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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醫口述最詭異現場:男人中毒死亡后,有嫌疑的是最愛他的兩個女人 | 法醫實習生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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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陳拙。

      90后的朋友,一定看過這樣一條公益廣告——

      平時媽媽給老人洗腳,孩子在門后偷看,有一天他也顫顫巍巍端著一盆洗腳水,說媽媽,來洗腳吧。那可能是全中國當時傳播范圍最廣,立意最深的公益廣告了,愛是一種可供學習的儀式,是綿延不斷的家人傳承。

      但是我有一個朋友說,他對這條廣告沒有感覺,因為他是一個留守兒童。

      他也是你們的朋友,法醫作者廖小刀。

      他說常常感覺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一種家人團聚的體驗,以至于成年后,看到別人的家庭,總是充滿羨慕。我也只能勸他,缺少一種感受,總比擁有一種壞感受要好,很多人童年沒有親人陪伴,要比受到了親人的壞影響要好。

      我說:“人是復雜的,聚在一起時的相互影響更復雜,得換個角度去看他。”

      或許因為這句話,他才講到了今天這個故事,那本是一個會讓他羨慕的家庭,孩子懂事,家人團聚在一個小屋里生活,他們當然最后還是出事了,不然,法醫小刀也就不會敲響他們家門了。

      聽他講完,我有些錯愕,里面這些人是好是壞?是無辜還是活該?孩子最后的命運會好嗎?

      小刀一笑:“你提的問題是復雜的,多換幾個角度去看吧”。

      另外說一句,熟悉我們故事篇幅的朋友,可能會發現今天的故事比較長。是的,嚴格來說這是一個打磨許久的中篇故事,它的質量值得這個長度。希望你們有足夠的耐心,如果可以,也希望這篇故事,能夠獲得你們多一些打賞。


      2000年出頭,電視上提到“留守兒童”這個詞越來越多,我也意識到,熒幕里孤單小孩的形象,就是形容我。

      我算是“第一代”留守兒童,從小跟奶奶生活,和父母聚少離多,家長會找不到他們更是常態,就連我初到廣東上大學報到,也是自己拎著箱子去的。我一度羨慕鄰居家的孩子,至少他們的晚餐,是一家人坐滿了一張桌。

      或許是因為這些小時候的記憶,在廚房昏黃的白熾燈下吃冷飯多了,我到哪都愛關注別人家怎么吃飯。

      比如在廣東剛當上法醫的時候,我發現,珠三角這邊的人,就算是和老人分居,也會在周末一家人聚餐。我總能在餐廳里看到退休年紀的大叔,攙扶著走路都顫巍巍的老人去喝早茶。

      恰好這時餐廳電視里放著老香港連續劇,里面的人說:“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

      我很喜歡餐廳里的一幕幕,直到手里辦的案子越來越多,就不那么感冒了。因為跟前輩們學習的時候,他們總說:“查不到兇手時,妻子被殺,老公就是第一嫌疑人,反之亦然。”屋檐底下,家人在一起未必幸福,也可以是不幸。

      2004年冬,我們法醫隊圍繞著一張家人團聚的飯桌,檢測上面的一盤盤江西菜,于紅黃白綠菜肴間尋兇。

      桌邊是倒下的一對父子。

      活下來的家庭成員都可能是兇手。


      11月傍晚,天氣微涼,巖哥接到有現場的電話通知,等我收拾好工具上車,發現還有一個人坐在副駕駛位。

      是法醫隊負責人釗哥。

      我意識到這是個“大活”,否則不會連領導都出手了。

      果然到了平安鎮邊緣,我發現現場附近本來寬敞的馬路邊,已經停了一溜警車,深藍色警服的人影更是隨處可見。我拎著箱子從警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支隊長老秦,他穿著淺灰的外套正聽著各路人馬的匯報。

      隨著我們的靠近,圍著老秦的警察散開了一個口子。

      看著老秦皺著眉頭,我心頭一緊,尤其是他手里夾著的香煙,煙灰都積了一厘米長,這可不常見。

      “醫院果邊話可能系中毒,但具體系咩,依家仲未知。”(醫院那邊說可能是中毒,但具體是什么毒現在不知道)

      “我睇過佢屋企人,有哋古怪,你哋醒目少少!(我看過這家人,有點古怪,你們機靈點)”

      老秦說完,彈了彈煙灰,狠狠地吸了幾口,暗紅色的煙頭像是警燈一樣,在暮色中微微閃爍。

      中毒的是父子兩人,在吃晚飯的時候,先后出現抽搐和嘔吐癥狀,醫院考慮中毒,正在緊急化驗。

      一家五口人吃飯,就兩個中毒,家里最年長的陳老爺子想都沒想就報了警。

      他覺得肯定是有人投毒。

      派出所過來問了一圈,始終沒搞清楚,為什么明明吃的都是一鍋做出來的飯菜,中毒的卻只是這對父子。

      至于重案隊的想法就直接多了,既然一起吃飯只有兩個人中毒,那沒查出原因之前,剩下的三個人都有嫌疑。如今除了陳老爺子有警察在醫院陪著,而他的妻子何桂蓮,以及兒媳馮小花則被留在派出所做筆錄。

      父子兩個中毒,不可能把這一家子全扣起來,但不找到中毒源頭,老秦根本放心不下:“今晚一定要搞清楚!”

      時間緊迫,我們來不及了解更多調查細節,戴好口罩和鞋套就直奔中心現場。

      現場是個前房后院的廢品回收站,比較偏僻,門前沒有路燈,周圍的建筑在夜色中有些模糊。案發這家人都住在前面靠路邊的三間平房,這會兒中間堂屋的白熾燈正散發著昏黃的光芒,照亮了門口一圈地面。

      我們走進堂屋,只見屋子中間擺著張折疊小方桌,圍了一圈塑料凳。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正中間的辣椒炒肉,滲出的油汁已經凝結;土豆燒雞還剩了小半碗,倒是番茄炒蛋還有大半盤;靠邊的青菜湯里,稀疏的油花靜靜地漂浮著。

      我跟在釗哥后面,繞著桌子轉了兩圈,最后在東側站定,這里的紅色塑料凳側倒在地,跟前的不銹鋼飯盆里,米飯盛得滿滿,只被吃了一個尖,還剩下的大半盆白飯。

      旁邊伸手可及的南側飯桌邊,放著一個外面畫著卡通小熊的兒童飯碗,里面只剩了一個碗底。

      那個不銹鋼飯盆的主人就是陳繼澤,卡通飯碗則屬于他的兒子陳永昊,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

      他倆就是這個案子的受害人。

      “誰會謀害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呢?”現場就在面前,我不得不把這個讓人揪心的問題暫時擱置,再細看飯菜。


      飯桌對門的位置叫主位,屬于陳老爺子,他飯碗已經見底,碗旁的玻璃杯里,還剩下小半杯白酒。何桂蓮和馮小花的飯碗里也只剩了兩口飯,和陳繼澤的飯碗狀態完全不一樣。

      我學著釗哥樣子,湊近了用手扇風試圖尋找異味,可這些冷卻的飯菜似乎連本來該有的氣味都凝結住了。

      滿桌飯菜,也沒什么特別的食材,難道真的是投毒?

