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時節·十二花令 | 芙蓉：既富貴又悠閑的“拒霜花”

《中國美術報》2025年12月22日 16版

農歷八至十月，在江南的水畔，一樹樹木芙蓉悄然綻放。盛開的木芙蓉花色鮮艷，花型大氣，富貴堪比牡丹。其實，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芙蓉”一詞曾長期指向荷花。自漢至唐，詩文中的“芙蓉”多是指代“荷花”。彼時稱荷為“草芙蓉”，因其生于水中；而陸上所植者，則稱“木芙蓉”。直到唐宋以后，“芙蓉”二字才專指這種秋日開花的花卉。又因芙蓉不懼寒霜，反以霜為媒，在萬物蕭瑟之際傲然盛開，因而它又被稱為“拒霜花”。

更特別的是，芙蓉的花色一日三變，清晨初開時潔白如雪，午后漸染淺紅，傍晚則轉為深紅乃至紫絳。這種自淺而濃的色彩變化，與古代文人的官階遞升情況相似，所以芙蓉花又被稱為“文官花”。因為這樣的特性，芙蓉對古人來說也寓意著富貴錦繡。

在藝術史上，芙蓉雖不如梅蘭竹菊“四君子”那般頻繁登場，卻也在歷代繪畫中留下了不少身影。五代至兩宋時期，蜀地成為芙蓉繪畫的重要中心。當時成都號稱“芙蓉城”，據宋張唐英撰《蜀梼杌》記載：“（后蜀廣政十三年）九月，（孟昶）令城上盡種芙蓉，九月間盛開，望之皆如錦繡。昶謂左右曰：‘自古以蜀為錦城，今日觀之，真錦城也’?！?/p>

后蜀畫院中，芙蓉成了宮廷畫家們筆下的常客。唐代末年避亂入蜀的滕昌祐，據《宣和畫譜》所載，所作65幅畫里，明確標有“芙蓉”“拒霜”的共21幅。黃筌作為受孟昶賞識和重用的御用畫家，其筆下亦不乏“芙蓉鸂鶒”“芙蓉鷺鷥”的圖樣。他們的畫作多已湮滅，但我們仍能從傳為其子黃居寀的《芙蓉紅蓼圖》中窺見一絲舊影。畫中一枝芙蓉斜出，三花一苞，形色逼真寫實，花色嬌艷，卻不柔媚，畫風富貴卻不失清麗，透著一股院體畫特有的精心與貴氣。

宋代崔白的《秋浦蓉濱圖》另辟蹊徑，畫面中芙蓉全以白色呈現，與枯荷、野雁共同構成一幅蕭疏靜謐的秋江圖景。

【北宋】崔白?《秋浦蓉濱圖》?絹本設色 149.1cm×95.5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最著名的芙蓉題材繪畫，莫過于宋徽宗趙佶的《芙蓉錦雞圖》。此畫構圖精巧，左側斜出芙蓉兩枝，一只錦雞落在芙蓉枝頭，壓得花枝下垂搖擺，并扭頭凝神注目飛舞的雙蝶。整幅作品既具體精到，又典雅堂皇，設色艷麗，充滿活潑與吉祥的氣氛。芙蓉與錦雞皆為富貴題材，錦雞的羽毛美麗、燦爛，諧音含錦繡前程之意，“芙”的諧音通富貴之“富”，整幅畫面給人傳達出富貴、吉祥的寓意，其中也蘊藏著另一個特殊的旨意。雞在中國一向有“德禽”之稱，趙佶自題“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鳧鷖”，由此可知趙佶畫此圖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具備文、武、勇、仁、信這五德，他想借用此畫，要求大臣們能做好這五德。

