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安康的午后悶熱難耐。
小芬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緊緊握著手機,手指關節繃得發白。
屏幕一次次亮起又暗下,始終顯示著“通話中”的字樣。
這已經是她今天給媽媽張淑珍撥的第三十一通電話了。
頭頂的吊扇慢吞吞轉著,吱呀作響,卻帶不來多少涼意。
小芬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像被什么東西揪著。
中午十二點半,媽媽來過電話,說工地午休,她先去鎮上的供電所交電費,順便買點菜就回來,讓小芬在家先把米飯蒸上。
小芬當時還囑咐了句“天熱,路上慢點”,沒想到這成了母女間最后一句平常的對話。
一點、兩點、三點……太陽漸漸西斜,門前的影子越拉越長。
媽媽說的“很快就回”成了一個空蕩蕩的話。
小芬起初以為供電所人多排隊,或者媽媽路上碰見熟人聊了幾句。
可到了下午四點,門口那條土路依然靜悄悄的,不見電動車,也不見人影。
她真的慌了,每隔幾分鐘就打一次電話。
聽筒里漫長的“嘟——嘟——”聲,每響一次,她的心就往下沉一點。
“該不會是出事了吧?”小芬站起身,在堂屋里來回走。
媽媽46歲,去鎮上的這條路騎電動車騎了十幾年,熟得不能再熟。
她平時做事很有交代,就算臨時有事,也一定會打個電話回來。
像今天這樣電話通著卻無人接聽,從來沒有過。
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小芬抓起鑰匙沖出家門,她得先去媽媽干活的包工頭家問問情況。
1、
小芬媽媽在柳家村的建筑隊打零工,包工頭姓陳,家就住在村口。
她蹬上自行車沖出院門,車輪碾過被曬得滾燙的土路,揚起一陣干燥的塵土。
風里夾雜著路邊玉米地散發的青澀氣味,可小芬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陳師傅家大門緊閉。
小芬使勁拍著門板,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陳師傅!陳師傅在家嗎?”
拍了快一分鐘,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陳師傅穿著背心短褲,瞇著眼,像是剛被吵醒:“小芬?這大熱天的,出啥事了?”
“陳師傅,你見著我媽了嗎?”小芬嗓子發緊,話說得又急又快,“我從中午就找不著她,電話通了沒人接!她說去鎮上交電費,可到現在都沒影兒!”
陳師傅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
“你媽中午收工是跟我一塊兒走的,騎電動車跟我并排到村東頭那個岔路口。她說要拐去鎮里的小路交電費,還跟我說了句‘陳師傅,明兒見’呢,然后我們就分開了。”
“岔路口?去供電所那條小路?”小芬追問,“那條路來回頂多半個鐘頭,怎么可能現在還不回來?”
陳師傅也皺起了眉頭:“是啊,按理早該到了。會不會順道去別處了?走親戚啥的?”
“不會的!”小芬用力搖頭,“我媽要去哪兒肯定會告訴我!”
她眼淚終于憋不住,滾了下來,“陳師傅,你再仔細想想,中午分開的時候,我媽旁邊有別人嗎?有沒有啥不對勁的?”
陳師傅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忽然一拍大腿:“你這么一說……我當時好像看見岔路口那邊站了個男的,個子不算太高,皮膚挺黑,就直愣愣盯著你媽看,神色有點怪。你媽拐進去之后,那男的還湊上去跟她搭了句話,具體說啥我沒聽清。我趕著回家吃飯,就沒多注意。”
“男的?”小芬心里咯噔一下,“你認識嗎?是咱村還是柳家村的?”
“眼生,沒見過。”陳師傅搖搖頭,神色也認真起來,“小芬,你先別急。興許就是個問路的。這樣,我喊上幾個附近干活的,咱們順著那條路去找找。說不定你媽車壞了,或者在哪耽誤住了。”
小芬咬著嘴唇點點頭,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小芬跟著陳師傅到村口叫人。聽說張淑珍不見了,村里人很快聚攏過來,都是鄉里鄉親,沒多會兒就湊了十幾個男人。
大家帶上手電筒,沿著村東頭那個岔路口,往鎮上的方向一路尋去。
小路兩邊是密實實的玉米地,桿子有兩米多高。
風吹過,玉米葉子嘩啦嘩啦響。
小芬走在最前頭,心越揪越緊。
她邊走邊喊:“媽!媽!你聽見嗎?”
