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混成都舞廳這行十幾年,見過的婆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說哪個群體最能扛事、最能忍,那必須是拖家帶口的單親媽媽。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舞廳里的元老陳姐嚼著口香糖跟我嘮的,她當年也是這么摸爬滾打熬過來的,說話辦事都透著股過來人特有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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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瞟向了舞池邊上正彎腰收拾客人掉在地上的紙巾的李姐。
李姐剛過三十,在舞廳里算是“年輕面孔”,畢竟這兒的女人大多四十歲往上,五六十歲還在舞池里打轉的也不算稀奇。
她臉上的妝不算濃,但也遮不住眼角那點沒睡夠的憔悴。
她個子不算高,穿了件洗得有點發白的黑色針織衫,下身是條不算新的半身裙,裹著不算纖細的腰肢,腳上一雙平底帆布鞋,跟舞廳里那些穿高跟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姐妹比起來,顯得格外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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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舞廳,有個很接地氣的規矩——五塊錢一曲,甭管是慢三快四還是恰恰,跳一支舞,就給五塊。
而且這兒的場子,不像別處只開晚場,好些老板為了多賺錢,一天能開三場。
早場是上午九點半到中午十二點,來的多是些退休大爺,揣著幾十塊零錢,在舞池里晃悠一上午,圖個熱鬧解悶;
午場一點半到下午五點半,客群雜一點,有沒事干的中年人,也有趁午休溜出來的上班族;
晚場最熱鬧,七點半開門能直接嗨到凌晨一點,燈光晃眼,音樂震耳,消費也比白天活絡些。
在這兒混的女人,大家都有個統一的稱呼——白菜,來跳舞的男客人,也有個專屬名號——野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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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們的收入,全靠跟野豬們跳舞攢出來。跳一曲五塊,跳十曲就是五十,只要不偷懶,一天下來掙個百八十塊是打底,根本不存在一天只掙幾十塊的情況。
要是能嘴甜一點、會來事一點,一天趕兩場甚至三場,一個月掙個七八千,那都不是啥稀罕事。
李姐就是奔著多掙錢去的,她每天趕兩場,午場晚場連軸轉,就為了能給兒子多攢點學費和生活費,還能留點應急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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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李姐不算熟,但也知道她的底細。她老家是成都郊縣的,前年離的婚,前夫是個實打實的酒鬼,喝醉了酒就耍酒瘋,不是摔盆砸碗就是動手打人。
李姐忍了好幾年,身上的淤青消了又起,最后實在是熬不下去了,趁著前夫一次喝得不省人事,收拾了自己和兒子小宇的幾件衣服,連夜就跑到了城里。
她帶著兒子在城郊租了個十來平米的小單間,就在菜市場旁邊,房子又潮又暗,一到下雨天,墻角就滲水,墻皮一塊一塊地往下掉。租金不算貴,但對她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她沒什么文化,也沒什么手藝,以前在老家就是圍著灶臺和孩子轉,進城后找了好幾份工作,不是嫌她沒經驗,就是嫌她要準時下班接孩子,都干不長久。后來經人介紹,來了這家五塊一曲的舞廳,干起了陪舞的活兒,說白了,就是陪野豬們跳跳舞,聊聊天,賺點辛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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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的環境說不上多好,地板被踩得油光锃亮,黏糊糊的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腳印。
空氣里飄著煙味、酒味和廉價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聞久了讓人頭暈腦脹。
場子里頭什么樣的野豬都有,有摳摳搜搜跳一曲就跑的,有油嘴滑舌滿嘴葷段子的,還有些手腳不干凈的,總愛趁跳舞的時候占點小便宜。
白菜們更是五花八門,各有各的生存門道。有穿得暴露的,吊帶短裙往身上一套,就為了吸引野豬的目光;也有打扮得土氣的,靠老實本分攬客。
就說舞廳里的常客王嬢嬢,今年五十八了,頭發燙成小卷,臉上的粉厚得能掉渣,身上穿件花里胡哨的連衣裙,雖然腰上的贅肉藏不住,但她性子開朗,跟野豬們嘮嗑嘮得熱火朝天,給出了足夠的尺度。早場午場從不缺席,一天下來也能掙兩百多。
還有個張嬢嬢,六十出頭,老伴走得早,兒子又不爭氣,只能靠舞廳里的五塊錢一曲養活自己,全靠大尺度和多年的經驗,也能穩穩當當混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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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跟她們都不一樣,她不愛說話,也不愛湊熱鬧,就安安靜靜待在角落的椅子上,有人點她跳舞,她就起身,跳完了就又坐回去,規規矩矩的,從不主動往上貼。
她每天早上六點就得起床,先給兒子小宇做早飯,一碗雞蛋面,或者兩個饅頭加一杯熱牛奶,變著花樣來,就怕孩子吃膩了。
七點半送小宇去學校,然后騎著那輛二手電動車,去批發市場買點便宜的蔬菜和水果,回家收拾收拾,洗洗衣服,約莫十一點多,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午飯,通常是一碗泡面,或者昨天剩下的米飯炒個蛋。
下午一點,她就得往舞廳趕,積少成多,也能掙點買菜錢。
午場的野豬,大多是些退休大爺,說話慢悠悠的,尺度可不小。李姐跟他們跳舞,不用太費心,但是必須受累。說說家長里短,時間也過得快。
午場散場后,她有兩個小時的空檔,就在舞廳沙發上瞇一會兒,就著面包對付一口。晚上七點半,晚場開始,她又得打起精神,陪著野豬們跳舞。
晚場的野豬跟白天的不一樣,大多是些精力旺盛的中年人,喝了點酒,說話嗓門大,手腳也沒個輕重。