【北宋】趙佶?《芙蓉錦雞圖》?絹本設色?81.5cm×53.6cm?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李迪于寧宗慶元三年（1197）創作的《紅白芙蓉圖》，分別描繪白芙蓉與紅芙蓉。畫家以驚人的寫實功力，細致入微地記錄了花朵由白轉粉、由盛而衰的生命過程。含苞待放的白芙蓉清麗脫俗，徹底綻放的紅芙蓉艷而不俗，筆法嚴謹、設色沉穩，整幅畫面呈現出吉祥富貴、華麗圓滿的意味。

【南宋】李迪?《紅白芙蓉圖》?絹本設色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除了宮廷繪畫，文人水墨中的芙蓉也別具韻味。元代王淵的《芙蓉花圖》繪折枝芙蓉一枝，花朵以細筆“白描法”勾勒花瓣，線條飄逸、墨色靈動。由于芙蓉花都是并蒂開放，所以它又同時包含了夫妻恩愛的寓意。在我國唐宋時期，上至豪貴之家，下至普通百姓，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常以芙蓉為裝飾點綴，將芙蓉與鸂鶒、鴛鴦等搭配入畫，以表達夫妻恩愛的美好愿望。元代張中的《芙蓉鴛鴦圖》描繪了水邊芙蓉枝葉下一對鴛鴦嬉戲的場景。此圖筆墨簡潔古樸，山石以水墨點觸暈染，生動寫實而清雅雋永，富于韻味。

在《芙蓉鴛鴦圖》上有一枚“貞吉”的印章，貞吉即沈貞吉，是畫家沈周的伯父，由此可知這件作品曾是沈家的收藏，想必沈周也曾觀摩臨仿過此畫。受張中的影響，沈周在《臥游圖冊》中以沒骨法繪芙蓉，筆墨簡練而意趣盎然。

芙蓉與文人的淵源不僅在詩畫中，它更是文人生活的陪伴之物。明正德二年（1507），81歲的沈周所作的《墨筆花卉八種》中，用墨筆寫牡丹、水仙、芙蓉、菊花、薝卜、雞冠、山茶、百合共八種，用墨古雅，有婀娜之致。卷后行書自題十五行：“秋軒前雜植凡數種，花開時輒弄筆象之于紙。次第得十翻，蓋散人弄飽飯之活計也，觀者勿以工拙為誚。八一翁沈周識?！?/p>

事實上，明代造園家文震亨在其《長物志》中早有記載：“芙蓉宜植池岸，臨水為佳?！庇谑牵谖娜藞@林的藍圖上，芙蓉成了水畔不可或缺的點睛之筆。沈周筆下的東莊曲池，南岸便種植了大片芙蓉；文徵明為拙政園繪制的圖冊中，亦有“芙蓉隈”一景，池水迂回之處，木芙蓉夾岸而生。萬歷二十七年（1599）無錫寄暢園完工，園主秦燿請宋懋晉繪制《寄暢園圖冊》，共50景，其中一景是芙蓉堤，畫中池堤兩邊也種有數叢芙蓉，花呈粉色。

【明】孫隆?《芙蓉鵝圖》?絹本設色 159.3cm×84.1cm?故宮博物院藏

不僅如此，芙蓉還常與鵝、鷺、鴨等禽鳥共處畫面，形成“一路榮華”“富貴長春”等吉祥寓意。明代孫隆《芙蓉鵝圖》中，一只大鵝昂首立于湖石之下，身旁芙蓉搖曳，墨色交融，既有生活氣息，又富裝飾美感。鵝在古代本就是貴族生活的象征，庭院養鵝，非尋常人家所能為。芙蓉配鵝，正是文人士大夫心中理想的閑適生活圖景。

木芙蓉，既是拒霜花，也是文官花；既寓富貴，也意姻緣。它不似牡丹那樣盛氣凌人，也不像梅花那樣孤高清冷，它只是按時開花，并始終以一種溫和而堅定的方式，參與著中國人對美的理解與生活的構建。■

編輯 | 楊曉萌

制作 | 殷 鑠、劉根源

校對 | 安亞靜

初審 | 殷 鑠

復審 | 馮知軍

終審 | 陳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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