      我轉身看了一圈四周靠墻亂放的雜物,有沒拆完的電機,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罐子。我開始懷疑這些東西里面,會不會就有某種讓人中毒的成分。

      不知道是后院的廢品太多,還是在屋子里待太久了,我的鼻子隱約間似乎嗅到了某種奇怪而危險的氣味。

      我還是不愿相信,在昏黃的燈光下,守著熱氣騰騰的家常菜,圍成一圈的家人會各懷鬼胎。

      我更不愿相信,那個只有五歲的孩子會成為誰的目標,或許一切都只是意外?

      給桌上的食物打好標簽,分別提取走檢材后,釗哥環顧一周,招手叫了就在不遠處的偵查員梁峰:“佢哋邊個裝飯,邊個煮餸?(他們是誰裝飯,誰煮菜)”

      梁峰趕緊從皮包里,翻出筆記本看了一眼:“老人家煮餸,邊個裝飯仲冇問(老人家煮菜,誰裝飯還沒問)。”

      梁峰在筆記本上記了一筆,走到一邊去打電話,一直沒有吱聲的巖哥叫住了他:“陳繼澤是不是來晚了?他碗里剩飯特別多。”

      “系,佢老母同埋老逗都話佢最尾到。(是,他父母都說他最后才來)”梁峰很確定地點了點頭,隨即詫異地抬起了頭,明顯聽出了巖哥的畫外音。

      最后一個接觸陳繼澤飯碗的人,嫌疑自然最大。

      很快梁峰從電話那頭,等到了答案:“佢老婆裝嘅飯。(他老婆裝的飯)”

      陳繼澤的老婆馮小花投毒?

      負責偵查的同事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只是由于小孩子也中毒了,他們總覺得馮小花下毒的話,不至于連兒子一起謀害。可算起來,剩下兩個老人,似乎同樣沒有動機下毒。

      雖然我更希望這只是一個意外,但我也知道,最復雜的關系就是家庭關系。

      我又一次想起了前輩們之前的教導,查不到兇手時,最親密的夫妻,就是嫌疑人的首位懷疑目標。尤其殺人的原因錯綜復雜,比如妯娌矛盾,婆媳關系,有時也會成為家人之間下手的動機。

      要知道,夫妻倆結婚前不過是陌生人,如果和老人住一起,家庭矛盾往往更多。夫妻兩人從相識到結婚還有個戀愛過程,可是和對方家人相處則很少有過渡期。

      前輩還告訴我,這種懷疑有時候對,有時候錯,但每次他們對這些家庭成員起疑時,很多家庭過去的裂痕,幾乎就在一瞬間爆發,不再遮掩地出現于我們面前。

      現在,我們要圍繞這個家庭向四周擴散調查,跟每一個鄰居詢問,這一家人到底相處得如何了。


      老秦駕車離開,沒有領導盯著干活,釗哥又把派出所民警叫了過來了解案情。

      根據周邊鄰居反映,陳家是來廣東謀生的江西人,平時陳老爺子坐鎮家里,負責日常賬目和零散收購;陳繼澤除了開車送貨去回收廠,附近小廠有大單廢品生意時,他也會開著小卡車上門收貨。

      婆婆何桂蓮負責洗衣做飯,馮小花做家務不多,但她得像陳家父子一樣,戴著手套給回收來的廢品分類整理。

      周邊鄰居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陳家的家庭關系并不怎樣,屋子里時不時就有吵架聲,不是陳老爺子訓兒子,就是婆婆何桂蓮在罵兒媳婦。

      老頭子在這邊沒有朋友,也不愛出門閑逛,要么悶頭干活,要么就端個小酒坐在門口獨酌。他是個喜歡喝酒的老頭子,沒有下酒菜也能喝兩杯,鄰居經常見到他紅著臉,一身酒氣。

      陳老爺子性格也很強勢,對送廢品上門的破爛佬從來沒有好臉色,總覺得大家都在占他家便宜。

      他對整天在外面跑的兒子陳繼澤也看不順眼,經常訓斥。陳繼澤就經常找借口不回家,說是去談生意,實際上就是躲在附近和朋友打牌。

      兒媳馮小花是個不大吭聲的性子,不大出門,整天被罵也不反抗,看著就是個受氣包。

      聽起來就是普普通通,在外地謀生的一家人,可細品下來,又總覺得不對勁。要是兇手真就是家庭成員之一,那他們絕不是像外人看到的那樣。

      同樣異地謀生,我剛實習的時候,父母就跟我說過,只要他們還走得動,就不會來廣東和我過。

      我父親是生意和朋友都在老家,放不下,他寧愿負債也不想逃跑;而我母親除了被父親牽絆,也擔心處理不好婆媳關系,會不會和我女友木木相處不來。

      “要是你們倆以后結婚,我一個死老太婆天天窩家屋頭,好(惹人)討厭嘛。”

      或許正是因為父母的退一步,木木和我相處,只需要考慮她和我的感受,絕不用顧慮其他的煩心事。

      然而在我眼下調查的這樁案件里,這個家里的兒媳馮小花顯然沒那么輕松。

      那天偵查隊員在外訪問鄰居的空當,我們幾個法醫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紙皮、塑料、廢鐵堆積如山,潮濕霉變的氣味很難聞。確認沒有線索以后,我們回到平房里,東邊的房間是爺爺奶奶住,夫妻倆和小孩住在西側的臥室。

      釗哥站在中間,伸手一指,將東側老人的房間分給了我和巖哥,自己轉身去了西側的臥室。

      推開虛掩的房門,巖哥打著手電找到了墻上的電燈開關。燈光亮起的時候,從我腳邊竄出一只足有二十厘米的大老鼠,順著墻根一閃而過。

      房間里的陳設很簡單,雙人床和書桌,一個舊衣柜。巖哥一眼就盯上了豬肝色的書桌,那是屋里最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書桌上的雜物看不出什么異常,巖哥用力一拉抽屜,才發現抽屜下面裝了掛鎖,還好鑰匙串就在枕頭邊。

      本以為抽屜里能有點收獲,結果里面除了賬本和收據,剩下的就是好幾沓小面額零錢,都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齊齊。

      有賬本又有現金,看起來陳老爺子夫婦在廢品回收占住了關鍵位置,掌管著家里財權。這和我老家農村一樣,只要老人還沒老糊涂,都不會輕易放棄自己掌控的錢財。

      看到這些我不由得暗暗嘀咕:“如果家里因為錢財發生矛盾,受害的應該是老兩口才對啊。”