李姐剛來時,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她放不開,野豬拉她跳舞,她的身體都是僵硬的,臉上的笑也很勉強。
老野豬嫌她放不開,都不愛找她,那段時間,她的收入剛好卡在底線,一天掙一百出頭,剛夠娘倆的基本開銷。
她急得睡不著覺,房租要交,小宇的學費要交,還有水電費、生活費,哪一樣都得花錢。
后來她咬咬牙,學著那些老白菜的樣子,盡量讓自己放松一點,給出了足夠的尺度。
野豬跟她聊天,她就耐著性子聽,野豬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她也跟著笑一笑。
慢慢地,找她跳舞的野豬多了起來,收入也穩定了,一天趕兩場的話,一個月下來七八千塊,足夠娘倆的開銷,還能攢下一點應急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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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的一天晚上,晚場的舞廳里人聲鼎沸,音樂震得地板都在晃,五顏六色的彩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來了個喝得醉醺醺的野豬,三十多歲,滿臉通紅,身上的酒氣隔老遠就能聞到。
那天跳的是慢三,節奏慢悠悠的,男人摟著李姐的腰,手卻不老實,先是在她的背上亂摸。那觸感油膩膩的,讓李姐一陣反胃,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男人一下子就火了,松開手,指著李姐的鼻子就罵:“你他媽給臉不要臉是不是?老子花五塊錢跳支舞,摸你兩下怎么了?裝什么清純玉女!”
他罵得很難聽,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李姐的臉上,周圍的野豬和白菜都往這邊看,李姐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又羞又窘,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她想反駁,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事情鬧大。
男人還不解氣,一腳踹翻了腳邊的垃圾桶,垃圾撒了一地,有紙巾,有煙頭,還有沒喝完的半瓶啤酒,流了一地的黃色液體。“滾!別他媽在老子眼前晃悠!”男人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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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沒吭聲,默默地蹲下來,一張一張地撿著地上的紙巾,一根一根地撿著煙頭。
她的心里酸溜溜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周圍的人都看著她,有同情的,有看熱鬧的。旁邊的王嬢嬢咋咋呼呼地罵了那男人兩句,卻被男人瞪了一眼,悻悻地閉了嘴。
張嬢嬢想過來拉李姐,卻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她知道,這種事情,越摻和越麻煩。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她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站在那里,等著下一個野豬。
但是誰都能看出來,她的笑容很勉強,眼神里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疲憊和委屈。那天晚上,她跳得格外賣力,直到舞廳打烊,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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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打烊后,李姐沒有立刻回家。她騎著電動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了一圈,成都的夜晚很熱鬧,街邊的小吃攤冒著熱氣,情侶們手牽著手散步,可這一切都跟她沒關系。
最后,她停在了舞廳后面的消防通道里。
她坐在臺階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小宇的照片,照片里的孩子笑得一臉燦爛,露出兩顆小虎牙。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疲憊都涌上了心頭,她再也忍不住了,捂著嘴,小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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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她不敢哭出聲,怕被人聽見,只能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哭自己命苦,哭前夫的混蛋,哭自己在舞廳里受的委屈,哭自己每天起早貪黑的辛苦。
哭了大概十分鐘,她擦干眼淚,從包里掏出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眼圈紅紅的,妝也花了。
她掏出紙巾,把臉上的眼淚擦干凈,又補了補妝,深吸一口氣,騎上電動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這份工作雖然辛苦,雖然有時候會受委屈,但至少能讓她和兒子活下去。她不能丟了這份工作,絕對不能。
李姐的兒子小宇,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才上二年級,就知道心疼媽媽。
每天放學,他都是自己背著書包回家,不用李姐去接。
回到家,他就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寫作業,寫完作業,還會幫李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比如掃地、洗碗,有時候還會幫李姐洗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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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的襪子,都是他自己洗的,他說:“媽媽每天上班那么辛苦,我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李姐聽了,心里又酸又暖,覺得自己再苦再累,都值了。
