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來到了香格里拉。
香檳色的玫瑰拱門,綿延的紅色地毯。
每一個細節,花瓣的弧度,緞帶的褶皺,都與當年我和徐宴清伏在設計圖前反復推敲的一模一樣。
上一世,我怕觸景生情,再未踏足這里。
可如今,這個盛滿我痛苦的“墓地”見證了他們的幸福。
我混在賓客中往里走,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
徐宴清的親朋,舊日同事,甚至……
他的父母。
兩位老人穿著簇新的唐裝,正被幾位老友圍著,臉上是壓不住的喜氣。
看著他們,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只是可能笑的比苦還難看。
上一世,徐宴清把心臟給我之后,他母親拉著我的手哭到脫力:
“阿雪,宴清走了,你就是我們的親女兒。他最后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活,我們……我們替他照顧你。”
我把這話當了真,也當成了債。
他們生病住院,是我守夜陪護,簽字跑腿。
家里修水管換燈泡,四季更替整理衣物,都是我。
年節禮物從不缺席,周末探望雷打不動。
徐父心臟手術,是我在風險告知書上簽下名字。
徐母腿腳不便,是我出錢請保姆,每周親自過去打理。
直到他們先后離世,后事也是我以“女兒”的身份,體體面面地操辦。
我把對徐宴清的虧欠,熬成了幾十年的陪伴。
我以為這是償還,是紀念。
可現在,我聽見徐母對親戚們夸贊:
“落落這孩子,真是沒得挑,這些年把宴清照顧得好,對我們老兩口也貼心。”
“等了這么多年,總算等到他們定下來了。”
徐父點頭,語氣欣慰:
“是啊,宴清能走出來,多虧了她。今天這日子,我們盼太久了。”
原來,在我以“未亡人”身份為他們養老送終的那些年里,
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另一座城市,和另一個女人過著實際夫妻的生活。
我那些掏心掏肺的付出,在他們眼里,大概只是個愚鈍的傻瓜在自我感動。
一股尖銳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
我低下頭,溫熱的水滴砸在腳邊的地毯上,洇開深色的小點。
這時,一個遠房表姨壓低聲音,帶著點試探:
“說起來……宴清以前那個,叫江雪的……怎么樣了?”
熱鬧的談笑霎時靜了。
徐母臉上的笑意淡了,嘴角迅速一扯:
“嗐,今天大好日子,提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做什么。都過去了,向前看。”
不相干的人。
昨天她給我發來消息勸我向前看,今天我就成了“不相干”。
婚禮快開始了,賓客紛紛落座。
我站在人群最后,看著這與我夢想中別無二致的場面。
我挑的音樂,我選的花,我設計的每一步流程。
臺上,徐宴清穿著筆挺禮服,身姿依舊挺拔。
重生以來,我第一次仔細看他。
還是記憶里年輕的模樣,鮮活,真切。
心口那陣熟悉的疼又泛上來,綿密而頑固。
畢竟,橫在我們之間的,不止重生這幾日,更有我獨自捱過的四十年。
婚禮進行曲莊重響起,林落落穿著白紗,緩緩走向徐宴清。
我看著這一幕,那一直迫使我追尋的答案,好像,不重要了。
他,也不重要了。
林落落的笑容幸福而篤定,停在他面前。
司儀開始詢問:
“徐宴清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落落女士為妻,無論順境逆境,健康疾病,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永遠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轉開視線,不再看那幅與我無關的圓滿畫面,準備離開。
該看的,該痛的,到此為止。
然而就在我轉過身,邁出第一步時。
臺上,徐宴清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不愿意。”
我猛地回頭。
林落落臉色煞白,他卻渾然不顧。
我聽見他用幾乎咆哮的聲音,沖著林落落吼道:
“這輩子我只愛江雪一個人,你別再想阻止我去找她!”
說完,他一把推開面前僵住的新娘,在滿場驚愕的目光中,跳下禮臺,朝著禮堂出口的方向,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
也正好,與我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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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徐宴清的的眼里盛滿了不敢置信。
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我,好像我是什么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又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臉。
我后退了一步,躲開了。
他的手指蜷縮起來,臉上閃過受傷。
但他很快又調整好表情,聲音溫柔:
“阿雪,你是來找我的嗎?”
我沒說話。
也不需要我說。
林落落已經沖了過來。
她那張精心妝扮過的臉此刻扭曲著,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江雪!你故意的對不對!你故意選在今天來毀了我的婚禮!你這個陰魂不散的……”
她揚起手就要朝我打下來。
徐宴清幾乎是在她抬手的同時就動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林落落痛呼一聲,然后他用力將她往后一推。
林落落穿著高跟鞋踉蹌著后退幾步,要不是后面有人扶住,幾乎要摔倒。
“宴清!”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徐宴清看都沒看她,只是轉過身,用身體擋在我面前,隔開了我和林落落。
他的背影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挺拔,曾經這個背影給過我無數心安的時刻。
可現在看著,我只覺得心臟某個地方泛起一陣綿密的酸澀,不尖銳,卻無處不在。
若是沒有前世那四十年獨自捱過的日日夜夜,
若我還是二十五歲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江雪,
我想,以我愛他的程度,看到他現在這樣,
我大概真的會心軟,會動搖,會給自己找一萬個理由原諒他。
可是那四十年不是假的。
我替他盡的孝,我獨自守著的夜,我看著別人一家團圓時心里空掉的那一塊,還有每一次心跳時都伴隨著的負罪感。
這些都不是假的。
徐宴清的父母這時也擠了過來。
他媽媽先是看到我,眼神閃爍了一下,臉上閃過心虛,
但很快就變成焦急心疼去扶住林落落。
“落落!你沒事吧?肚子……肚子有沒有不舒服?”
林落落順勢靠進徐母懷里,眼淚掉得更兇,卻咬著唇不說話,
只是用那種哀戚又倔強的眼神看著徐宴清,再時不時瞥向我,無聲地控訴。
徐父也趕了過來,沉下臉對徐宴清道:
“宴清!你這是做什么!落落還懷著孩子,你怎么能這樣推她!萬一傷到孩子怎么辦?”
徐宴清的身體僵了僵。
我能感覺到他擋在我面前的背影有片刻的動搖。
他微微側過頭,眼角余光掃過林落落依舊平坦的小腹,喉結滾動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還是轉回了頭,聲音堅定:
“爸,媽,我說過了,我這輩子只愛阿雪一個人。她才是我的妻子。”
這話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那個準備和林落落結婚、給她和孩子一個家的人也不是他。
林落落終于哭出了聲。
她掙脫徐母的攙扶,腳步虛浮地往前走了一步,
卻不是沖著徐宴清,而是沖著我。
“江雪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把他還給我……”
“不,不是還給我,是還給這個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啊……”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欠你的。”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你就當可憐可憐這個孩子,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行嗎?”
她說著,竟然膝蓋一彎,就要往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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