      就在失望之余,巖哥從書桌柜子底翻出了一個打了死結的紅色塑料袋,袋里用紙包著一些不明用途的粉末。

      他轉頭看向我,試圖尋找答案,可這一小撮白色粉末,任誰也分辨不出來。

      巖哥和我帶著粉末走到客廳時,釗哥也剛從西屋出來,他手里還拿著兩個塑料小藥瓶。


      釗哥在西屋抽屜里發現了兩瓶氟西汀,這讓他心中警鈴大作。因為藥瓶旁邊還放著馮小花的病歷,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她是一個抑郁癥患者。

      氟西汀是一種抗抑郁藥,副作用就有抽搐。

      釗哥見過不少抑郁癥患者自殺的案子,有些病人會非常積極地帶著家人一起共赴黃泉。


      從出租屋出來,樣本被同事帶回了公安局,我和釗哥坐著派出所的車直奔醫院。

      深夜急診區依然人來人往,釗哥看醫生辦公室沒人,攔住一個推著小車的護士,才知道值班醫生正在搶救室。

      五分鐘后,穿著一次性手術服的醫生從急診手術間出來,帶著我們先去了器械室,那里有兩小袋嘔吐物樣本。他告訴我們,陳繼澤搶救無效死亡,還躺在2號搶救室,陳永昊洗胃后已經轉送ICU,但還沒脫離危險。

      “那個警察硬要我們等法醫。”值班醫生語氣格外生硬,“你們趕緊看完,叫殯儀館把尸體拖走!”

      我趕緊跑到前頭,搶先一步推開搶救室的房門,嘔吐物混合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房門正對著的移動病床上,就躺著陳繼澤的尸體。

      他微閉著眼睛,面色有些蒼白,胸口的衣服敞開著,上面還有心電圖貼留下的圓形痕跡。釗哥掰開陳繼澤的眼皮看了看,又檢查了他的嘴巴和鼻孔,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了死者硬硬邦邦的小腿肌肉上。

      “化驗出來是什么了嗎?”釗哥轉頭問旁邊的醫生。

      “目前已經排除了癲癇,懷疑是鼠藥。”值班醫生的話讓釗哥愣了一下。

      “氟西汀之類的不行嗎?”釗哥想起這家人兒媳房間里搜出來的藥瓶,還是有點不死心。

      “普通藥片劑量沒那么大。”醫生說到這里停了一下,“你們再等等,化驗結果可能還要半小時。”

      看著釗哥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知道他的心中已經有數。果然剛離開搶救室,他就撥通了實驗室電話,讓公安局化驗的優先考慮毒鼠強,那個粉末要最先化驗。

      本以為還要等些時間,結果我們趕到檢驗科,檢驗結果就已經出來:陳繼澤父子兩人的體內都檢出毒鼠強成分。

      毒鼠強的俗稱也叫“三步倒”,中毒速度極快,本身又無色無味,只需要很少的量就能致人死亡。中毒后的典型癥狀,就是像陳繼澤父子這樣,抽搐和口吐白沫。

      毒鼠強不溶于水,為了方便后續的提取工作,釗哥從檢驗科要了一小瓶丙酮,才和我一起趕去ICU病房。


      在ICU病房外面,我看到了坐在走廊地板上,背靠著墻壁的陳老爺子,他穿著藍色帆布衣服,下身套著牛仔褲。

      他顯然還有些恍惚,對我們的到來反應有些遲鈍,還是派出所的警察看到我們,才招呼他站起來。

      等到陳老爺子站起來,我一靠近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想起飯桌邊那杯喝了大半的白酒,這會兒看著他紅著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悲傷還是酒精的作用。

      解釋完來意,陳老爺子伸出了雙手,他的手心長滿了老繭,皮膚皺褶和指甲縫里殘留著黑色污垢。我用蘸著丙酮的棉簽,在他指甲縫隙和粗壯的手指上擦拭,看到幾乎完全染黑的棉簽頭,老爺子尷尬地在褲腿上搓了搓手。

      他的表現讓我想起村里的長輩,那些腰桿都無法挺直,卻依然在田間勞作的老人。

      在我印象里,這樣的人都是簡單而直接的,他們就算是要發泄怒火,也只會選擇用拳腳,用刀棒這些更直接的方式。

      看著陳老爺子微微發顫的手指,尤其是得知中毒事件發生時,他還在喝酒,我就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嗜酒成性,頭腦迷糊,以至于不小心把老鼠藥帶到了飯桌邊。

      廢品回收站,又是個容易藏污納垢的地方,可要是源頭在他身上,為什么他卻一點事也沒有。

      我站在一旁,聽著釗哥反復問了幾遍,可老爺子始終說不清兒孫兩人到底怎么中毒的。他只是記得自己喝了小半杯酒,兒子才從外面回來,坐下后就亂發脾氣。不僅對飯菜挑三揀四,還把氣撒在老婆馮小花身上。

      在陳老爺子嘴里,自己的兒子就是好吃懶做的混賬,不在家干活光跑出去打牌,賺點錢都在牌桌上輸掉了。或許是對兒子的不滿太多,他把心血和期盼都放在了孫子身上,話里話外都在夸贊孫子早慧,格外乖巧懂事。

      “那個龜兒子,死了就算逑!為啥子連累我孫娃子嘛!”陳老爺子對兒子罵得越狠,我越覺得他不像是兇手。

      在得知我們是法醫之后,陳老爺子又期盼地問道:“我孫子能救回來吧?”

      看著他花白的頭發和泛著血絲的眼睛,我卻不得不抽掉那根救命稻草,“我們也是聽醫生的,我們不懂怎么救人。”

      或許是想起那個塑料袋里的粉末,釗哥裝作隨意地問道:“家里最近買過老鼠藥嗎?”

      “啊?”老爺子的眼神似乎飄忽了一下,又似乎是單純的走神,最終只嘆了口氣:“沒得人買。唉,都是命啊!”

      釗哥盯著老爺子的臉看了足足十幾秒,最終也只是吩咐派出所警察守好老爺子,別出什么意外。


      十二點的派出所,從值班室側邊的不銹鋼鐵門進去,上到二樓,兩間辦公室都關著門,重案隊的同事正分開詢問老人何桂蓮和妻子馮小花。

      梁峰從辦公室出來,把釗哥拉到走廊盡頭的會議室:“佢哋兩個都有滴唔妥,但系又唔似喔。(他們兩個都有點怪,但又都不像)”

      按照梁峰的觀察,何桂蓮有點神經兮兮,說話顛三倒四。只會強調自己做的菜,怎么會把人吃壞,又埋怨為什么自己沒事,該死的是她這個老家伙。

      至于馮小花則比較沉默,除了必要的問題,幾乎全是一問一答,甚至在聽說老公陳繼澤已經死亡后,都表現得很平淡。可越是這樣的表現,梁峰越覺得馮小花說的是真話,她神情和目光坦誠到完全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佢可能系抑郁。”釗哥簡單講了一下出租屋的病歷和藥瓶。

      “佢系黐線噶?(她有精神病)”梁峰顯然吃了一驚,他伸手在腦袋邊繞了幾個圈,“咁有冇可能就系佢,佢自己唔知。(那有沒有可能就是她,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釗哥搖頭,一般的抑郁癥不存在幻覺,而且真殺了人的話,同樣求死的他們,大概率是會坦然承認殺人的過程。

      我和釗哥先去看了馮小花,這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身形略微消瘦,穿著深色套頭T恤和牛仔褲。她素面朝天,頭發有點散亂,除了眼睛微紅之外,神色顯得格外平靜。

      我和釗哥都站在馮小花面前了,她才有些遲鈍地抬起了頭。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似乎缺少焦點一樣,有些茫然,釗哥也發現了不對勁:“你晚上是不是吃過藥?”