上周,學校期中考試,小宇考了全班第一。他拿著那張紅彤彤的獎狀,一路小跑著回家,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向日葵。“媽媽!媽媽!你看!我考了全班第一!”小宇沖進家門,舉著獎狀,興奮地喊道。
李姐當時正在做飯,手里還拿著鍋鏟,聽到兒子的聲音,她連忙擦了擦手,走了出來。
看到兒子手里的獎狀,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小宇太棒了!”她接過獎狀,仔細地看著,上面寫著“特發此狀,以資鼓勵”,落款是學校的名字和老師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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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有點抖,眼淚又一次涌了上來。這一次,是高興的眼淚。她一把抱住小宇,把臉埋在兒子的頸窩里,哽咽著說:“兒子,你太厲害了!媽媽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小宇被媽媽抱得有點喘不過氣,他伸出小手,拍了拍媽媽的背,小聲地說:“媽媽,你別哭呀。
李姐抱著兒子,哭得更兇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苦,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了。
她覺得,只要兒子能好好讀書,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就算再苦再累,就算受再多的委屈,都值了。
她把那張獎狀,小心翼翼地貼在了房間最顯眼的墻上,每天晚上回家,她都要看上一眼,心里就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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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里,跟李姐情況差不多的,還有一個張姐。張姐比李姐大五歲,今年四十五了,在白菜堆里也算年輕的,她的女兒上初中,正是花錢的時候,學費、補課費,一樣都不能少。
張姐的前夫是個賭鬼,年輕的時候就好賭,剛開始是小打小鬧,后來越賭越大,把家里的積蓄都輸光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
債主天天上門催債,堵著家門口要錢,張姐實在是沒辦法,只能跟他離婚。離婚后,前夫卷著家里最后一點值錢的東西跑了,音信全無,留下一屁股爛攤子讓張姐收拾。
債主找不到前夫,就天天來找張姐,逼她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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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姐沒辦法,只能咬牙扛起了還債的重擔。她也是一天趕兩場,午場在這家五塊一曲的舞廳,晚場還得去另一家場子,連軸轉的日子,讓她的眼袋越來越重,頭發也掉了不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她的女兒很爭氣,學習成績很好,在班里名列前茅。
女兒知道媽媽辛苦,從來都不亂花錢,別的同學都買新衣服、新文具,她卻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用著舊的文具。
有一次,女兒放學回家,看到張姐坐在沙發上揉著腰,她走過去,給張姐捶了捶背,小聲地說:“媽媽,你別太累了,等我長大了,我幫你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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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姐聽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摸著女兒的頭,說:“傻孩子,媽媽不累,只要你好好讀書,媽媽就什么都不怕。”
那天晚上,張姐在晚場的舞廳里,來了個出手闊綽的野豬,是個做生意的老板,一來就點了她十曲舞。
舞廳里的白菜們,都知道李姐和張姐的不容易,平時也都很照顧她們。有好的野豬,會主動介紹給她們;張嬢嬢嘴碎,但遇到有人欺負張姐,也會罵兩句。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誰都不容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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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這些五塊錢一曲的舞廳里,李姐和張姐,還有很多像她們一樣的單親媽媽,每天都在咬牙堅持著。
她們沒有靠山,沒有退路,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在舞池里一圈一圈地跳著,攢著那一張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撐起家里的一片天。
她們在舞廳里,忍受著野豬們的毛手毛腳,忍受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語輕佻,忍受著各種各樣的委屈。
有時候跳得腿都腫了,嗓子都啞了,回到家連飯都不想吃,倒頭就睡。
但是只要想到家里的孩子,想到孩子的笑臉,想到孩子的未來,她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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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靠自己的勞動掙錢,不偷不搶,不騙不詐,沒什么丟人的。
那些覺得她們低人一等的人,才是真正不懂生活的苦。
有時候,我看著她們在舞池里,陪著野豬們跳舞,臉上帶著笑容,心里卻不知道藏著多少辛酸和委屈。
舞廳的燈光依舊晃眼,音樂依舊震耳,李姐和張姐依舊在舞池里,陪著野豬們跳著一支又一支五塊錢的舞。
她們的臉上帶著笑容,那笑容里,有疲憊,有無奈,但更多的,是對生活的堅韌和對未來的希望。
因為她們知道,只要她們咬牙堅持下去,只要孩子們能好好讀書,好好長大,總有一天,她們能走出這個光怪陸離的舞廳,過上平平淡淡的好日子。
而那一天,應該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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