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大半輩子,總聽人說現在的日子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可人心好像越來越淡了,淡到連生死這么大的事,都顯得沒那么重了。以前誰家要是有個頭疼腦熱,街坊四鄰都得上門問問,要是真攤上大病,全胡同的人都得跟著揪心,可現在呢,住對門的鄰居,住了三五年都不知道姓啥叫啥,路上碰見了,頂多點點頭,連句多余的話都懶得說。更別說生死了,刷手機刷到誰誰沒了,嘆口氣,劃過去,下一秒就被別的熱鬧事兒吸引,轉頭就忘,好像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新聞,跟自己半點關系都沒有。我以前也覺得,生死是大事,可離自己太遠,直到我樓下的鄰居老張,55歲,查出了肺癌晚期,我才猛然驚醒,原來不是大家不在乎生死,是沒輪到自己頭上,沒親眼看著身邊鮮活的人,一點點被病魔拖垮,那種無力感,那種從熱鬧到冷清的落差,沒經歷過,真的體會不到。
老張是前年搬到我們這棟樓的,跟我住上下樓,他是個挺精神的男人,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服永遠干干凈凈,說話溫溫和和的,臉上總帶著笑。他是從老家來城里幫兒子帶孩子的,兒子兒媳都在公司上班,早出晚歸,家里的大小事,接送孫子上下學,買菜做飯,全是老張和他老伴兩個人忙活。每天早上七點多,我準能聽見樓下開門關門的聲音,那是老張送孫子去幼兒園,他走路腳步輕快,還會跟孫子嘮嘮叨叨,有時候是叮囑孩子在學校要聽話,有時候是給孩子講昨天聽來的小故事,那聲音隔著樓板傳上來,都透著一股子煙火氣。傍晚放學,更是樓下最熱鬧的時候,老張牽著孫子的手,孩子蹦蹦跳跳地跟他分享學校里的趣事,老張一邊聽,一邊笑著點頭,時不時伸手摸摸孩子的頭,那份寵溺,任誰看了都覺得暖心。
周末的時候,老張會收拾收拾家里的小陽臺,他那陽臺不大,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種了好幾盆綠植,還有幾株月季花,天氣好的時候,他就搬個小凳子坐在陽臺曬太陽,有時候修剪枝葉,有時候看看報紙,老伴在屋里忙活家務,偶爾出來跟他說幾句話,兩個人輕聲細語的,沒有轟轟烈烈的情話,卻滿是細水長流的安穩。那時候我總跟我老伴說,你看樓下老張,日子過得多舒心,兒子兒媳孝順,孫子乖巧懂事,老兩口健健康康的,這就是最圓滿的晚年了。老伴也跟著點頭,說咱們以后也這樣,安安穩穩的,比啥都強。那時候的老張,渾身都透著一股子精氣神,走路腰桿挺得筆直,說話聲音洪亮,誰能想到,這么一個看著健健康康的人,會突然跟癌癥掛上鉤。
變故是從今年春天開始的。有一陣子,我好幾天沒聽見老張送孫子上學的聲音,也沒看見他在陽臺忙活,心里還納悶,想著是不是回老家了,或者是身體不舒服了。后來碰見老張的老伴,李阿姨,才知道老張最近總咳嗽,一開始以為是換季著涼了,吃了感冒藥也不見好,有時候咳得厲害,半夜都睡不好覺,胸口還隱隱作痛。李阿姨說,讓他去醫院看看,他總說沒事,都是小毛病,扛扛就過去了,還說自己身體好著呢,能吃能喝,沒必要去醫院花那個冤枉錢。老張就是這樣的人,一輩子勤儉節約,舍不得給自己花錢,平時家里的好吃的,都先緊著孫子和兒子兒媳,自己穿的衣服,都是洗了又洗,補了又補,能將就就將就,生病了也總想著扛,覺得去醫院就是添麻煩,浪費錢。
就這樣拖了快一個月,老張的咳嗽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咳得臉都憋得通紅,甚至還咳出了血絲,這時候他才慌了神,在李阿姨的堅持下,兒子兒媳帶著他去了醫院。那天下午,我在樓下碰見李阿姨,她站在樓道口,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手里緊緊攥著手機,渾身都在發抖。我問她怎么了,她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說,醫生說,老張是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了,沒多少時間了。我當時聽完,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怎么都不敢相信,那個整天樂呵呵,精神頭十足的老張,怎么就突然成了肺癌晚期了。我想安慰李阿姨,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千言萬語,最后只化作一句“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可這話,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從那以后,樓下的氛圍徹底變了。以前熱熱鬧鬧的開門關門聲,歡聲笑語,再也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長時間的寂靜,偶爾傳來老張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聽得人心里發慌。老張的兒子兒媳請了長假,在家里照顧他,可再精心的照顧,也擋不住病魔的侵蝕。以前那個腰桿筆直的老張,慢慢變得佝僂起來,臉色蠟黃,瘦得脫了形,以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整個人看著毫無生氣。我偶爾上樓或者下樓,碰見他們一家人,老張躺在輪椅上,眼神黯淡,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神采,看見我,也只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比哭還讓人難受。李阿姨頭發一下子白了好多,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以前總是干干凈凈的她,現在眼底滿是疲憊和憔悴,走路都顯得有些踉蹌,卻還是寸步不離地守在老張身邊。
