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已劃，內卷當止！中國汽車開啟“價值戰”新階段｜2025中國經濟年報

本報（chinatimes.net.cn）記者劉凱 北京報道

2025年，中國汽車業在產銷創下歷史新高的“高歌猛進”中，完成了一次集體覺醒與戰略轉向。這一年，新能源汽車滲透率在10月歷史性突破50%，與傳統燃油車平分秋色；汽車出口連續數月站上60萬輛高位，中國品牌大步走向世界。然而，在規模擴張的宏大敘事之下，一場圍繞行業健康與可持續發展的自我革命同步展開，治理“內卷式”惡性競爭，從行業呼吁升級為全行業的共同行動與國家層面的制度性規范。

從上半年車企領導在論壇上疾呼“擰成一股繩”，到年中十余家主流車企集體承諾縮短供應商賬期以穩定產業鏈。直至年末，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汽車行業價格行為合規指南（征求意見稿）》，為長期存在的價格亂象劃出清晰紅線。2025年，因此成為中國汽車產業從“價格戰”泥潭轉向“價值戰”新階段的關鍵分水嶺。這不僅是市場競爭規則的修正，更是在汽車產業百年變局中，中國從“汽車大國”邁向“汽車強國”必須夯實的價值基石。

反內卷共識全面形成

2025年，中國汽車行業“反內卷”的進程呈現出“自上而下形成共識，自下而上付諸行動，最終由監管劃定底線”的清晰脈絡。這場立體攻堅戰的驅動力，既來自行業數據，也源于面向未來的深刻反思。

行業覺醒首先源于嚴峻的現實，數據顯示，中國汽車行業的銷售利潤率已從2017年的7.8%降至2024年的4.3%，今年前10個月維持在4.4%。這場“失血競賽”的壓力貫穿產業鏈上下游，上游零部件企業在主機廠“年降”要求下艱難維持；下游經銷商網絡更是重災區，2025年上半年超過半數的經銷商陷入虧損，近四分之三存在新車銷售價格低于進貨成本的“價格倒掛”現象。這種全行業利潤體系的崩塌，讓參與者意識到，無底線的價格內耗正在摧毀整個產業的健康根基。

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行業開始積極探索從“內卷”走向“共生”的突圍之路。2025年6月在上海舉行的中國汽車論壇，便成為“反內卷”共識集中展示與深化的關鍵平臺。奇瑞汽車董事長尹同躍在會上呼吁行業“互相學習、互相諒解”，中國汽車人要“擰成一股繩”，齊心協力擔當起把中國汽車做強做大的責任。這一呼吁迅速引發了廣泛共鳴。寶馬集團大中華區總裁兼首席執行官高翔從跨國企業的視角指出，持續的價格戰已將行業盈利能力降至極低水平，長期來看將引發質量妥協并遏制創新，最終損害產業可持續發展。

這一共識也迅速轉化為實際行動，論壇前后，包括一汽、東風、上汽以及多家頭部新能源品牌在內的十余家重點車企，相繼公開承諾，將供應商付款周期統一縮短至60天內。這一針對現金流壓力的實質性舉措，標志著行業自律從口號走向了穩定供應鏈、構建共贏生態的具體實踐。

行業自律的初步成果，也為進一步的制度性規范鋪平了道路。2025年末，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的《汽車行業價格行為合規指南（征求意見稿）》，為治理“內卷式”競爭提供了權威的法規框架。這份文件精準打擊了市場亂象的核心，它首次明確禁止汽車生產企業以低于生產成本的價格銷售，并詳細列舉了“高規格充抵低規格”“多發貨少開票”等九類隱蔽的變相降價行為，徹底堵住了惡性價格戰的制度漏洞。同時，針對新能源汽車銷售中的“付費解鎖”等新模式，要求必須明示收費標準；針對傳統銷售中的加價、模糊交付日期等問題，也作出了嚴格的明碼標價和合同規范要求。比亞迪、小鵬、長城等主流車企隨即表態支持并著手調整內部合規體系。監管的強勢介入，從根本上扭轉“拼誰更能虧”的扭曲競爭邏輯，將市場競爭重新拉回以產品和服務價值為本的公平透明軌道。

汽車分析師林述成對《華夏時報》記者表示，這場立體攻堅戰的核心，是競爭邏輯的深刻轉變。“過去幾年的‘內卷’，本質是‘成本殺戮’邏輯，比拼的是誰更能承受虧損、誰更能壓榨上下游。而2025年開啟的‘反內卷’，則是要回歸‘價值創造’邏輯。”

