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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涓這個人挺有意思的,讀他的故事,你很難簡單說,他是個壞人,或者是個蠢人。他更像我們身邊某類人,能力很強,但心里總有個地方擰巴著,最后這個擰巴把他徹底給毀了。
龐涓是什么樣的人?一個被“我不如他”困住的天才
首先得承認,龐涓是很有本事的。能在戰國初期最強的魏國當上將軍,獨當一面,這絕對不是庸才。史料里寫他領兵伐韓,魏國有“破國之志”,說明他主導的這場戰爭,一開始氣勢很盛,是有戰略野心的。龐涓不是一個草包。
但他的問題,就出在“自以能不及孫臏”這七個字上。注意,是“自以”,是龐涓自己覺得自己不如孫臏。這種感覺,就像心里長了一根刺。這根刺不拔掉,他永遠不得安寧。他所有的行為,幾乎都圍繞著這根刺展開。
龐涓當上魏國將軍后,第一件事不是建功立業,而是把老同學孫臏騙來。這心思就深了。他不是請孫臏來幫忙,而是用酷刑殘害讓孫臏變成一個廢人。
這得多大的恨,或者多大的怕,才能下這種手?這不是一般的競爭,這是要從肉體到精神上徹底消滅這個“比我強”的可能性。龐涓心里那個“我不如他”的念頭,已經膨脹成了一種恐懼,恐懼到必須用最殘忍最直接的方式,讓對方永遠消失在自己的比較體系里,他才能感到安全。
初,孫臏與龐涓俱學兵法。龐涓仕魏為將軍,自以能不及孫臏,乃召之;至,則以法刑斷其兩足而黥之,欲使終身廢棄。齊使者至魏,孫臏以刑徒陰見,說齊使者;齊使者竊載與之齊。
到了馬陵之戰,這根刺還在發揮作用。孫臏用了減灶計,隱藏了齊軍的實力。龐涓一看,大喜,說我早就知道,齊軍膽怯,士兵跑了一半。他內心早就給齊軍,或者說給那個內心潛在的對手貼好了標簽:他們是膽小。所以當灶臺減少,龐涓看到的不是風險,而是印證他想法的證據。他心里預設了答案,然后拼命在現實中尋找支持這個答案的線索。這就是一種很典型的認知偏差,龐涓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更致命的是龐涓接下來的行動,他扔下大部隊,只帶輕裝精銳拼命追趕。這已經不是謹慎的軍事行動了,這是一種急不可耐的證明。他急于追上,急于消滅,急于向所有人(或許更是向自己)證明:看,我追上了,我打贏了,我才是對的!龐涓被一種“必須立刻證明我比你強”信念完全控制了,喪失了主帥最基本的冷靜。
乃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
最后死到臨頭,龐涓的遺言也很讓人無語:“遂成豎子之名!”(這下成全了那小子的名聲!)
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樹下!’于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龐涓果夜到斫木下,見白書,以火燭之。讀未畢,萬弩俱發,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
他在最后一刻在意的,不是兵敗身死,不是國家興亡,而是這下子你孫臏算是出名了。他的人生,到最后一口氣,都還困在和孫臏的比較里。他的心,從來沒從那個“我不如他”的陰影里走出來過。
龐涓為什么會這個樣子?
我們可以試著用點動力學的眼光往里看看。龐涓和孫臏師出同門,早年很可能一直被比較。也許孫臏天賦更高,悟性更好,更得老師看重。這種長期活在另一個更耀眼同窗陰影下的感覺,可能慢慢發酵成了一種深刻的不甘和自卑。
這種自卑,在外人看來可能很可笑——你龐涓都當上大國將軍了,還自卑什么?但內心的感受就是這樣,它不講道理的。他需要一場徹底的碾壓式的勝利,來填滿那個“我不如他”的黑洞。
所以,當龐涓先一步成功,成為魏國將軍時,他可能短暫地獲得了滿足。但孫臏這個名字一出現,就像按下了他心里的警報,那個黑洞又開始吞噬他。他處理這種焦慮的方式,不是去提升自己,或者光明正大地競爭,而是選擇了最黑暗的路徑:毀滅對方。
這是一種非常原始的心理防御,好像只要那個讓我焦慮的人不存在了,我的問題就解決了。但龐涓沒想到,他毀掉的只是孫臏的身體,那個“我不如他”的念頭,隨著孫臏的逃走,反而在他心里扎根更深了。
龐涓帶給我們什么啟示?別讓心里的刺,扎穿自己的人生
龐涓的故事,離我們很遠,但那種被比較心驅使、被自卑感綁架、被情緒沖昏頭腦的狀態,離我們很近。
第一,警惕心里的假想敵。我們一生會遇到很多比我們強的人。如果每次遇到,都像龐涓一樣,不是想著學習或合作,而是感到威脅和憤怒,想著怎么把對方比下去甚至踩下去,那人生就會變成一場無止境的內耗。真正的對手從來不是別人,是自己那個“我不夠好”的念頭。
第二,情緒是最大的敵人。龐涓的失敗,從陷害孫臏到馬陵冒進,關鍵節點上都是情緒主導——恐懼、嫉妒、傲慢、焦躁。當這些情緒上頭時,再高的智商也會掉線。做重大決定前,尤其是讓你感到憤怒、急切或恐懼的決定,一定要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等等看,很多時候,等等就活下來了。
第三,接納別人優秀,是一種能力。龐涓最大的悲劇,就是他無法坦然接納孫臏比自己強。接納這一點,對他來說等于否定了自己的全部價值。但事實上,世界很大,山外有山,承認某人在某方面比自己強,并不會讓自己變弱,反而能打開學習的大門,或者至少,能讓你保持清醒,不至于像他一樣,掉進顯而易見的陷阱。
第四,真正的強大,是內心的自洽。龐涓外在很強大,將軍,兵權,戰績。但他內心是虛的,他的價值感需要不斷通過對外勝利、對他人壓制來確認。一旦這個確認鏈條出現危機(比如孫臏出現),他就崩潰了。一個內心有力量能接納自己也有不足的人,不會這么脆弱。他的力量來自內部,而不是永遠需要外部證明。
說到底,龐涓不是輸給了孫臏的謀略,而是輸在了他自己心里那根拔不掉的刺。那根刺,是比較,是自卑,是無法接納不完美的自己。他用了一生的力氣去和這根刺去較勁,最終被它反噬。
人生最大的戰爭,不在外面,而在心里。打理好自己的內心,遠比征服多少外面的世界更重要。可惜,這個道理,龐涓到死都沒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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