聲音在空曠的田野里傳出去,又空空地落回來,沒有半點應答。
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后面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小芬!你看路邊草里,那是不是你媽的車?”
小芬猛地抬頭,順著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小路邊的荒草叢里,歪倒著一輛紅色電動車。
車筐里還放著一個花布袋子,露出一截不銹鋼水杯的把手。
那就是她媽的車!
“媽——!”
小芬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發瘋似的沖過去。
她把車子扶起來,車鑰匙還好端端插在鎖孔上。
布袋子看著也整齊,不像被人翻過。
可人呢?人去哪兒了?
“大伙兒散開,在附近仔細找找!”陳師傅喊了一聲。
村民們分頭鉆進玉米地,手電筒的光束在密密麻麻的玉米稈之間晃動、交錯。
小芬攥著媽媽的水杯,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里。
她忽然感到一陣窒息,心臟像被人狠狠捏住了。
“這兒……這兒有個坑!”
玉米地深處傳來一個村民變了調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慌,“小芬……你,你過來認認……這衣服是不是……”
小芬的腿瞬間就軟了。
她撐著電動車,一步步挪過去。
幾個村民圍在一處,臉色都鐵青著,有人默默給她讓開一條縫。
玉米地深處有個土坑,約莫一米多深,被周圍格外茂盛的玉米稈遮得嚴嚴實實。
一個村民把手電筒遞給她,別開了臉。
小芬的手抖得厲害,按了好幾下才把電筒按亮。
慘白的光柱照進坑底……
“啊——!!!”
一聲凄厲到不像人聲的尖叫猛地撕破了空氣。
手電筒從她手里滑脫,“咚”地砸在土里。
坑里,她的媽媽赤身躺著,眼睛瞪得很大,臉上凝固著極度的恐懼。
身上到處是淤傷和抓痕,樣子慘不忍睹。
“媽啊——!”
小芬整個人癱倒在坑沿,哭嚎聲撕心裂肺。
圍著的村民都沉默地低下頭,有人重重嘆了口氣。
有人摸出手機,按下了110:
“喂,公安局嗎?我們這兒,安康陳家唄村的玉米地里,發現個女的……人沒了,看樣子是被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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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安康警方接到報案,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現場。
黃色的警戒線很快拉了起來。
穿著制服的民警帶著勘查設備走進玉米地,后面跟著拎工具箱的法醫。
傍晚的陽光被高密的玉米林切割成碎片,現場顯得陰暗而壓抑。
一股混雜著泥土腥氣和別的什么的、令人不安的氣味,在空氣里慢慢彌漫開來。
接手這起案子的是安康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趙隊長,五十來歲,臉上帶著常年辦案磨礪出的沉穩。
到了現場,他先向發現尸體的村民和小芬了解情況。
小芬哭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斷斷續續地,把媽媽怎么失聯、陳師傅又怎么提到陌生男人的事說了一遍。
“陳師傅,麻煩你再仔細回想一下那個陌生男人的樣子。”趙隊長拿出筆記本,“穿著打扮,有沒有什么特別顯眼的地方,比如紋身、疤?”