那段時間,我總忍不住想,老張這輩子,到底圖個啥啊。年輕的時候,在老家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輩子,拉扯大孩子,供兒子上大學,盼著兒子能出人頭地。好不容易兒子在城里站穩了腳跟,成家立業,有了孩子,他又放下老家的一切,義無反顧地來城里幫襯,每天起早貪黑,忙前忙后,從來沒有一句怨言,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兒子和孫子身上,從來沒為自己活過一天。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給自己花錢看病,一輩子都在為別人付出,可到頭來,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天倫之樂,還沒來得及看看孫子長大成人,就被病魔纏上了,落得這樣的下場。
以前我總覺得,現在的人都不在乎生死了,年輕人熬夜加班,喝酒抽煙,透支身體,總覺得自己年輕,身體扛得住,生死離自己太遠;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忙著賺錢養家,忙著應付各種瑣事,根本沒時間去想生死的事;就算是我們這些老年人,也總覺得自己身體還行,能活一天是一天,對生死看得很淡。可看著老張,我才明白,不是大家不在乎生死,是我們都在刻意逃避,逃避死亡帶來的恐懼,逃避離別帶來的傷痛。我們總覺得,死亡是別人的事,是遙不可及的事,可它從來不會跟你打招呼,說來就來,容不得你半點準備。
老張生病之后,我才發現,原來身邊的人,心里都藏著一份柔軟。以前住得近卻不怎么來往的鄰居,知道老張的情況后,都主動上門問候,有的送來了營養品,有的幫著李阿姨買菜做飯,有的陪著李阿姨說說話,開導她。以前大家各過各的,彼此之間隔著一層隔閡,可在生死面前,那些隔閡瞬間就消失了,剩下的,都是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善意。有一次,我去樓下看老張,他躺在床上,已經說不出多少話了,看見我,他眼神動了動,嘴唇翕動著,我湊近了才聽清,他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李阿姨,跟著他一輩子,沒享過福,還跟著他受累,他還說,最放心不下的是孫子,想看著孫子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就流了下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老張哭,一個一輩子堅強隱忍的男人,在生命的盡頭,卸下了所有的偽裝,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老張走的那天,是一個下雨天,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聽得人心里悶悶的。那天早上,我聽見樓下傳來壓抑的哭聲,就知道,老張還是走了。他走的時候,很安詳,躺在李阿姨的懷里,臉上沒有了痛苦的表情。他的兒子兒媳跪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李阿姨抱著他,一動不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傷,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
老張走后,樓下的陽臺空了,那些他精心打理的綠植和月季花,沒人照料,慢慢枯萎了,陽臺變得光禿禿的,看著格外冷清。每天早上,我再也聽不到老張送孫子上學的腳步聲和歡聲笑語,傍晚,也看不到那個牽著孩子的身影,樓道里,變得安安靜靜的,安靜得讓人不習慣。有時候我路過樓下,總會下意識地抬頭看看老張的家,心里空蕩蕩的,總覺得他還在那里,還會笑著跟我打招呼。
這段時間,我總在想,生死到底是什么?以前覺得,生死是生命的開始和結束,是一件很遙遠的事,可現在才明白,生死就在我們身邊,它離我們很近很近。我們總以為,日子還很長,有大把的時間去陪伴家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往往就是這樣,我們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忽略了身邊的人,忽略了那些最珍貴的時光,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現在的人,好像真的很忙,忙著賺錢,忙著追逐名利,忙著應付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我們把自己裹在一個快節奏的世界里,步履匆匆,行色慌張,卻忘了停下來,看看身邊的風景,陪陪身邊的人,忘了生命其實很脆弱,忘了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來。我們總覺得,生死是大事,可又總覺得,生死離自己很遠,所以肆無忌憚地透支身體,忽略健康,忽略親情,直到災難降臨,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所追求的那些東西,在生死面前,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蒼白無力。
老張的事,像一記警鐘,敲醒了我,也敲醒了身邊很多人。我們開始懂得,生命沒有來日方長,珍惜當下,才是對生命最好的敬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好好陪伴身邊的家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不要等到離別了,才知道遺憾。
生死從來都不是一件小事,它是我們每個人都無法回避的歸宿。我們不必畏懼死亡,但我們要敬畏生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把親情守護得穩穩當當,這才是人生最該做的事,也是對自己,對家人,最好的交代。
人這一輩子,來來去去,不過一場煙火,轉瞬即逝。好好活著,珍惜當下,便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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