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是很多人羨慕的人生。
他學習名列前茅,考進全國數一數二的名校,還能代表國家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
一位老師說他是一位“完美學生”,另一位老師說“他是我有史以來最好的學生”。
他的同學說他才華橫溢。畢業后,他又去美國讀書,攻讀物理學博士。
只是,這位葡萄牙的天才最終沒能完成學業。他中途退學,銷聲匿跡。
再被人提起,是他跨越大半個美國,敲開另一位老同學的家門,抬槍將其射殺。
之后,他離開現場,在一處倉庫里舉槍自殺。
倒在他槍口下的,也是一位天才級人物,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任教,是一位等離子體物理與核聚變領域的科學家努諾·洛雷羅。
“究竟是什么環境,讓一個曾經的名校生,成了殘酷殺手,并結束自己的生命?”一位網友看到這個消息時,留下這句感慨。
“他對老師、同學以及所有與他接觸的人都非常友善。我從未聽過任何人說他行為不端或學習不好。”他以前的老師說,“他肯定經歷了什么事才導致他做出那些事。”
01
那個可疑的陌生人
槍殺老同學前,他還在自己讀博、最終退學的大學持槍掃射,殺了另外2個人,傷了9個人。
起初,沒有人將兩起案件聯系到一起。直到一條不起眼的帖子出現在Reddit論壇中,引發警方的關注。
一位化名為約翰的發帖人用嚴肅的語氣提醒道:“警方應重點關注一輛掛著佛羅里達牌照的灰色日產轎車,它很可能是一輛租來的車輛。”(這輛車,在后面還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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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dit論壇中的舉報帖。
警方順著約翰提供的線索,發現殺害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洛雷羅前,兇手還曾在80公里外的美國布朗大學制造了另一起惡性槍擊事件。
那天,他蒙著面闖入一間教室的后門,從后向前,持槍掃射。霎時間,正在考試的學生們亂作一團,尖叫聲、跑步聲同時在美國布朗大學的巴魯斯和霍利工程樓大樓內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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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朗大學的圖書館內避難的學生。
幾分鐘后,全校同學都收到了學校群發的槍擊警報。中國留學生@EM電磁波躲在宿舍房間內,聽到警車呼嘯而過,紅藍光線炸亮了漆黑的房間,直升機從深夜盤旋到早上,發出“嗡嗡”的聲響。
此起槍擊案最終造成了2人死亡,9人受傷,受害者均為該校學生。警方在教室內發現了44枚9毫米子彈的彈殼,以及兩個大容量彈匣。
校園槍擊案發生后,警方曾反復篩查監控錄像,多次向公眾征集線索,甚至懸賞5萬美元,但調查始終毫無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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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大學槍擊案發后,警方遲遲未能找到嫌疑人的正面影像。
巧的是,向警方提供線索的約翰也畢業于布朗大學。約翰想起,在布朗大學槍擊案發生前數小時,他曾與一名形跡可疑的陌生男子接觸過。大冬天,對方穿著短袖,這引起了他的警覺。
警方順著約翰提供的線索和這個可疑人員的情況進行偵查,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洛雷羅家附近曾停有一輛嫌疑車輛,如果一路追蹤會發現,它也曾出現在布朗大學附近。漸漸地,車輛特征、車牌歸屬與嫌疑人的行動軌跡被串聯成線。調查人員通過監控追蹤,將車輛鎖定在波士頓市中心的一家租車點,從租賃合同中確認了嫌疑人身份。
目標被鎖定。兇手的名字,叫克勞迪奧·內維斯·瓦倫特。
就在警方在一處倉庫附近發現嫌疑車輛,準備對其發起逮捕時,卻在倉庫里發現了他的尸體。現場還有兩支槍械,經確認,正是布朗大學槍擊案中被使用的槍械。

2025年12月18日,美國執法人員突襲了位于新罕布什爾州瓦倫特最后活動的倉庫。