      “啊?”馮小花皺了皺眉頭,似乎回憶都很費勁,“我怕吵到娃,這幾天都按時吃藥的。”

      馮小花說她斷斷續續,已經吃了六年的藥,無數次想死,只是都沒成。在她簡單的話語里,這個家里容不下她,婆婆尖酸刻薄,公公不是什么好人,丈夫好賭爛嫖。

      她自己都想死,丈夫死了在馮小花看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有在提到孩子的時候,她略微放緩了語氣:“昊昊沒事就行。”

      我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有幾道陳舊的平行刀疤,刀疤還有些泛紅,那是一兩個月內割腕留下的疤痕。

      在戳手指留血樣時,她連疼痛的反應都沒有。看到馮小花恍惚的樣子,我心里不由得打了個突,這是正常的藥物反應?還是她僅僅是在表演。

      如果她注意力分散,精神狀態這么糟糕,有沒有可能誤投毒藥?


      盡管在梁峰嘴里,何桂蓮同樣是神經兮兮,可看到我們進來,她的反應卻顯得更加自然一些。

      在給她提取指甲擦拭物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的指甲里滿是油污,枯瘦的手指皺紋里,還有陳舊的燙傷痕跡。在翻看完筆錄后,釗哥開始詢問整個煮菜過程,從每個菜的購買時間開始,到最后怎么擺上桌的,他都挨個核實。

      或許是耐心地詢問,讓她情緒穩定下來,在問到是誰盛飯的時候,何桂蓮忽然瞪大了眼睛:“肯定是她干的!就是那個臭婊子干的!”

      何桂蓮覺得兒子中毒肯定是兒媳婦下的藥,之前的飯菜都是經過自己的手,每道菜她又都吃過。只有兒子陳繼澤最初時候沒有來,她怕飯涼了就蓋著電飯鍋保溫,陳繼澤坐下后,是馮小花盛的飯。

      孫子中毒的原因,何桂蓮也給了解釋,那是因為小孩子喜歡從父親碗里搶東西吃,所以才會中毒。

      “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都是繼澤硬要娶她。”

      “整天病懨懨的,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樣子。啥正事都干不了,早就該把她攆走。”

      何桂蓮覺得兒媳神經兮兮,以前為了一點小事就吵架,兒子徹夜打牌也不勸著點。這兩年不知道為啥天天吃藥,還越來越不吭聲,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奇怪。

      她越說越覺得是這個道理,最后干脆抓著釗哥的手,要我們趕緊把馮小花抓起來,還一副要下跪的姿態。

      梁峰趕緊走過來,把老人摁回了座位,隨后裝著很隨意的樣子問道:“老鼠藥多少錢買的?效果好嗎?”

      “六塊錢,一個死耗子都沒有看到。”何桂蓮剛說完就意識到梁峰的話外之音,“我兒子是吃了耗子藥?”

      何桂蓮拍著大腿哭起來,說家里老鼠多,啃破了米袋子。她就在夜市買了點耗子藥,用過兩次沒有見到效果,就收起來了。她覺得肯定是兒媳婦看到了老鼠藥,偷偷放在陳繼澤碗里。

      何桂蓮的邏輯閉環了,她眼里就只看得見兒媳婦,畢竟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馮小花。

      可剛剛從馮小花那邊過來,我還是難以想象,那個吃著抗抑郁藥,精神恍惚的女人會是兇手。

      不知道為什么,我又想起了陳老爺子的話,或許悲劇早就注定,一切都是命。


      回到局里已經是凌晨一點,釗哥躺下后很快就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可我滿腦子還在走馬燈一樣回放現場情況。

      我試圖分析那一家人的話,可各不相同的描述,讓一個簡單的事件變成了羅生門——

      老爺子只顧著數落頂嘴發脾氣的兒子,何桂蓮則認定兒媳是兇手,而她口中的兇手馮小花,卻是患了嚴重的抑郁癥,吃藥后甚至有些反應遲鈍,神情恍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個人都只關注到身邊一尺的地方,彼此嫌棄,相互猜疑。

      這個家庭里的每張面孔和他們所說的話,在我腦海中凝結成一道道互相關聯的線索,到底誰是兇手?

      這個夜晚,疑慮重重。我左思右想,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是那個素未謀面,年僅五歲卻中毒的小孩。

      我忽然有些同情他。

      少年時,我的父母關系也不和睦,甚至一度鬧到法院上門調解,奶奶哭著求我去給父母勸和。

      我討厭父母都只顧著商量分家,根本沒有想過奶奶和我的感受,也完全不念彼此曾經的感情。那些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好多年,父母磕磕絆絆,最終也沒散掉,但我太知道一個孩子,在惡劣的家庭環境中,是多么煎熬和敏感。

      那晚,我在夢里,仿佛變成了那個只有五歲的孩子,茫然地看著不斷爭吵的眾人。我努力想要出聲勸解,卻仿佛被掐住了喉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感覺喉嚨里火燒火燎,有痰卻咳不出來,咽下口水都有些生疼,可摸著額頭卻又沒有發燒。

      宿舍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外邊走廊傳來的聲音就仿佛遠在天邊,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線陽光,讓我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

      巖哥和新哥都不在辦公室,我泡了杯茶,從柜子里翻出兩小包餅干,就著茶水吃完,又吞了兩顆感冒藥。

      中午的時候巖哥從外面回來,帶來了新的消息,陳繼澤和陳永昊的飯碗里都檢出了毒鼠強,可桌上其他飯菜里,卻都沒有毒鼠強的成分。

      從老人家屋里搜出來的粉末,也根本不是毒鼠強,而是溴敵隆,一種抗凝血殺鼠劑。也就是說它根本不是下毒物。

      釗哥和巖哥一大早又去復查了現場,卻沒能搜出其他可疑的藥物。他們擔心會不會是餐具污染,把廚房里沒用過的碗筷都帶了回來。還有廚房里所有的食物,包括開封和沒開封的調料、主食也都一并帶了回來。

      巖哥跑了兩趟,才把物證全部搬去了化驗室,據說負責檢驗的同事當時臉都黑了。

      按照這位同事的說法,就實驗室那臺“每個月壞兩次”的氣質聯用儀,檢驗完這些檢材得連軸轉一個星期。

      顯然時間并不允許。


      在化驗出具體的毒物后,我本來以為中毒案件的尸檢只是例行公事,結果巖哥卻格外認真。

      在剪開死者陳繼澤胃囊后,我發現里面居然也有不少胃內容物,我先取了準備化驗的樣本,再從最上面舀了一勺胃內容,攤在白色的毛巾上面。

      巖哥讓我把自來水調到一條細線,一點點沖洗掉胃內容里的黏液,很快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就顯露出原本的樣子。

      有成形的米粒,有青辣椒,也有雞肉和番茄,我正用鑷子扒拉著讓拍照的時候,巖哥忽然叫住了我。

      “那個紅色的是什么?”