林述成進一步闡釋：“新規則下，企業無法再依靠‘低于成本價銷售’這種粗暴方式搶占市場，也不能玩弄模糊價格的套路。競爭的重點必須回到如何通過技術創新提升產品體驗？如何通過精益管理和供應鏈協同來真正降低成本？如何通過卓越的服務和用戶運營來創造品牌溢價？這將對企業的綜合能力提出更高要求，有利于具備真正技術儲備、管理效率和品牌底蘊的企業脫穎而出。”

技術、出海與未來挑戰

在政策與市場的雙重驅動下，2025年中國汽車企業的競爭邏輯發生了轉變，正如林述成所言，其核心是從“成本殺戮”轉向“價值創造”。“反內卷”的本質是推動競爭升維，從低層次的價格廝殺，轉向以技術創新、全球布局和體系效率為核心的高質量發展。

隨著非理性價格戰受到遏制，真正的產品力與核心技術成為決勝的關鍵。2025年，行業競爭焦點深度聚焦于智能化與電動化的融合創新。多家頭部車企將資源重點投向高級別智能駕駛系統的城市域落地、基于新一代電子電氣架構的智能座艙體驗，以及800V高壓快充、半固態電池等下一代三電技術的研發。同時，憑借規模化與全棧自研構建的成本與效率“護城河”，成為領先企業穩固市場地位、承諾“杜絕低于成本銷售”的底氣所在。競爭的主旋律，已從“拼價格”轉向了“拼技術、拼體驗、拼長期用戶價值”。

這一價值競爭的導向，不僅重塑了國內市場的游戲規則，更驅動企業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增長疆域。“出海”與“新能源”構成了2025年中國汽車產業擺脫內卷、獲取增量價值的雙引擎。在市場結構上，新能源汽車于10月實現了滲透率歷史性突破50%的里程碑，標志著市場驅動力已發生根本性轉換，電動化產品成為絕對主流和消費者首選。在全球化方面，“出海”戰略成效卓著，已成長為消化產能、提升品牌、優化利潤結構的關鍵“第二增長曲線”。2025年前十個月，中國汽車累計出口量已接近上年全年水平，單月出口量連續數月穩定在歷史高位。以比亞迪、吉利為代表的領軍企業，其海外銷量同比增速遠超國內，新能源車型占比大幅提升，成功展示了將國內錘煉出的技術與產品優勢，轉化為全球市場競爭力的成熟范式。

林述成表示：“當國內市場從‘增量搶奪’轉向‘存量價值深耕’時，‘出海’為優質產能和先進技術打開了全新的價值實現空間。出口數據不僅關乎銷量，更意味著中國汽車品牌開始在全球市場進行品牌和利潤的‘升維’挑戰。而新能源滲透率突破50%，則從需求端徹底夯實了轉型的根基，表明競爭的主戰場已不可逆轉地轉移到電動化與智能化賽道。這兩者共同作用，正在將中國汽車產業從‘國內內卷紅海’帶入‘全球價值藍海’。”

在取得結構性突破的同時，行業清醒地認識到，未來的道路并非坦途。立足于2025年奠定的新競爭基礎，展望即將到來的2026年，行業將面臨一場更為復雜和深刻的“價值創造”能力大考。在政策切換與市場淘汰的雙重壓力下，行業將在新常態中尋求行穩致遠。一方面，根據既定政策，新能源汽車購置稅優惠政策將進入減半征收的新階段，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市場過渡的不確定性。行業已公開呼吁優化實施細則以穩定預期，這預示著單純依賴財政補貼驅動增長的模式將逐步淡出。另一方面，隨著《合規指南》的落地，顯性的價格戰雖被縛住手腳，但競爭壓力將轉化為更綜合、更體系化的全方位能力較量。未來的競爭將深入至極致的成本控制、堅韌的供應鏈管理、深厚的品牌忠誠度培育以及復雜的全球化本土化運營等維度。一場殘酷而理性的“淘汰賽”已然進入深水區，缺乏核心技術、品牌溢價能力和健康現金流的企業將被加速出清。對于所有參與者而言，唯有真正建立起可持續的、以用戶為中心的價值創造能力，才能在這場馬拉松式的長期競賽中生存并最終勝出。

在林述成看來，2025年是中國汽車產業“仰望星空”與“腳踏實地”的雙重敘事。“仰望星空”，是在電動智能賽道上的技術前瞻與全球野心；“腳踏實地”，是對商業本質的回歸，對產業生態的修復。這一年，行業不僅拿出了靚麗的產銷數據，更完成了一次至關重要的“認知重啟”與“規則重塑”，為從“汽車大國”邁向“汽車強國”奠定了更為健康、也更具挑戰性的新起點。

責任編輯：李延安 主編：于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