尸檢報告證實,瓦倫特的死亡日期是12月16日,也就是洛雷羅被殺次日。頭部中槍身亡,死因為自殺。
一個是大規模槍擊案,一個是有針對性的謀殺。這個人為什么會同時犯下這兩起案件,又為何選擇了自殺?案件在發現兇手后,卻開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02
他是我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
隨著調查深入,瓦倫特的殺人計劃逐漸浮出水面。
瓦倫特的最后已知地址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北部的一個中產階級社區,但鄰居對他毫無印象。他似乎在隱匿中生活,沒有穩定的工作記錄,也沒有建立新的社會關系。
然后他跨越2400公里,趕到布朗大學,朝自己的學弟學妹們掃射。
布朗大學的槍擊案發生后不到一天,12月14日,嫌疑人就返回了馬薩諸塞州,準備去殺害自己的老同學。
為了掩蓋行蹤,瓦倫特還將租車的車牌換成了緬因州的車牌。
“我們目前還沒弄清楚他是從哪里弄到那塊車牌的,”調查人員說,“車牌非常老舊,而且在10多年前就已經注銷了。正因如此,追蹤和尋找這輛車的行動才變得更加困難。”
他的手機上還安裝了一款警方無法實時定位的應用程序,且使用的是歐洲SIM卡,其在美國的運營商并不會提供SIM卡的實時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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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的行動軌跡。
種種跡象表明,“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調查該案的一位檢察官說道。
他為什么要做這一切?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警方選擇了從嫌疑人瓦倫特和被害的物理教授洛雷羅的關系入手調查。
往前追溯30年,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葡萄牙頂尖工程學院里斯本高等理工學院——這是葡萄牙最大、最著名的工程、科學技術與建筑學院。他們的專業都是物理學。
與洛雷羅相比,瓦倫特其實是成績更耀眼的那個人。據該校校長回憶,瓦倫特的最終平均成績為19分(滿分20分),相當優異。
科學刊物《物理報》(Gazeta da Física)曾報道過,在中學時期,瓦倫特曾代表葡萄牙參加1995年在澳大利亞堪培拉舉行的國際中學生物理奧林匹克競賽。
2000年后,這屆學生畢業。瓦倫特和洛雷羅,都是其中一員。
在這個分岔口后,兩人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一個人去美國讀博,但中途輟學,另一個人卻成了享譽全球的物理學名家。
原本成績更優秀的瓦倫特是前者。
洛雷羅在學術道路上走得十分順遂,2005年他在英國帝國理工學院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隨后在美國普林斯頓等離子體物理實驗室工作,曾擔任麻省理工學院等離子體科學與聚變中心(PSFC)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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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諾·洛雷羅。(圖源麻省理工學院官網)
此外,他家庭、事業雙豐收,人際關系也極好。PSFC在一份聲明中稱他為,“一位杰出的同事”。他多年好友兼同事表示,很難找到不喜歡洛雷羅的人。“他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學家,一位極具遠見卓識和精明戰略眼光的高效領導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而瓦倫特在離開學校后,其生活和科研軌跡都逐漸模糊了。
科英布拉大學物理學榮譽教授卡洛斯·菲奧爾海斯表示,洛雷羅是“任何關注該領域的人都耳熟能詳”的人物。“瓦倫特雖然接受過物理學的訓練,但他并非研究人員,也沒有發表過任何文章……這很反常。”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瓦倫特才華橫溢,卻始終郁郁不得志。