      “不是番茄皮嗎?”我有些疑惑,小心地把巖哥指的紅色碎屑夾到了濾紙上。

      巖哥另外拿了一個尖頭鑷子,把那個碎屑夾起來,對著光看完又用手捻了一下,才轉頭問我:“桌上有紅辣椒嗎?”

      我分明記得,桌上就三菜一湯,唯一有紅辣椒的是土豆雞塊,里面添加的是剪成一截截的干辣椒,可巖哥鑷子上的卻是類似番茄皮的糟辣椒。

      縫合完尸體,巖哥就急匆匆地脫掉了手套:“走,再看一遍化驗那邊的東西。”

      化驗室的同事戴著口罩,把實驗室里的檢材全部搬了出來,我這才發現,巖哥他們上次去復勘,連炒鍋和湯勺都帶了回來。

      很快,巖哥找到了目標,那是一罐自制的紅辣椒豆瓣醬,塑料罐大肚圓身,紅色的蓋子一擰就開,罐子里還剩小半罐。

      “這個化驗了嗎?”化驗同事搖了搖頭,按照送檢順序,他先檢驗了三個家屬的樣本,還沒來得及化驗這個調料,如今也只能等機器上那批樣本跑完才能跑這個。

      指紋室的零哥專門跑上來,給辣椒罐熏了一通502,結果上面只有何桂蓮和陳繼澤的指紋。

      巖哥撥通了梁峰的電話,想問陳繼澤那晚吃辣椒醬的情況,卻意外得知陳永昊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剛轉出了ICU。

      等到我和巖哥趕到消化科住院部時,梁峰正拿了個本子,站在陳永昊的病床旁等待。

      何桂蓮左手端著碗皮蛋瘦肉粥,右手捏著塑料小勺,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吹,才送到孩子嘴里。

      “我要媽媽喂。”陳永昊吃了兩口就皺起了眉頭,期盼地看向站在旁邊的馮小花。

      躺在病床上孩子總是有特權的,奶奶何桂蓮垮下臉把碗塞到馮小花手里。雖然是同樣的動作,但經過媽媽的加持,孩子吃得格外開心。

      看著孩子一口氣吃了大半碗粥,就連一直板著臉的陳老爺子,也露出了微笑。

      剛失去親人的一家,此刻似乎被孩子的笑容暫時治愈了。


      等到馮小花給陳永昊擦完嘴,掖好被子,一家人默契地讓開了床邊位置。巖哥這才拋出準備了半天的問題:“你和爸爸是不是吃了豆瓣醬?”

      “哪有啥豆瓣醬?”何桂蓮主動插嘴,“我做菜的時候沒有放豆瓣。”

      “誰讓你插嘴了?”梁峰瞪了一眼老人,何桂蓮才嘟噥著沒有繼續出聲。

      陳永昊目光掃過眾人,最后停留在馮小花身上,“爸爸老是罵媽媽,我不想他罵,就夾了爸爸碗里的菜,紅辣椒好辣。”

      兩位老人都記不清吃飯時的事情,反倒是馮小花想起是陳繼澤在吃青菜的時候覺得沒味道,就去挑了一筷子辣椒醬。

      陳繼澤坐下后還對馮小花罵罵咧咧,陳永昊這時候嚷著要搶對方碗里的菜。或許在那一刻,馮小花也沒有意識到,孩子插嘴的目的是在保護她。

      我原本就有些感冒,下午解剖,晚上又跟著巖哥來回奔波,感覺腰都有些僵。

      到了病房,開著空調的房間溫度稍高,消毒水氣味聞著鼻子發癢,腦袋都感覺有些昏昏沉沉。可陳永昊不經意的幾句話,卻讓我喉嚨發干,眼淚有種止不住的感覺。

      當年我是在父母即將決裂時才出生,可這只有五歲的孩子,就會察言觀色,就懂得保護母親。

      當年母親哭著問我跟誰的時候,我和大多數孩子一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母親。因為我知道父親能賺到錢,能過得好,而母親沒有什么本事,才更需要我。

      那些年,我想象過很多次,和母親單獨生活需要面臨什么,又需要做些什么。

      那時候的我,剛上初一,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可現在這個陳永昊才多大,他還沒滿六歲啊?他得過得是多不容易?

      我咽了口唾沫,咳了兩聲,借口去了病房的廁所,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才算是把情緒穩住。

      等我回到病床邊,梁峰已經開始詢問上一次吃那罐豆瓣醬是什么時候。

      何桂蓮想了想,很肯定地說,兩天前還用辣椒醬炒過菜:“當時大家都吃了。”

      兩天前沒事,那如今假設家里三個人都不是兇手,兇手也必然是這兩天到訪過的人。

      麻煩的是,這兩天進過這間屋子的人太多了。


      陳繼澤一家經營的是廢舊品回收,三間平房側面就是他們的堆放場地,平時除了鄰居,老顧客也會進他們房間。

      “我們做生意,都是和氣生財。”陳老爺子挨個數了一遍,覺得跟誰都沒有深仇大恨。

      “那個何老幺,還有那個王麻子,他倆手腳都不干凈,前幾天剛跟我們吵過架。”何桂蓮的說法卻和老爺子大相徑庭。

      經過梁峰的詳細詢問才知道,何桂蓮口里的何老幺和王麻子,就是轄區派出所的常客。

      何老幺是個癮君子,早年做生意還賺過些錢,染上毒之后鬧成妻離子散。后來父母走了,就一個人窩在老房子里,沒錢就去村里、工地摸點東西換錢花。

      他每次涉案金額都不大,夠不上刑事犯罪,吸毒又染了一身病,拘留所不收,強制戒毒所倒是三進三出。

      梁峰他們找到何老幺的時候,他正縮在老屋客廳的席子上,開著電風扇發呆,十一月的晚上已經轉涼,但何老幺就是覺得渾身燥熱。

      他說自己兩個星期沒有碰白粉了。但是看他一副毒癮發作的樣子,梁峰估計,這種人根本忍不了三天。

      當天晚上,我就在留置室看到了何老幺,他縮在鐵椅子的角落,臉頰上都沒二兩肉,衣服下面也是空蕩蕩的感覺。我一靠近,就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腥氣味,也不知道是來自他身上的爛瘡,還是衣服沒洗的緣故。

      看著我把他手指甲的污泥都剔了出來,何老幺終于坐直了身子:“就算懷疑我吸毒,也不用這樣吧,他們是什么人?”

