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練灘老大隊部院子前面,有一排低矮的土房子,那就是練灘村衛生室的前身——練灘大隊老診所的舊址。記憶中老診所土墻斑駁陸離,青苔悄悄爬上歲月的褶皺里,一直順著后墻破爛的木窗欞,蔓延到練灘大隊部的后院。黃泥墻面剝落如老照片泛黃的邊緣一樣陳舊,還有屋頂辨不清顏色的灰瓦,每一塊,每一片都寫滿小村莊的碎片以及練灘這個村莊年輕時候的點滴。
練灘老診所那排破舊的老屋,后面是練灘大隊的“權力中心”老大隊部;東面隔著一條崎嶇不平小河的對面就是練灘聯中;老診所高臺前面不遠就是六隊的那兩間牛屋,記得“喂牛人”還是我同學李加勝的爺爺,那個銀須飄飄,咧著嘴愛笑的老人。每次放學抄近路經過此處,總見老人家不是在牛屋外曬草、閘草,就是在麥場上滾轆轆,垛柴垛,一邊忙活著,一邊還不忘友好地逗逗我們,我們也像老朋友般朝他做個鬼臉。后來的后來,牛屋里的主人,換了另一個老人。
練灘老診所,小小的醫療點,匱乏的醫療條件,在那個貧乏的年代支撐和守護著練灘大隊幾百戶人家的健康,著實不容易。“領頭羊”孫成瑞老先生功不可沒。記憶中的孫成瑞老先生,個子不高,中等身材,略胖但不臃腫,戴著一副知識文化象征的黑色眼鏡。小時候感覺這種氣質,就是心目中妥妥的文化人。尤其看到孫老先生用那支長舌鋼筆尖蘸著案頭墨水,在處方箋上行云流水、飛舞龍蛇,流淌了一紙看不懂的符號、字母、數字摻雜著的用藥處方時,我那懵懂的小眼神眼巴巴望著老先生,羨慕又崇拜。拿過處方后,然后,就到隔壁窗口拿藥,“赤腳醫生”沈堂蘭(我稱呼她二嫂子),眼睛掃一眼,就能熟練地分辨出來藥物品種,嫻熟地把針劑和藥劑分揀開來,把藥丸一粒粒查數,裝進用牛皮紙裁成的小包包折疊起來,劃拉上服法和用量。順手把處方箋插在底座往上伸出來帶尖的粗鐵條順勢朝下按,然后收納起來歸類留根。
“赤腳醫生”沈堂蘭,她的兒子劉漢飛(小新)和我同桌。下課時,他經常帶我去診所拿他們剩下來的長方形狀的針劑藥盒,用來裝鉛筆和橡皮,以此代替我們農村孩子們沒用過的文具盒。每次,跟劉漢飛屁股后面去診所,他都“大獲而歸“。當然了,雖然他口吃,但是他不小氣,呵呵,他順便也會“賞賜”給我幾個藥盒,拿著“戰利品”,心里美滋滋的。到了學校,炫耀給同學們,他們都羨慕的不得了。既然羨而不得,他們只有在下午放學后,偷偷的跑到老診所東面那棵大柳樹下的醫療垃圾廢棄點扒拉扒拉,看看是否能撿拾到那些變了形的針劑紙盒,如果有幸撿到,盡管破舊損毀,但也挺滿足的。
在我的記憶里,“一根銀針和一把草藥能治百病”的艱苦年代,“赤腳醫生”沈堂蘭、劉漢景,背著黑色小藥箱走街串巷,深入田間地頭的身影歷歷在目。那個年頭的“赤腳醫生”作為本村本土的鄉里鄉親,他們一邊忙碌自己家的二畝三分地,同時還要守護著全村人的衛生健康。他們雖然是“赤腳醫生”,但卻干著“全科醫生”的活:宣傳醫訊,接種預防,打針吊水,上門服務,隨叫隨到,肩負著全村人健康衛士的使命。當年,背著診箱的“赤腳醫生”,走鄉串戶,是很受鄉親們尊敬的,大家都尊稱他們為“先生”,“先生”到了誰家里,都會被奉為座上賓。就這樣背個診箱到村屯里給孩子們打預防針,給不方便的老人吊水,中午趕到誰家就在誰家吃一口飯,主家能為能留他們吃一口飯而感覺到由衷的自豪和欣慰。那時的鄉村鄰里都是那么純樸,特別實在,真懷念那個年代那段歲月那份鄉情!
