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張照片,能同時讓人感受到極致的恐懼和驚人的平靜,那一定是1948年9月30日《大公報》頭版的那一張。
黑框標題寫著冰冷刺眼的4個字“死刑執(zhí)行”,可框里的年輕人卻在笑——不是強顏歡笑,不是嘲諷冷笑,而是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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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王孝和,那年才24歲,那天早上,提籃橋監(jiān)獄的牢門打開時,王孝和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他穿上那件白襯衫,仔細扣好每一顆扣子,像是去赴一場重要的約會。走出牢房時,他對著走廊兩側(cè)的難友們點頭,忽然用盡力氣高喊:“特刑庭不講理!特刑庭亂shā人!”聲音在監(jiān)獄上空回蕩。
去刑場的路上很安靜,只有腳鐐拖在地上的聲音。當被綁在刑場的木椅上,面對顫抖的槍口時,他突然笑了,那笑聲如此響亮,如此坦蕩,以至于執(zhí)法的法警都愣住了。槍響了,王孝和怒目圓睜,身體依然挺直。
行刑前,他為什么仰天大笑?一個24歲的年輕人,面對死亡怎么能這樣笑?這一笑背后,連著一個女人的一生,更藏著一個跨越半世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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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1946年,上海的一家小茶館里。
22歲的王孝和見到了,從鄉(xiāng)下來找他的未婚妻忻玉英,這是一樁“娃娃親”,受過新式教育的王孝和曾經(jīng)很抗拒,還寫過退婚信。
但見面那天,一切都變了,這個淳樸的姑娘回答了他幾個看似突兀的問題——“你信神佛嗎?”“村里有人罵國民黨嗎?”——她的答案讓王孝和看到了一個善良、本分的勞動婦女的模樣。其實,那是組織在考察她是否可靠,她通過了。
兩人結(jié)了婚,但婚后的日子卻讓忻玉英看不懂。王家的“麻將局”常常開到深更半夜,卻只聽洗牌聲,不見打牌聲。王孝和有時深夜才回,身上還帶著香水味。流言在鄰里間傳開,連忻玉英自己也困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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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丈夫把她叫到墻角,悄悄撬開一塊磚,露出里面藏著的油印紙包:
“以后這里,你來守。”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忻玉英沒多問,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從那天起,她成了丈夫最可靠的“哨兵”,她學會了在門口納鞋底、晾衣服,實則留意每一個過往的陌生人,她記住了各種暗號,什么時候窗口該放花盆,什么時候該收衣服。
她漸漸明白,香水是為了蓋住地下傳單的油墨味,深夜的“麻將聲”是同志們在開秘密會議。他們的婚姻,始于一樁舊式婚約,成于革命的需要,卻在相濡以沫中生長出了最真實的感情。
后來,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取名佩琴,這個小家,成了王孝和最溫暖的港灣,也成了他最深的軟肋。他教不識字的妻子認字,會在回家時給女兒帶一塊小糖果。日子清貧,但有了盼頭,忻玉英又懷孕了,王孝和常常摸著她的肚子,眼里都是溫柔的光。
可黑暗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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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春天,上海被白色恐怖緊緊包裹。因為領(lǐng)導工人運動,王孝和早已被敵人盯上,4月19日,特務上門威逼利誘,要他“自首”。
他斬釘截鐵地拒絕:“我是工友們選出來的,只為工友辦事,無甚可自首!”