      “法醫。”梁峰趁機拋出了準備了很久的問題,“前兩天你去過陳繼澤家里嗎?”

      到了最熟悉的扎手指采血環節,何老幺才抬起頭,“去過,當然去過。”

      按照他的說法,兩天前他拿了四五十斤鐵過去,想換點飯錢,當然這些鐵都是“撿”來的。他在廢品堆放場沒看到人,就在平房門口喊了一聲,也沒人應他。他就進去看了一眼,沒過兩分鐘,聽到動靜的陳老爺子,就從屋后面的廢品回收廠出來。

      “你是不是跟他吵過架?”

      提起吵架的事,何老幺一臉不忿:“那個老王八,四十多斤鐵,只肯給我十八塊錢。我不罵他罵誰?”

      成條鋼筋平時都是一塊一斤的價格,但吵到最后,陳老爺子也只給了二十五塊錢,這二十多塊錢買盒飯都只夠一天,當然也不夠解決他的毒癮。

      何老幺只能罵罵咧咧地走了,他賭咒發誓從那之后,都不賣東西給陳家,之后這幾天就沒有去過廢品站。

      何老幺的說法顯然和陳老爺子說的和氣生財不一樣,反倒和最初調查鄰居說的性格強勢對應上了。

      問到這里,何老幺終于嗅出了不對勁:“他家出了啥事?”


      審問了一夜,重案隊也沒能確定何老幺的嫌疑,正好對方驗尿陽性,他們干脆把人送去了強戒所,這樣后面再有發現也不愁找不到人。

      第二天梁峰又問了王麻子,一個平時走街串巷的廢品佬。他本名王齊兵,是個五十多歲廣西人,沒有結過婚,因臉上長了不少麻子而被稱為王麻子。

      抽血的時候,我觀察過,如果說何老幺的手瘦得像雞爪,那王麻子的手指就粗壯得像小蘿卜。王麻子是個喜歡說話的性格,血還在抽著,嘴巴也止不住。

      按照梁峰和王麻子之前的問話內容,以及聊天的情況來看,這個王麻子主要靠著走街串巷收廢品,賺點差價,對廢品站的回收價格更加敏感。

      王麻子和陳老爺子打了多年交道,按照他的說法,陳家開門第一天,他就上門來賣廢品了。王麻子又喜歡聊天八卦,每天沒事就咂摸身邊的各種瑣事,對陳家自然格外熟悉。

      按照他的說法,陳老爺子做生意是錙銖必較,廢品來路不明的時候,一定會故意壓到極低的價格,經常和人吵架。

      就在上個星期,他和陳老爺子還因為紙皮是否浸水產生過爭執。王麻子承認紙皮淋了點雨,但絕不是像其他人那樣故意泡水增加重量,就這樣陳老爺子也硬是砍了兩三塊的收購價,說起來數額不大,但王麻子依然耿耿于懷。

      “佢成日諗住喺我哋身上搵啲錢坑。(他成天就想從我們身上坑點錢)”

      “我都想郁佢啦!(我都想打他)”

      不過王麻子說自己膽小怕事,只是想想而已,絕對不敢干壞事。

      王麻子還反映,陳繼澤喜歡在外廝混,可能還有情人,所以才把老婆氣得瘋瘋癲癲的。他描述起來一臉興奮,恨不得自己才是那個可以到處廝混的當事人,在說到馮小花的時候,也一臉猥瑣。

      他告訴梁峰,馮小花早年也有個老相好,兩人斷斷續續都有聯系,那個男人還上門為馮小花出過頭。

      也是因為這個事,何桂蓮覺得兒媳婦有出軌,整天嘴臭得很,老是換著法子欺負兒媳婦。

      所以王麻子覺得,硬要說誰記恨陳繼澤,那馮小花的老相好是個懷疑對象,但那個男人叫什么,住哪里王麻子卻都說不上來。

      不過他又指了一個新的方向:“你哋有冇揾過蛇仔明(你們找過蛇仔明嗎)?”按照王麻子的說法,蛇仔明和陳家都是江西人,據說和馮小花還是同鄉,對方又經常和陳繼澤打牌,肯定更加清楚那一家子的破爛事。

      走的時候,王麻子還在那抱怨,“佢一家都系撈佬,冇一個好嘢!(他們一家都是外地人,沒一個好的!)”

      我們沒人接話, 我們都是外地來廣東務工當警察的。


      蛇仔明全名叫作李志明,就住在距離陳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同樣是經營廢品回收生意,規模比陳家稍小一些。

      他和陳家一樣都是江西人,還沒結婚,老家有個六十多歲母親,自己孤身一人討生活,就雇了一個同鄉幫忙。

      按照蛇仔明的說法,他們江西人,尤其他老家那個縣城的人,在這個鎮上特別多。不少人都是從事家具行業,各個廠從老板到小工,都有江西老鄉,自然他們這些收廢品的江西人,就比別的人更容易搭上關系,做成生意。

      轄區有幾個鎮主要是從事家具和家電生產,會產生不少廢料,這些長期生意才是生意大頭。像是日常那些收破爛,三輪車送上門的買賣,看著熱鬧實際上利潤有限,講求的不過是聚沙成塔。

      蛇仔明說他生意看著沒有陳家熱鬧,但靠著老鄉多,又舍得到處跑,也能經營下去。反正他一個人在這邊,除了偶爾寄錢回家,也沒人管,自己賺錢自己花當然瀟灑。

      不過梁峰走進他家,看著飯桌上沒有收拾的面條和鹵菜,就知道這個蛇仔明廚藝馬虎,一日三餐都是隨便對付,生活未必瀟灑到哪里去。

      加上蛇仔明還喜歡打牌,偶爾還會和人去酒吧鬼混,這人手里也攢不下什么錢。

      蛇仔明的房子就在案發地眼皮子底下,其實在陳繼澤中毒的第二天,就有重案隊的偵查員去詢問過蛇仔明。

      當時偵查員的記錄,蛇仔明說和陳繼澤只是單純的牌友,日常不熟悉,只提供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信息。他說當天和蛇仔明打了牌。隨后發現陳繼澤中毒,幫著送去了醫院,沒提供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這次梁峰他們,算是第二次找上門,蛇仔明垮著臉,嫌棄警車停在他門口影響生意,接著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證詞,案發那天,他和另外兩個朋友,加上陳繼澤一起打牌,從下午一點玩到了快六點的時候才散場。

      沒過多久,蛇仔明聽說陳家出了事,他還趕了過去,熱心地幫著把人抬上了救護車。蛇仔明還強調,那天陳繼澤只輸了一百多塊錢,不是什么大數目,為了怕被處罰,他還表示大家只是“打著玩”。

