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浸潤：校史敘事與榜樣文化的魅力傳播策略

曾軍良魅力德育思考之十二

每一所學校都擁有兩座寶庫：一座是看得見的建筑與設施，另一座是看不見卻更為珍貴的記憶與故事的礦藏。當清晨的陽光斜照在校史館泛黃的照片上，當退休老教師顫巍巍地講述起當年的某個午后，當畢業多年的校友回望母校時眼中閃爍的微光——我們觸碰到的，正是教育的靈魂以“故事”形態進行的永恒呼吸。

然而，在追求效率與數據的時代，許多學校的校史沉睡在檔案室，榜樣淪為宣傳欄里模糊的肖像與幾句干癟的事跡簡介。魅力德育呼喚一場深刻的敘事革命：將線性的校史年表，轉化為立體的情感宇宙；將靜態的榜樣名單，激活為流動的精神基因。我們所要探討的，正是如何通過“故事浸潤”這一最古老、最深入人心的方法，讓校史的塵埃化為星辰，讓榜樣的名字變成路標，照亮一代代學子前行的長路與心路。

仰望星空：敘事德育的三重哲學意蘊

故事作為存在的錨點：在流動時代建構認同的“根”

哲學家保羅·利科指出，人類通過敘事理解時間與自身的存在。在全球化、城市化帶來的漂泊感與原子化時代，年輕一代尤其需要 “存在的錨點”。一所學校的校史與榜樣故事，正是最現成、最珍貴的錨點體系。它回答的不僅是“學校從何處來”，更是“我們是誰”、“我們將共同走向何方”的深層認同問題。當學生知道腳下土地曾走出一位在荒原上堅守的氣象學家，或了解到主樓的一磚一瓦源自幾十年前師生共同的肩挑手扛，他們與校園的關系便從“物理空間的占用者”升華為 “歷史長河的參與者”與“精神譜系的繼承者”。故事，讓認同有了溫度與厚度。

榜樣作為可能的鏡像：超越完美神話的“成長性示范”

傳統榜樣宣傳常陷入“完美神話”的陷阱——將被選者抽象為毫無瑕疵的符號，結果反而制造了令人望而卻步的距離感。魅力德育所需要的榜樣敘事，必須是 “成長性”而非“完成性” 的。它應重點展現榜樣人物在關鍵節點的抉擇、遭遇的困境、經歷的彷徨乃至走過的彎路。例如，講述一位科學巨匠的故事，如果只聚焦其諾貝爾獎的高光時刻，那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但如果同時講述他早年屢次實驗失敗、被權威期刊退稿、在經費短缺中堅持的故事，他便成為一面映照“堅持”、“勇氣”與“韌性”的鏡子。學生從中看到的，不是一個需要膜拜的完人，而是一個可以追隨，甚至可以部分復寫的“可能性的自我”。

浸潤作為傳播的詩學：從“告知”到“縈繞”的審美轉化

德育最無效的方式是說教，最有效的方式是 “浸潤” 。浸潤是一種詩學般的傳播策略，它不追求疾風驟雨式的灌輸，而追求春風化雨般的滲透；不滿足于讓學生“知道”，而致力于讓某種精神氣質在校園空氣中“縈繞”。故事浸潤，正是通過多元、反復、富有美感的敘事接觸，讓校史與榜樣的精神元素，像鹽溶于水、像香氣彌漫于空氣，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最終被個體在不知不覺中內化吸收，成為其精神世界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腳踏實地：“故事浸潤”系統的四維建構

基于以上哲學，我們可以從四個維度，將校園打造為一個充滿魅力的“敘事生命體”。

維度一：深掘——將校史從“編年史”轉化為“情感史詩”

如何讓塵封的檔案“開口說話”？可操作策略（典型案例）：

“微歷史·大時代”項目：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學曾發起“尋找1937”項目。學生們不是泛泛了解抗戰校史，而是通過檔案、家訪，追蹤一位在1937年淞滬會戰爆發后，冒著炮火逆行返校搶救實驗器材和標本的普通女教師“周先生”的完整軌跡。他們找到了她當年的備課筆記、戰后寫給學生的信，甚至聯系上她的后人。最終，一場由學生主導的“周先生與她的標本”主題戲劇在校史館上演。這個過程，將宏大的歷史敘事，轉化為有血有肉、可感可觸的個人生命史詩，“愛國”、“敬業”、“守護” 不再是抽象詞匯，而是與一位可親可敬的先輩緊緊相連。

建立“校園考古學”：組織學生考證校園內老建筑、老樹木、老器物的來歷。為一棵百年古樹制作“生平檔案”，講述它見證過的畢業典禮；復原一臺老舊儀器的使用場景，講述它陪伴過的科學發現。讓物質空間成為會講故事的“敘事場”。

維度二：活化——讓榜樣從“肖像墻”走入“生活圈”

如何讓榜樣可親、可學、可對話？可操作策略（典型案例）：

“榜樣生涯地圖”工作坊：清華大學附屬中學在講述校友、“天眼”FAST總工程師南仁東的故事時，并未止步于其科學成就。他們組織學生小組，繪制南仁東的“生涯抉擇地圖”：22歲時他面臨什么選擇？45歲“下海”時經歷了什么？在貴州大山深處選址的12年間，他最大的快樂與痛苦是什么？學生們通過史料搜集、模擬推演，還原出一個在每次人生岔路口都遵循內心熱愛與國家需要的、充滿掙扎又無比堅定的鮮活生命。榜樣成為一份可供深度閱讀、進行“情境化道德推理”的復雜文本。