朋友和妻子都勸他出去躲躲,但他因為沒接到組織的明確指示,選擇了留下,后來才知道,撤離通知已經(jīng)發(fā)出,只是沒能送到他手上。
4月21日,忻玉英的生日。
王孝和抱起1歲多的女兒佩琴,親了親她的小臉,說了句:“爸爸上班去了。”然后像往常一樣走出家門,只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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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玉英挺著大肚子,找遍了上海所有的監(jiān)獄,最后在提籃橋,她見到了戴著沉重腳鐐的丈夫。隔著探視的鐵窗,王孝和想摸摸她的頭,手銬嘩啦作響。
他壓低聲音,快速交代:“孩子交給娘帶,家具可以賣掉,但過去的事,誰來過家里,永遠別說。”他的話,她一字一句刻在心里。
在獄中的5個多月,是王孝和用筆傾訴最后的愛與牽掛的時光。
他寫了50多封信,這些信:
有的寫給父母,滿懷不能盡孝的歉疚;
有的寫給同志,鼓舞他們繼續(xù)奮斗,“光明就在前方”;
而最多的,是寫給妻子忻玉英和未見面的孩子的。
在信里,他是體貼的丈夫,“咸菜要多放油炒,別舍不得吃。”他是愧疚的父親,給未出生的孩子取名“佩民”,還在信里苦中作樂地叮囑:“記得給難友們發(fā)紅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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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看到女兒在妻子肩上哭泣的畫面時,他寫道:“我再想多看一眼,已不能了。”字字戳心。
然而,最催人淚下的一封,是他對妻子未來的安排:“倘使你有看得中的好人,可作為你的伴侶,我決不會怪你,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
在生命的盡頭,他給妻子最深的愛,竟然是“放手”,是祝愿她能有新的幸福。這些沾著淚痕和決絕的信,忻玉英后來一針一線,小心翼翼地縫進了棉被里,那是丈夫留給她最后的溫度。
1948年9月30日,王孝和犧牲。
21天后,忻玉英在無盡的悲痛中,生下了小女兒,她遵從丈夫遺愿,給孩子取名——王佩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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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5月,上海解放了,滿城歡騰,忻玉英沖上街頭,拉住每一個穿軍裝的人問:“你們見過王孝和嗎?”
大家都說沒見過,她等來的,只有一張烈士證明書,多年以后,當一切真相大白,她完全明白了這場婚姻起初的“任務”性質(zhì)。
但這位普通的中國婦女,卻說出了讓人肅然起敬的話:“雖然是被‘利用’,但我不恨他。”
她理解丈夫,理解那個年代,有比小家庭幸福更重要的事情。她終身未再嫁,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女兒,她把丈夫留下的毛毯、書信全部捐給了國家,如今這些都是珍貴的革命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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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孝和的女兒王佩民,一生都在尋找父親的足跡。
1994年,烈士遺骸遷往龍華烈士陵園,她懇求工作人員,在移靈時讓她看一眼從未謀面的父親。
“這就是我,一個從未見過父親的女兒,唯一一次與他‘相見’。”
2018年,她在《朗讀者》舞臺上,淚流滿面地講述父親的故事,臺下觀眾無不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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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本文開頭,關(guān)于“笑容”的最終答案,在近年才被揭開。
原來,王佩民在整理史料時,發(fā)現(xiàn)了一封新公開的父親絕筆信,那是王孝和臨刑前寫給組織的:“我之犧牲,想必能激勵更多同志。唯放心不下玉英,她性子直,望多加照拂。”
信的結(jié)尾,有一行筆力很重的小字,仿佛用盡了全部柔情:“結(jié)婚四年,未嘗好好待她,來生再補。”
原來,那刑場上震撼世人的仰天大笑,不是一個無情的革命者對家庭的漠然。恰恰相反,那是一個深愛妻子孩子的男人,在用最極致的勇氣踐行最博大的愛。他把對小家的愧疚和眷戀,凝成了這句“來生再補”的誓言;而把對民族大家、對光明未來的信念,化作了面對槍口時那無所畏懼的坦蕩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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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赴死,是因為深信黑暗終將過去,他所愛的、所保護的人們,終將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而她的不恨與一生的堅守,是對這份信仰最深沉、最有力的回應。
今天,在王孝和曾工作的楊樹浦電廠,他的塑像靜靜矗立,每年新員工入職,第一課就是聽他的故事,他犧牲的地方,建起了“孝和廣場”。
他的故事被編成話劇,走進校園;
他曾用生命呼喚的“光明”,早已普照大地;
他牽掛的“佩民”(心系人民),也已成長為一種精神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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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再次凝視那張老照片上年輕的笑容,我們終于懂得:最壯烈的愛情,從來不是朝夕廝守,而是我愿用我的犧牲,為你、為千萬個你,換一個不再需要如此犧牲的明天。
那笑容穿越77年風雨,依然滾燙,依然能灼痛我們的眼睛,叩問我們的心靈——關(guān)于信仰,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一個人可以為何而活,又為何而死。
(謹以此文,致敬所有在黑暗中前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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