      “那你認識馮朝陽嗎?”梁峰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蛇仔明終于停下了他的車轱轆話。

      蛇仔明皺著眉頭尋思了好一陣子,才猶猶豫豫地問梁峰說的是哪個馮朝陽。

      “馮小花嗰個老相好,你唔知咩?(馮小花那個老相好,你不知道嗎)”


      梁峰他們也是有備而來,在問蛇仔明之前,就從馮小花那里問到了馮朝陽的名字。

      不過馮小花說,馮朝陽只是中學同學的關系,沒有其他瓜葛。兩人中學分開后,就一直沒見過面,兩年前兩人在街頭相遇,就聊了幾句。

      或許是平時缺人說話,老同學見面她多說了幾句家里的破事。結果馮朝陽不知怎么熱血上頭,跑到了廢品回收站,口口聲聲說是她的哥哥,不許陳繼澤欺負他的妹子。

      當時何桂蓮被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娘家人找上門來算賬,面對咄咄逼人的馮朝陽,根本不敢吱聲。

      還是陳老爺子站出來,強硬地表示那是他們家的家事,馮小花一天沒說離婚拆伙,誰來都不好使。

      住在附近的蛇仔明當時還去看了熱鬧,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馮朝陽是他和馮小花的同學,還點出馮朝陽和馮小花只是同村,并不是什么近親。

      老爺子一聽就火冒三丈,覺得是馮朝陽借機生事,越罵越難聽,最后還差點和馮朝陽打起來。

      事情之后,何桂蓮覺得自己丟了面子,又懷疑馮小花和馮朝陽有一腿,日常辱罵變本加厲。

      如果馮小花對這一切沒撒謊,蛇仔明應該是一清二楚,可如今面對問話,他的表現格外耐人尋味。“你們說那件事啊,我當然知道呀。”他承認認識馮朝陽,說他們三個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也沒見馮朝陽和馮小花走多近。

      “那個老王八就喜歡亂咬人,”蛇仔明顯然對陳老爺子的觀感一般,語氣里帶著嘲諷:“老八婆也一樣!”

      蛇仔明眼里,就馮小花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子,怎么可能有人勾搭得上,馮朝陽就算有意,也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完他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厚厚的黑皮電話簿,隨后指著一個電話號碼,說是馮朝陽的電話。

      梁峰他們試著用蛇仔明的電話撥過去,電話里卻提示那是一個空號。

      或許是看出梁峰他們的不死心,蛇仔明又補充了一句:

      “前幾天我還在街上見過他,跟他打過招呼。”

      聽到這個說法,梁峰瞬間就提高了警覺,他記得馮小花在之前說過,有兩年都沒見過馮朝陽。

      可蛇仔明要是說的才是實話,那對方很可能明明就在附近活動。


      梁峰離開蛇仔明的屋子后,第一時間就讓情報核查馮朝陽的行蹤。

      結果到第二天一早開碰頭會時,情報隊卻給出了完全相反的說法,所有的跡象顯示馮朝陽最近大半年都在江西老家,根本沒有來過廣東。

      “聯系當地派出所,叫佢哋去探下底。(叫他們探一下底)”老秦覺得,就算馮朝陽作案后立刻回去,村里的鄰居肯定能知道,“果個蛇仔明,你哋揾多次。(那個蛇仔明,你們再去一趟)”

      碰頭會只花了半小時,安排的全部是調查取證的工作,我以為剩下就沒有法醫什么事情。畢竟除了化驗的排查工作還在繼續,法醫這邊的連鑒定報告,都已經打好了草稿,就等著抓人后正式發文。

      結果散會之后,還沒到中午,我們就接到梁峰的電話。重案隊第三次詢問蛇仔明的時候,對方忽然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一副中毒的樣子。

      蛇仔明已經送去了醫院,梁峰覺得對方癥狀和陳繼澤的一模一樣,懷疑也是毒鼠強中毒。

      我跟著巖哥趕到時,梁峰還待在現場沒走,屋子里除了一張歪倒的塑料凳,就是地面有一大團液體斑跡。

      “當時他有吃什么東西嗎?”巖哥打著電筒在屋里轉了一圈,最終蹲在那團液態的嘔吐物邊上。

      “就飲咗一支礦泉水。”梁峰指著旁邊的怡寶礦泉水瓶,里面還剩了三分之一。

      巖哥拿起塑料水瓶,用電筒照了照,又用力地晃了晃。瓶子里的水帶著氣泡在瓶中打旋,我試圖在水里發現什么,但它沒有顏色,也沒有沉渣,看起來就是一瓶透明而普通的水。

      我和巖哥又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搜索了一圈,同樣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東西。這邊的勘察還沒有結束,醫院就傳來消息,李志明洗胃后神志清醒,已經轉移到了急診觀察室。

      “一齊去睇下?(一起去看看)”梁峰叫上我們一起去了醫院。

      蛇仔明穿著病號服,躺在觀察室的病床上,旁邊還有兩個警察陪著。他是一個留著中分的中年人,胡茬唏噓,頭發凌亂,顯得有些憔悴。看到我們到來,他干脆轉過頭,閉上了眼睛。

      我跟著巖哥的視線看了一眼病床邊的監護儀,呼吸頻率略高,血氧飽和度正常,心電血壓都沒有問題。

      巖哥走上去,先是捏了捏蛇仔明的小腿和胳膊,看完口鼻,又翻開他的眼皮,用電筒光照了照瞳孔。巖哥檢查完,讓我給對方擦拭手掌和手指甲縫隙,接著還采了血,捺印了指紋。

      一全套功夫做完之后,巖哥領著梁峰去到樓梯間,這才說出自己的判斷:“不像是中毒,絕對不可能是毒鼠強。”

      “你確定?”梁峰瞪大了眼睛。

      “毒鼠強中毒非常快,又不溶于水,他身上也完全沒有痙攣的表現,癥狀全都對不上!”

      聽到巖哥這樣肯定,梁峰讓我們在外邊等著,轉身就進了病房。開始梁峰的聲音還不算高,可沒過幾分鐘,整個急診區都能聽到他的呼喝聲:“信唔信俾你洗多次胃!”

      我忽然有點想笑,這可能是梁峰第一次用醫療手段來恐嚇嫌疑人,當化驗科給出沒有中毒的結論后,蛇仔明終于崩潰了。


      半年前,有個廣西人運了一批廢鐵,總共有兩噸多,先是去了陳繼澤家,陳老爺子看出來路有問題的,只肯給六毛一斤。那個廣西人轉頭就去了蛇仔明那里,最終以八毛錢一斤成交,比市場價低了兩毛。

      本來這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買賣,但陳老爺子覺得是蛇仔明搶了生意,特地找上門來要分一杯羹,蛇仔明沒同意。

      “他是有一點便宜沒占到就覺得吃虧。”盡管事情過了一個月,但蛇仔明說起來依然憤憤不平,“什么爛錢都要搶!”