陳師傅眉頭擰成了疙瘩,努力回憶著:
“天熱,我記得他穿了件灰不溜秋的短袖,褲子顏色深,黑還是藍的真記不清了。紋身疤痕沒瞧著,就記得那人皮膚黑,臉色陰著,看人的眼神……嘖,說不出的別扭,有點瘆人。”
“他跟你工友打招呼的時候,她是什么反應?像認識,還是覺得突然?”趙隊長追問。
“這個我真沒看清。”陳師傅有些懊惱,“我那會兒已經騎出去一截了,就回頭瞥見那男的湊上去說了話,淑珍停了車,像是也回了他兩句,然后我就拐彎回家了。早知道會出這天大的事,我當時說啥也得停下來看個明白。”
趙隊長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轉身走向案發現場。
法醫已經開始初步檢驗。
趙隊長戴上手套,蹲在土坑邊仔細查看。
坑邊的泥土松軟,留著幾枚清晰的鞋印,看花紋是男士運動鞋,尺碼大概42。
死者身上傷痕不少,手臂和大腿布滿了抓痕,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些許皮屑和玉米葉的碎渣,看得出生前反抗得很激烈。
“趙隊,”法醫站起身,低聲說,“初步看是機械性窒息,脖子上的扼痕很明顯。生前遭受過性侵。但有個很不尋常的地方……
我們在死者身上多處都檢出了男性的生物檢材,這些部位……不太符合一般性侵害的規律。兇手的行為很反常,帶有明顯的泄憤和凌辱意味。”
“多處?”趙隊長眉頭鎖得更緊,“意思是,他不僅作案,還故意在多個地方留下痕跡?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兇手對死者可能懷有極強的恨意,或者心理極度扭曲。”法醫分析道,“通常這類案子,兇手會盡量避免留下證據。可這位反其道而行,更像是在‘標記’或者宣泄某種極端情緒。
另外,死者身上的抓痕力度很不均勻,有些非常深,兇手當時的情緒應該相當失控。”
趙隊長直起身,看了看四周層層疊疊的玉米地。
這個土坑的位置實在太隱蔽了,被長得格外茂盛的玉米稈團團圍住,要不是熟悉地形的村民有心搜尋,從外面根本發現不了。
“兇手對這塊地方應該很熟,知道有這么個藏得住人的坑。”趙隊長分析道,“選在這里下手,說明他怕人發現,有點躲避偵查的意識。再結合陳師傅看見的那個生面孔,這人很可能就是本地的,或者經常在這片活動。”
他頓了頓,接著說:“還有一點,兇手和張淑珍,很可能認識。按陳師傅的說法,那男的上前打招呼,張淑珍停了車還跟他說了話。如果完全是個生人,張大姐一個中年婦女,在偏僻小路上,多少會有些防備,不會輕易停下來交談。再看作案手段這么狠,帶著股強烈的恨意,更像是熟人之間結了仇,下了死手。”
現場勘查結束后,張淑珍的遺體被運回局里做進一步尸檢。
警方同時對發現尸體的玉米地及周邊展開了拉網式搜索,希望能找到衣物纖維、煙頭或者兇器之類的線索。
但除了那幾枚鞋印和死者身上提取到的生物檢材,再沒發現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隨后,警方開始重點排查張淑珍的社會關系。
趙隊長帶著人走訪了她住的村子和她打工的工地,向鄉親和工友們打聽情況。
可問了一圈下來,結果卻讓辦案的民警有些無從下手。
幾乎所有人的說法都很一致:張淑珍夫妻倆為人實在,脾氣也好,在村里人緣不錯,從來沒聽說跟誰有過節。
“張姐這人忒勤快,除了在工地干活,就是回家操持,從不東家長西家短。”
一個工友這么說,“她男人在外地做工,她一個人拉扯閨女,日子緊巴,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見誰都和和氣氣的,誰能跟她有這么大仇?”
“是啊,我跟她做了十幾年鄰居,就沒聽她跟誰高聲說過話。”鄰居大媽也證實,“她家小芬也乖,母女倆日子是清苦點,但安安生生的。說誰跟她有仇,那真叫沒影兒的事。”
張淑珍的老公接到噩耗,連夜從外地趕了回來。
進門見到女兒,父女倆抱頭痛哭。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怎么也想不通:
“我在外面干活,每月錢都寄回家,她在家安安分分的,能得罪誰啊?”
線索好像一下子全斷了。
案子的矛盾點讓趙隊長感到棘手。
從現場和尸檢看,像是熟人帶著恨意作案;可一查張淑珍的社會關系,卻發現她幾乎與人為善,找不出任何仇家。
難道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兇手只是個陌生人?
可如果是隨機作案,那股子強烈的仇恨和反常的凌辱行為,又該怎么解釋?
3、
趙隊長坐在辦公室,翻著厚厚的案卷,眉頭就沒松開過。
他拿起現場照片:那個隱蔽的土坑,不幸的受害者,還有提取到的鞋印和生物檢材報告。
“有地方不對勁。”他對著照片自言自語,“這手法不像是臨時起意,更像是有備而來。要不是熟人,那這股恨意……從哪兒來的?難不成,他不是恨張淑珍這個人,而是恨她所代表的某一類人?”
