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
這份“鄉(xiāng)土性”,曾幾何時,具體為炊煙、人聲、雞犬相聞的村落圖景。
然而,當時代的列車呼嘯向前,無數(shù)人離鄉(xiāng)追夢,那片故土上拔地而起的一幢幢簇新樓房,與日漸稀疏的人煙形成刺眼對比。
如果房子建起來,最終只是為了空置和等待荒蕪,那么這番耗盡半生積蓄的興土木,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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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里的江西上饒,山間縈繞著濕冷的霧氣。
46歲的男子緊了緊身上的藍色外套,站在村后的小山坡上,這里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高點。
他點了一支煙,沒有抽,只是任由青灰色的煙霧在冷空氣中緩慢升騰。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腳下那片他出生、成長,如今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又無比心涼的村莊。
村子順著山腳鋪開,新舊交織。
最靠近馬路的,是一排排、一棟棟嶄新的樓房,三層、四層,甚至五層,貼著光亮的瓷磚,裝著锃亮的鋁合金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依然顯得扎眼。
而更高處的山坡上,那些黃泥黑瓦的老屋,大多已經(jīng)坍塌或半頹,墻頭長滿枯草,在寒風中瑟縮,仿佛被遺忘的舊時代骸骨。
男子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還長住在此的“年輕人”——雖然他已年近半百。
更多的同齡人,以及更年輕的80后、90后,早已像候鳥一樣飛向廣東、浙江、福建的工廠與城市,只有年關(guān),才會短暫地回巢。
“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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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空氣,也對著腳下那些漂亮的空殼,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疲憊與不解,“給你宅基地有什么用?房子建五六層有什么用?”
“阿旺,站這兒發(fā)什么愣呢?風大,小心著涼。”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是同村的七叔公,拄著拐,也慢悠悠地晃了上來,站在他旁邊。
男子,也就是阿旺,苦笑著指了指山下:“七叔公,您看看。
建國哥家那四層樓,前年才蓋好,去年過年他們一家三口回來住了七天,今年聽說廠里訂單緊,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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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叔家那棟,三樓裝修好了,二樓還是毛坯,他說等兒子結(jié)婚再裝,可他兒子在杭州找了女朋友,明確說了以后在杭州買房安家。
還有那邊,春梅嬸家的……一棟棟,漂亮是漂亮,可您看看,有幾個煙囪在冒煙?有幾扇窗戶晚上是亮燈的?”
七叔公瞇著眼看了半晌,也嘆了口氣:“是啊,冷清多了。
我們年輕那會兒,這時候家家都在灶膛前忙活,準備年貨,娃娃們滿村跑,熱鬧得很。現(xiàn)在……靜得嚇人。”
“所以我說,這錢花得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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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的情緒有些上來了,“一棟樓起碼二三十萬,多的五六十萬,都是他們在外面打工,一塊磚一塊瓦省出來的血汗錢!
就為了蓋起來,擺在這里看?上學得去鎮(zhèn)上,買東西得開車趕集,年輕人都在外面落戶了,孩子也在外面讀書,誰還回來長住?
等您們這一輩,我爸媽那一輩都走了,我們這些70后也老了,80后、90后誰還認得這山路?這房子,不就是等著爛掉嗎?”
七叔公用拐杖輕輕戳著地,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阿旺,你話在理。
可這理,是你們年輕人的理,是算經(jīng)濟賬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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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我們老頭老太太,對于你建國哥、鐵柱叔他們,賬不是這么算的。”
新房子蓋在那里,哪怕空著,我心里就踏實,就覺得這個家,這個根,還在。
逢年過節(jié),子孫們回來,有個像樣的地方落腳,不是住在快倒的危房里,我心里才安。”
七叔公拍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慢慢往山下走,“人啊,活的就是個盼頭。
沒了老家這棟房子,他們的盼頭,就真的只剩城里那間租來的小屋子了。那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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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在外漂泊的打工者,農(nóng)村新房是“精神圖騰”與“安全底線”。
它承載著衣錦還鄉(xiāng)的尊嚴、對抗城市風險的底氣、以及維系鄉(xiāng)土認同的情感紐帶。
即便深知可能永不住回,其存在本身即是一種心理慰藉。
未來的鄉(xiāng)村,或許需要新的定義與路徑。
歸根結(jié)底,讓想回來的人有理由回來,讓必須離開的人心有所安,或許才是解開這個悖論的關(guān)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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