      那天陳老爺子渾身酒氣,堵著他的房門,把他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遍,尤其是他蛇仔明連媳婦都討不到,肯定是性功能有問題。這把蛇仔明氣得火冒三丈,就在兩人罵架升級就要動手時,陳繼澤趕來把老爺子拉走了。

      本以為這個事情就這么結束,他蛇仔明孤身在外,也沒法和陳家一大家子較勁。結果沒幾天,轄區派出所的警察就帶著失主找上門,最終蛇仔明被罰了一萬塊,還留了案底。

      他們這種收廢品的地方,平時有些東西明知道來路不正,只要大家不說透,按照略低一點的市場價格交易,派出所也挑不出毛病。

      這種追贓被找上門的事情極其罕見,說起來轄區派出所的治安員和警察他們都認識,而且有時候要抓那些小毛賊,也需要他們提供線索。只是這次的貨物涉及了一個大機械廠,實在說不過去,才搞得成這樣。

      “肯定是那個老王八故意搞我!”盡管沒有任何證據,但蛇仔明一口咬定就是陳老爺子搞的鬼。

      說起來蛇仔明和陳家都是背井離鄉的外地人,他們做生意靠的也是同鄉幫襯,可這種老鄉之間的抱團在利益面前,又格外敏感而脆弱。

      以前蛇仔明就覺得陳家在和他搶生意,何桂蓮那個瘋婆子也經常指桑罵槐,他就看陳家不順眼。如今被欺負到頭上他,他覺得再也咽不下這口氣。

      生活在老家的時候,鄉里鄉親,多少要顧及一點名聲和形象。可到了珠三角這邊,沒了鄉里的道德約束,大家的選擇更加赤裸。面對利益沖得更快,遇到事情跑得更早,各種行為都容易放大,善意變大,惡意也會變大。

      在我們警察的案卷里,老鄉之間,關系鐵的,能一起殺人拋尸,關系差的也會拔刀相助。

      蛇仔明的心中正憤憤不平時,陳繼澤還找上門來打牌,偏偏那幾天,陳繼澤手風特別順,贏了他不少錢。

      散場時,陳繼澤一句“人慫膽小,干什么不行”徹底點燃了蛇仔明心中的殺意。


      一周前蛇仔明在夜市上買了老鼠藥,在屋子和院子角落試著投了一點,看著藥翻的老鼠,他想起了和自己不對付的陳家。

      蛇仔明決定給對方一點教訓,給陳家飯菜里添點料,他根本沒想過,看似只有一兩克的毒鼠強,完全足夠把一家人毒死。

      兩家人本來就不遠,蛇仔明又經常上門,幾天前他窺見陳家沒人,就把老鼠藥撒在豆瓣醬里。

      他沒料到毒鼠強發作起來那么快,那么嚇人,看著陳繼澤躺在地上嘔吐抽搐的樣子,他也慌了神。在梁峰問到馮朝陽的時候,他就想著撒個謊轉移一下警方的視線,結果沒想到那么快露餡。

      等到警察再次找上門,得知謊言被戳穿,他又自作聰明地裝作中毒。當天傍晚在蛇仔明的指認下,我們找到了扔在冷巷邊的毒鼠強包裝物。

      雖然蛇仔明從頭到尾都在吐槽陳家的各種破爛事,在他嘴里似乎那一家人都應該毀滅。可他又辯解,自己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家不要欺負人,并不想搭上人命。

      他不斷地跟梁峰他們求饒,說是還要給家里的母親養老,可他從來沒想過,當惡念突破界限,最終釀成悲劇時,再后悔也來不及。

      一個星期后,陳永昊出院,一家人陪著他來法醫門診驗傷,我第一次遇到中毒的驗傷,專門叫了巖哥來把關。

      等待時,陳永昊坐在椅子上,眼珠子好奇地咕嚕嚕亂轉,幾次想跳下椅子,最后還是馮小花抱著他才算老實下來。

      我注意到馮小花的精神比案發后還穩定些,問了才知道,她最近服藥睡眠飲食都很正常:“畢竟孩子就指著我。”

      何桂蓮或許是害怕馮小花帶著孩子離開,在逗娃的時候,還不時對兒媳噓寒問暖。

      陳老爺子跟我們說自己決定戒酒,他感慨了許多:“再也不輕易得罪人。兒子不在了,我得負責售賣和收購,如果還是原來的性子,生意就沒法做下去……”

      我忽然覺得這個家里的每個人,都變得和印象中不大一樣,似乎之前的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

      過去這個家里,除了孩子,每個人痛恨每個人,這種恨意貫穿了日常生活,導致他們對外人溝通的時候,也口不擇言。這種家庭氛圍就是一種“慢性毒藥”,最終悲劇發生,就是毒性發作。

      我不知道這個家庭會不會從此而改變,獲得“解藥”。我也不知道陳永昊長大后,會不會一樣護著母親。

      但我想,在此刻,他就是這個家唯一的期望和救贖,他的存在,讓家人開始學習如何相愛。

      后來我時常想起這個比我勇敢的男孩,相比起我曾經刻意回避的家庭矛盾,他至少嘗試過去保護母親。我還記得過去到了寒暑假,我會跑去父母那邊,和他們一起住在簡易的窩棚里,看他們怎么賺錢。

      父親賺到了一點點錢的時候,就會去賭博,鬼混。母親和他吵了半輩子,要離婚,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離。

      是因為還有愛?因為還有我?我從來不敢問。問了怕睡不著。

      后來我讓母親來廣東生活一段時間,她會提起父親,說不知道那個男人有沒有飯吃。

      我說天大地大,到處是飯館,他會有自己的那碗飯。

      別想太多了,媽媽。


      這篇故事很長,我就不多說了,只講故事里兩個未被記錄的小細節。

      小刀對現場飯菜檢測時,菜已是半凝固狀態,有些滲出汁,就是剩菜的模樣。但就算這樣,也能看出來這桌飯菜有為孩子考慮,明明是嗜辣的江西人,奶奶考慮到孩子要吃,土豆沒怎么放辣椒,番茄炒蛋也是為孩子準備的。

      結合飯桌上,孩子為了緩和父母關系,搶爸爸的槽辣椒吃的場景。我和小刀都覺得有些荒謬。

      本是最被警方懷疑的一桌菜,最后卻成了他們家人還在意彼此的唯一證明。

      另一處是這家人的生活模式,在廣東及南方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常見,叫作“前店后居”模式。顧名思義,這樣省房錢,經營便利——開門就是生意,關門就是生活。

      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一家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分不清了,隨時都可能被做生意的敲門打擾,安全和衛生也可能成為隱患。就像故事里的這個家一樣,堆滿垃圾,開門做生意不順利,轉身對著家人也有怨氣。

      如果說希望這個故事,能為大家提供什么啟發,我希望至少有這一點——把工作和生活稍稍分開,工作可能越干越累,但咱們這一生,不能越活越乏味。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

      插畫:超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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