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死后30年，他的三個兒子找到當年舉報者：請給我父親平反

1982年，三位中年男子站在了李克才面前。為首戴眼鏡的那位開口，聲音干澀：“李老，我們是劉青山的兒子?！鄙晕⑼ｎD后，他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我們想請您作證，給我父親平反?！?/p>

李克才，這位當年親手將劉青山、張子善罪行公之于眾的“反腐英雄”，已經六十五歲了。他看著眼前這三張已染風霜的臉，時光仿佛瞬間倒流了三十年。

1950年的天津楊柳青鎮，到處都是百廢待興的景象。三十三歲的劉青山，時任天津地委書記，副專員李克才推門進來，手里拿著靜海縣請求撥發救災糧款的緊急公文。

“劉書記，災民等米下鍋?！崩羁瞬虐盐募旁谧郎稀?/p>

劉青山眼皮都沒抬，揮了揮手：“機關生產也需要錢嘛。張專員那邊倒騰木材的生意，一轉手就是幾千萬（舊幣）的利潤。救災款先放放?！?/p>

這已經不是李克才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答復了。他想起不久前，劉青山花了三億舊幣買來兩輛美國高級轎車時說的話：“革命勝利了，老子享受一點怎么了？”他也記得更早的時候，在冀中打游擊，劉青山帶著武工隊出生入死，老鄉把最后半碗高粱面塞給他充饑的場景。同一個人，怎么就成了這樣？

李克才沒有放棄勸告。他找到劉青山的搭檔、專員張子善，張子善只是笑笑：“老李，別大驚小怪，不影響工作?！彼止钠鹩職庵苯訉⑶嗌秸f，換來的卻是日益加深的隔閡與戒備。

更讓李克才無法忍受的，是他們開始伸手拿不該拿的錢。

據后來查實的數字，從1950年到1951年，劉青山、張子善盜用各種?？羁傆嬤_一百七十一億六千二百七十二萬元舊幣。這些錢能買近兩千萬斤糧食，足夠五十多萬人吃一個月。

李克才向上級反映，卻石沉大海。直到1951年11月21日，河北省第三次黨代會上，他做出了那個改變許多人命運的決定。

面對全省八百二十四名代表，李克才站了起來：“我要揭發劉青山、張子善的貪污腐化問題?！彼v了一個小時，把兩人如何勾結奸商、如何克扣救災款和民工糧，一件件、一樁樁說得清清楚楚。會場先是一片死寂，接著嘩然。

調查迅速展開。張子善的妻子主動交出賬簿，哭訴丈夫錢的來路不明。許多干部群眾也站出來揭發。材料最終送到了毛澤東的案頭。

毛澤東的批示很快下來，有人曾經為劉青山、張子善求情，說他們在戰爭年代立過功。劉青山十六歲參加共產黨，曾被捕而堅貞不屈；張子善學生時代就領導抗日請愿，坐過國民黨的牢。但毛澤東的態度很堅決：功是功，過是過。

1952年2月10日，保定體育場，兩萬多人參加了公審大會。劉青山穿著一件新做的藏藍色呢子大衣，被押赴刑場。槍聲響起時，他三十五歲。

劉青山死后，河北省委做出決定：他的三個兒子由國家撫養。大兒子劉鐵騎和二兒子劉鐵甲每人每月領取十五元生活費，這筆錢一直供到劉鐵騎1970年大學畢業。十五元在當時能買三十斤雞蛋，或是一個中學生三個月的伙食費。

孩子們被送回安國縣老家。劉鐵騎上學時，總被同學指指點點：“看，那就是劉青山的兒子?！?965年他高考，成績很好，但檔案上“父親劉青山，1952年被處決”那行字，讓招生老師犯了難。北京石油學院黨委專門開會，最終決定：錄取。黨委書記說：“新中國不搞封建株連那一套。”

劉鐵騎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撫順石油一廠。他從最苦最累的車間活干起，經常去出爐灰，一身黑。他工作努力，想入黨，卻總是通不過。支部領導委婉地說：“還需要再考驗考驗?！?/p>

二弟劉鐵甲吃了更多苦。他在東北林區走街串巷編籮筐賣藝。三弟劉鐵兵高中畢業后想參軍，因為父親的事被刷了下來，后來去煤礦下井，一干就是許多年。

劉鐵騎后來調到了石油管道局，劉鐵甲也通過招工成了石油工人，劉鐵兵從煤礦調回老家安國。他們都成了家，有了子女，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三十年后，他們站在了李克才面前。

辦公室里很安靜。李克才緩緩起身，從文件柜里取出一個舊檔案袋，拿出幾張泛黃的信紙——那是他1951年在黨代會發言的底稿。

“你們父親被處決前三天，”老人聲音低沉，“組織上讓我去見他最后一面。他說了兩件事：第一，對不起黨和人民；第二，三個兒子長大后，要讓他們堂堂正正做人?！彼ｎD了一下，看著眼前這三兄弟，“你們現在，算是對得起他第二條囑托了。”

劉鐵騎的眼睛蒙上了霧氣。他想起自己多次入黨被拒，想起女兒小時候被同學嘲笑是“貪污犯的孫女”，想起三十年來每次填表時，“家庭出身”那一欄都像有千斤重。

“可他畢竟為革命出過力啊！”三弟劉鐵兵忍不住說，“鬼子曾懸賞一千五百大洋抓他，這些功勞就不能抵一點過錯嗎？”

李克才望著窗外，很久才開口：“1950年秋天，我陪你們父親去靜?？此疄?。災民圍上來要糧食，他當場就批了條子?；厝ヂ飞纤f，‘看到這些老百姓，我就想起我爹娘餓死那年’?？傻诙?，那張批條被他以‘手續不全’作廢了，錢轉去做了木材生意。”

他把那份發黃的發言稿復印件遞給劉鐵騎：“平反是不可能了。但你們可以把這個拿走。至少你們能知道，你們父親不是被小人陷害，他是真的犯了該殺頭的罪。這也許比平反更重要?！?/p>

劉鐵騎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手有些抖。三十年的心結，似乎在這一刻有了不一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