創設“平行時空對話”機制：利用開學典禮、校慶等節點，設計“給某某校友寫一封信”、“如果你是當年的他/她”等情境活動。讓跨越時空的精神對話，成為現實。

維度三：彌漫——構建全域全息的“敘事浸潤環境”

如何讓故事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可操作策略（典型案例）：

空間敘事化。走廊變“歷程畫廊”，不懸掛標準肖像，而是以“漫畫故事墻”、“關鍵物證展柜”形式，呈現榜樣成長的關鍵片段；功能空間主題化，將圖書館的某個區域設為“星空閱覽區”，陳列與校友天文貢獻相關的書籍與故事；將實驗室的走廊設為“創新之路”，展示歷屆學生科創失敗與成功的真實案例。

儀式故事化。開學典禮不是領導講話，而是由高年級學生演繹建校初年的第一個開學故事；畢業典禮引入“故事傳遞”環節：畢業生向學弟學妹贈送一件有故事的信物，并附上自己書寫的“校園成長敘事”。

日常活動浸潤。“午餐故事會”，每周邀請一位教師、職工或校友，分享一個與學校相關的小故事；“校園廣播劇”，學生自制廣播劇，演繹校史片段或改編榜樣故事。

維度四：共創——讓學生從“聽眾”變為“故事傳承的編劇”

如何讓敘事主體從學校轉向師生共同體？可操作策略（典型案例）：

“我們的校史”眾創計劃：成都七中發起“七中人寫七中史”項目，面向所有師生、校友征集“一件校服的故事”、“一張老照片的記憶”、“一位恩師的剪影”。最終匯編出版的，不是嚴謹的校志，而是一本由上千個私人敘事碎片構成的、情感豐沛的“集體記憶拼圖”。每個投稿者都成了校史的記錄者和定義者。

成立“故事采寫社”：培訓學生記者，系統性地采訪退休教師、杰出校友、后勤員工，建立音頻、視頻、文字故事庫。敘事的過程，本身就是最深刻的德育實踐。

思想延展：從校園敘事到文明傳承的遷移智慧

“故事浸潤”的德育實踐，其智慧結晶可遷移至更廣闊的社會文化領域，為我們思考共同體建設、價值傳承與文明延續提供新視角。

新視角一：對抗“歷史虛無”與“價值漂浮”的敘事療法

在社會快速變遷、信息碎片化的當下，個體與共同體均易陷入“歷史虛無感”（覺得過去與己無關）和“價值漂浮感”（缺乏穩定認同）。校園“故事浸潤”策略，本質上是一種 “敘事療法” 的預演與訓練。它教導人們通過主動挖掘、整理、詮釋與自己相關的故事，來建構生命的意義坐標與價值的連續體。這套方法可遷移至家庭（建設“家史故事庫”）、企業（梳理“創業精神譜系”）、社區（打造“社區記憶項目”），幫助各類組織在變動中錨定身份、凝聚人心。

新思路二：從“宣傳”到“故事生態”建設——價值觀傳播的范式革命

傳統的價值觀宣傳易陷入單向、生硬、令人反感的困境。“故事浸潤”揭示了一條新路：真正的價值觀傳播，不是張貼標語，而是培育一個生機勃勃的“故事生態”。在這個生態中，多元的故事被講述、被流傳、被再創作，價值觀如同養分，通過無數故事的根系被自然吸收。對于城市品牌建設、國家文化軟實力提升而言，重要的不再是制作多少宣傳片，而是能否培育出無數個能自發產生、承載核心價值、打動人心的 “好故事”，并為之提供流通與生長的生態土壤。

新思想三：“敘事權”的民主化與文明韌性的生成

當一所學校將校史與榜樣故事的敘事權，從行政和史官手中部分讓渡給每一位師生，它實際上在進行一場微觀的 “敘事民主化”實踐。這極大地增強了共同體的韌性：歷史不再是單一、固化的官方版本，而是由無數個體記憶匯聚成的、具有自我修正與生長能力的生命體。將此視角放大，一個文明的生命力與韌性，恰恰取決于其內部敘事是否多元、是否開放、是否允許普通個體成為故事的講述者與傳承者。允許并鼓勵無數“小敘事”的生生不息，才是文明“大敘事”得以延續和煥新的真正秘訣。

讓每所學校都成為一首傳唱不息的史詩

最終，當一所學校真正掌握了“故事浸潤”的藝術，它便不再僅僅是一所傳授知識的機構。它成為一座流動的紀念館，每一面墻都在低語，每一棵樹都在見證；它成為一部集體創作的史詩，每一位師生既是讀者，也是不可或缺的作者；它成為一個精神意義的發生器，過去的光輝透過故事照亮現在，當下的奮斗經由敘事連接未來。

德育于此，已化為學校呼吸的韻律與存在的姿態，無需刻意“進行”。在故事里泡大的孩子，不僅懂了道理，更學會了用故事思考，并渴望成為故事的續寫者。他們由此學會從個體與集體的生命歷程中凝練意義，并主動將自身的故事，編織進一個更為宏大、持續生長的共同敘事之中。這揭示了故事賦予教育的深邃魅力：最好的教育，是讓學校本身成為一首在代代傳唱中不斷豐盈的壯麗史詩。（作者：魅力教育集團總校長 曾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