老診所的診室也就那么一大間屋,一張“八仙桌”充當辦公桌。孫成瑞老先生始終背西面東坐著,身邊兩張長條椅子上坐著絡繹不絕候診的鄉親們。孫老先生,慢條斯理問病、把脈重復著老一套,同時配合著多年不變的聽診器和水銀體溫計,有條不紊處方下藥治病。方式盡管原始,無需像現在的檢驗、抽血、采尿、彩超……等一大堆無用的輔助檢查,并且還能真的治好病,何況看病更便宜,小小的病,區區也就幾毛錢的藥就可以輕松解決,并且還可以賒賬。
在孫老先生的言傳身教下, 沈堂蘭、劉漢景兩位村醫,在抓藥和打針的同時,也坐診看病,主要依靠他們“赤腳醫生”的經驗,通過望、聞、問、切……診斷后開具的處方通常簡單精煉,往往僅有三兩樣藥,但配伍講究?。處方用圓珠筆復寫,一式兩份,字跡往往清秀有力,充滿書法韻味?。當然了,在老診所基本都是看簡單而不復雜的疾病,最多抓幾片藥,打打針而已。如果需要掛鹽水,那就感覺是很大的病了。誰誰誰生病掛鹽水了,一會兒整個村莊都知道了。近房親戚都會提一籃子雞蛋,或者用紙繩扎幾根油條去診所或者家里探望。
練灘診所東邊的那間打針的屋子,是小時候最害怕的地方。屋內總是彌漫著復雜的味道,既有揮之不去的淡淡草藥香,也時而夾雜著紫藥水或青霉素的氣息?。白色托盤里的玻璃針管子那么大 ,針頭又粗又長,我看到就害怕 ,更不敢看 。記得有次感冒要打針 ,看到穿著白大褂,戴著棉紗口罩的劉漢景,手握注射器朝天,針尖閃著寒光,滋溜溜噴射著藥液,嚇得我拔腿就跑。母親追了我好幾里,硬是沒有打針 ,結果跑了一身汗, 最后感冒竟然好了 。
其他小朋友卻沒有那么幸運了。劉漢景把酒精棉球在屁股上一擦,又粗又長的大針頭往屁股上一掇,屁股直接一哆嗦 ,肌肉馬上就縮緊,劉漢景還說:“放松放松,回頭打完針,紙盒子送給你”,這句承諾,孩子們最愛聽,支撐著挨了一針又一針。特別打青霉素,還不能打快了,慢悠悠推下去,又重又疼,于是,滿屋子“鬼哭狼嚎”……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大家都很窮,國家也窮,連針頭都沒有一次性的,大部分的農村醫療條件都很差。玻璃針管和針頭都是用完就在白色大托盤里用開水煲,煲熟消毒后又重復使用。當年打過這種針和針管的,很多人當時都被感染了乙肝病毒。后來,在國家的重視下,加之醫療條件日益發達,預防接種工作盡早綢繆,乙肝病毒后來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控制。
練灘老診所當初是個熱鬧的地方,甚至比練灘老大隊部還有人氣。村民來此不單為看病,也為了聊天、看報、交流信息,這里就是大隊的第二“情報站“。其社會調解功能亦不可忽視,鄰里或家庭間的小糾紛、小摩擦,有時會在此處由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解開導?。因此,老診所超越了單純的醫療空間,成為了維系鄉土情感、傳承互助精神的公共場域,一個讓村民感到安心與溫暖的“健康之家”?。
隨著時代發展,農村醫療體系變遷,練灘老診所隨著新村部搬遷到了如今的地方,并且改名為練灘村衛生室。盡管物理空間可能改變或消失,但那份關于老房子、關于藥香、關于醫者仁心、關于老診所的幾位創始人的記憶卻歷久彌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都承載著過往歲月的安穩與歡樂,成為練灘村一代人心中難以割舍的鄉愁?。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