想到這里,趙隊長的心猛地一動。
或許,兇手的仇恨對象并非張淑珍本人,而是“像張淑珍這樣的中年女性”。
他可能將對某個特定女性的怨恨,扭曲地發泄在了無辜的過路人身上。
“得換個思路。”趙隊長立刻召集隊員們開會,“調查范圍不要只盯著張淑珍的熟人圈。重點排查附近幾個村里,那些有暴力傾向、心理不太穩定,特別是最近和女性發生過矛盾,或者情緒有明顯變化的男人。
同時,以現場提取到的鞋印和生物檢材為依據,對符合條件的人員進行篩查,一個都不能漏。”
新的排查工作迅速鋪開。
附近三個村子,常住人口兩千多,初步符合“男性、青壯年、有暴力記錄或風評異常”條件的,列出了一百多人名單。
民警分成若干小組,挨家挨戶上門了解情況,核對信息,并依法采集可疑人員的生物樣本,與現場證據進行比對。
排查進行了三天,大部分人的嫌疑被初步排除。
直到一個來自柳家村的男人胡建軍,進入了警方的重點視線。
胡建軍,38歲,離異。有個十歲的兒子,平時跟著胡建軍的爸媽生活。
民警第一次上門是下午兩點多,胡建軍不在家,他爸媽說他早上出去后就沒回來。
民警留下了聯系方式,讓他回家后務必主動聯系。
但等到天黑,胡建軍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民警再次來到胡建軍家。
他爸媽說,胡建軍昨晚是回來了,可一大早又出了門,不知道去了哪兒。
這個情況引起了民警的警覺。
一個本村的常住人口,偏偏在警方排查期間行蹤不定,連續兩天“不在家”,這未免太過巧合。
他們決定在胡建軍家附近蹲守。
下午四點多,一個身穿灰色短袖、深色褲子的男人走進了胡建軍家的院子,正是胡建軍本人。
蹲守的民警立刻上前,出示了證件:“胡建軍,我們是安康市公安局的,需要找你了解些情況。請你跟我們回局里一趟。”
胡建軍見到警察,臉“唰”地白了,眼神躲躲閃閃,話也說不利索:
“警……警察同志,我、我沒干啥啊……為啥要去局里?”
“只是例行詢問,請你配合。”民警的語氣不容商量。
胡建軍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跟著上了警車。
在公安局的詢問室里,胡建軍顯得非常緊張,兩只手不停地互相搓著。
民警問話時,他常常答非所問,前言不搭后語。
“八月十號,也就是案發當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民警問。
“我……我那天,好像是在村里跟人打牌,”胡建軍低著頭,不敢看人,“跟幾個朋友,從上午打到下午。”
“具體是哪幾個朋友?在誰家打的?”
“就……就村里那幾個,常在孫貴家玩的。”胡建軍報了個名字。
民警當即聯系了孫貴核實。
可孫貴卻說,案發當天他根本不在家,一早就去鎮上的親戚家了,其他幾個被提到的人也表示當天沒見過胡建軍。
很明顯,胡建軍在說謊。
“胡建軍,”民警加重了語氣,“你要講實話。案發當天你到底在哪?隱瞞對你沒好處。”
胡建軍的身體明顯哆嗦了一下,腦袋垂得更低:
“我……我可能記混了……不是在孫貴家,是在別的地方打的……”
“什么地方?和誰?”民警追問。
胡建軍支支吾吾,再也編不出個所以然來。
民警判斷他心里有鬼,但證據還不充分,決定先讓他回去,同時暗中觀察他的動向。
胡建軍從公安局出來后的行為,更加反常。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里漫無目的地亂轉,看到警車就下意識地躲閃,和村民說話時眼神也飄忽不定。
有村民向民警反映,胡建軍最近好像換了雙新運動鞋,以前常穿的那雙灰藍色運動鞋不見了。
而且他這段時間總顯得心神恍惚,晚上睡不好,有時會無緣無故地發火。
“這個胡建軍,確實很可疑。”趙隊長在聽取匯報后,當即決定對胡建軍實施重點監控,并依法提取他的生物樣本,與現場檢材進行比對。
比對結果出來的那天,趙隊長正在辦公室梳理線索,技術科的同事拿著報告快步走了進來:
“趙隊,匹配上了!胡建軍的生物樣本,與現場提取的男性生物檢材完全一致!”
“好!”趙隊長一下子站了起來,“立刻申請逮捕手續,抓人!”
當晚,民警在胡建軍家中將其抓獲。
面對鐵證,胡建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了。
審訊室里,他低垂著頭,沉默了很長時間,終于抬起臉,聲音干澀地說:
“是我……人是我殺的。”
胡建軍認罪,讓一直緊繃的警方稍微松了口氣,但更大的疑問也隨之而來。
之前的調查顯示,胡建軍與死者張淑珍素不相識,毫無瓜葛。
他究竟為什么要對一個陌生女人下這樣的毒手?
“你為什么要殺害張淑珍?你們之間有仇嗎?”趙隊長坐在他對面,沉聲問道。
胡建軍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渙散:“我不認識她……沒仇。”
“沒仇?”趙隊長的語氣加重了,“那你為什么要對她實施侵害,最后還要她的命?你知道你的行為毀了什么嗎?
張淑珍的女兒才十幾歲,沒了媽。你的爸媽和兒子,往后也要因為你,在人前抬不起頭!”
胡建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淚毫無征兆地滾了下來。
在民警的逐步引導下,他斷斷續續地說出了緣由。
這個動機,讓在場的辦案人員都感到心頭一沉。
4、
“我恨女人……特別是像她那個年紀的女人。”胡建軍的聲音里浸著一種扭曲的恨意,“都是因為我前妻。”
據胡建軍交代,他和前妻是經人介紹認識的。
當時媒人把女方夸得千好萬好,說他能娶到是福氣。
胡建軍那時年紀不小了,家里催得急,沒怎么深入了解就結了婚。
可婚后沒多久,問題就全暴露了。
胡建軍自己沒什么上進心,不愿出遠門打工,總想著靠爸媽接濟。
婚后的家庭開銷,多半靠爸媽的積蓄和前妻在附近工廠打工掙的工資維持。
前妻眼看日子過得緊巴巴,心里著急,常勸他出去找個正經事做。
胡建軍非但不聽,還動不動就吵:“我家有錢,用你瞎操心?”
前妻對他越來越失望,后來竟然在外面有了別人。
有一次,胡建軍提早回家,正好撞見前妻和那個男人在自己屋里。
他當時血就往頭上涌,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捅了過去,前妻躲得快,只受了點皮肉傷。
這事兒之后,兩人的婚姻也徹底到頭了。
法院把兒子判給了胡建軍,可他壓根不想帶孩子,直接把兒子扔給年邁的爸媽,自己整天在外面混,迷上了賭博。
賭輸了,他就去找前妻要孩子的撫養費,說“兒子也是你的,你得出錢”。
可前妻因為之前被他捅傷的事,對他又恨又怕,每次都不給,還會罵他“爛泥扶不上墻,不配當爹”。
“她憑什么那樣罵我?”胡建軍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拳頭攥得死緊,“是她先對不起我!她敢背叛我,還敢瞧不起我!我寧愿坐牢,也咽不下這口氣!”
離婚后的幾年,胡建軍的日子越過越糟。
賭博輸光了爸媽的老本,還欠下一堆債。
他把所有的不順都算在前妻頭上,覺得是她毀了自己的人生。
慢慢的,這股恨意越來越扭曲,從恨前妻一個人,擴散到恨所有中年女人。
在他眼里,這個年紀的女人都“虛偽、自私,信不過”。
案發那天,胡建軍又去賭了,結果把借來的兩千多塊錢輸了個精光。
輸錢后他心煩意亂,腦子里反復閃回前妻罵他的樣子,還有那些催債的嘴臉。
他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亂逛,不知怎么就晃到了那片玉米地附近。
“我當時心里堵得慌,就想找個人出氣。”胡建軍低著頭,聲音開始發哽,“我想,憑什么我過成這樣,那些女的就能好好的?我也要讓她們嘗嘗難受的滋味。”
就在那時,他看見張淑珍騎著電動車從岔路口過來。
她穿著普通,樣子本分,年紀和他前妻相仿。
那一瞬間,積壓的恨意和惡念像開了閘一樣沖了出來。
他把張淑珍當成了“所有壞女人”的化身,決心把對前妻的怨毒全部發泄到她身上。
他假裝上前問路:“大姐,打聽一下,去鎮上怎么走?”
張淑珍沒起疑心,停下電動車給他指路。
趁她不備,胡建軍猛地從后面勒住她,捂住她的嘴,連拖帶拽地把人弄進了玉米地深處的土坑里。
張淑珍拼命掙扎,用手抓,用腳蹬,但力氣終究敵不過胡建軍。
胡建軍一邊打罵,一邊將對前妻的所有憤恨傾瀉在這個無辜的女人身上,犯下了令人發指的罪行。
事后,他怕張淑珍報警,心一橫,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我當時腦子是懵的,就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活著。”胡建軍回憶道,“……完事我就跑了,把沾了東西的衣服和鞋子都扔進了河,以為這樣就不會被查到。沒想到,你們還是找來了。”
胡建軍的供述給這起案子畫上了句號,但它留下的創傷,卻遠遠沒有結束。
張淑珍家里,空氣沉重得壓人。
小芬整天呆在媽媽的房間,抱著媽媽常穿的那件外套,眼淚流了又干。
她怎么也接受不了,那個總對她笑、會給她做手搟面的媽媽,就這么沒了。
張淑珍的老公常常呆坐在門檻上,望著村口的路發愣,反復念叨:
“我要是不出去打工……我要是不讓她一個人去交電費就好了……”
村里人提起這事,沒有不唏噓的。
路過那扇再也不會亮起溫暖燈光的窗戶時,總會放輕腳步,搖頭嘆氣。
“多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作孽啊。”
“那個姓胡的,簡直是瘋了,跟人家無冤無仇的……”
胡建軍家的日子,同樣支離破碎。
老兩口得知兒子犯的事后,像一下子被抽干了精神,整天閉門不出,怕見人,更怕那些背后的議論。
胡建軍十歲的兒子還不懂事,常扯著奶奶的衣角問:“我爸呢?他啥時候回來?我想他了。”
每到這時,老太太的眼淚就止不住,只能摟緊孫子哄道:“你爸……他辦了錯事,去一個遠地方改正了,要很久很久……”
她不敢想,等孫子長大了,明白“殺人犯”是什么意思的時候,該怎么辦。
胡建軍被抓后,村里人幾乎都和他家斷了來往,甚至有氣不過的,把怨言撒到老兩口頭上。
多重打擊下,胡建軍的爸爸突發腦溢血倒下了,被送進醫院。
可家里早就被胡建軍輸得精光,連醫藥費都湊不出。
“是我沒教好兒子……我對不起老胡家,對不起鄉親們……”胡建軍的媽媽在醫院走廊里老淚縱橫,“早知道這樣,當初拼了命也不能讓他走上歪路……”
2015年5月,安康市人民法院審理了此案。
法院認定,胡建軍以暴力手段強奸婦女,并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分別構成強奸罪、故意殺人罪,犯罪手段殘忍,情節特別惡劣,社會危害極大。
最終,判處胡建軍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聽到判決時,胡建軍一直低著頭,沒有出聲,只有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
或許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想起年邁的爸媽和懵懂的兒子,但一切都太遲了。
旁聽席上,小芬和爸爸緊緊靠在一起,聽到判決后,父女倆的眼淚無聲地涌出。
這不是喜悅,而是一種壓抑太久的悲慟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
即便兇手償命,那個溫暖的人再也回不來了,他們的家,也再也無法完整。
案子了結后,趙隊長在工作筆記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這個案子讓我看到,仇恨是顆有毒的種子。胡建軍因為對前妻的怨毒,讓扭曲的心理吞噬了自己,最終把屠刀揮向無辜的人,徹底毀了兩個家。
人啊,最難也最要緊的,或許就是管住心里那頭惡獸,別讓一時的恨,淹沒了所有的理性和人性。”
玉米地里的風依舊一年年地吹過,只是那片被罪惡浸染過的土壤下,有些傷痕,再也無法被時間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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