瓦倫特的高中物理老師何塞·莫加多回憶道:“我很難將新聞中殺手的形象與我在高中教了3年的那個安靜、聰明的男孩對上號,他是我有史以來最好的學生。”
菲利佩·莫拉曾是瓦倫特本科期間的老師,曾任命他擔任數學分析課的助教,“瓦倫特顯然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之一”,莫拉回憶道,他“極度渴望脫穎而出,總想證明自己比其他人更優秀”,卻對那些他認為不如自己“聰明”的同學充滿敵意。
莫拉說,盡管如此,他還是與瓦倫特保持了3年的聯系。他最后一次聽到關于瓦倫特的消息是,瓦倫特已經離開美國的布朗大學回到家鄉,并在葡萄牙電信當了幾年IT專家。
據莫拉回憶,那時的瓦倫特似乎正在經歷文化沖擊,顯然并不享受在布朗大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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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大學。(圖源布朗大學官網)
雪城大學教授斯科特·沃森曾與瓦倫特是布朗大學的同學和朋友。
“當時,我們舉辦了第一次歡迎派對,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沃森回憶道。“我走過去想和他聊聊。他起初有些不高興,但過了一會兒,他表示很感激我能主動和他交談,后來我們成了朋友。但據我所知,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在布朗大學讀博期間,瓦倫特總是對現實感到不滿。他抱怨布朗大學的課程缺乏挑戰,抱怨遇到的人,抱怨糟糕的食物,與同學關系也很緊張。
“他非常憤世嫉俗。”沃森說,“他認為自己比所有人都懂得多。可悲的是,他的確如此……他本來已經可以獲得博士學位了。”
在沃森記憶中,瓦倫特性格溫和,但經常對課程、教授和生活條件感到沮喪。“他討厭布朗大學,也討厭普羅維登斯學院。”
不到一年,瓦倫特便離開了布朗大學。他于2001年4月休學,2003年7月正式退學,沒有獲得任何學位。
2001年春季停止上課后不久,瓦倫特在一個布朗大學物理論壇上發帖,稱自己已回到葡萄牙,并留下聯系方式。帖中有一句令人費解的葡萄牙語留言:“最大的騙子是能夠欺騙自己的人。這樣的人到處都有,他們有時會出現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此后,瓦倫特幾乎從世界上消失了。他沒有社交媒體痕跡,沒有明顯的職業軌跡,甚至還切斷了與家人的所有聯系。
03
報復命運的槍聲
如今,瓦倫特已死,槍擊案的具體動機無從查證。
“我們現在完全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是布朗大學?為什么是這些學生?為什么是這間教室?這些我們真的不知道。也許以后會真相大白,我希望如此,但目前還沒有。”羅得島州總檢察長彼得·內羅納說道。
是因為嫉妒?他的一位同學在接受葡萄牙當地媒體采訪時表示,據他們同學的猜想,瓦倫特是將洛雷羅視為自己無法企及的學術和職業成功的象征。
是因為心理陰影?據布朗大學校長克里斯蒂娜·帕克森稱,瓦倫特在該校就讀期間,只選修了物理課程。而該校大部分物理課程都在巴魯斯-霍利大樓內進行。換句話說,他在布朗大學讀書的時候,經常出入這里——這或許也能解釋為什么他選擇在這里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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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魯斯-霍利大樓(Barus & Holley Building )
人類學博士、微信公眾號“沒藥花園”創始人何襪皮關注了這起案件,對于前述揣測,她表示認同。“根據描述,這個人本身自視甚高。他對自己的人生原本有一套很明確的理想設想,但現實的處境和他想要的東西之間差距太大了。他走不出眼前的現實困境,很高的心氣又讓他放不下理想。
“其實很多校園槍擊案,就是對本校作案。兇手是學生,受害者就是兇手的老師和同學。”何襪皮說,本案的特殊之處在于,嫌疑人已經離開布朗大學20多年,卻選擇回到母校完成這一行為。“他回到布朗大學作案,很可能是因為我們已知的人生轉折點發生在他從布朗大學退學的時刻。”
這種心理機制解釋了兇手為何選擇洛雷羅作為另一個攻擊對象:“這是一種泛化的惡意,不一定源于舊怨或直接沖突。”何襪皮基于現有報道分析道,兇手內心的嫉妒源于長期遠距離的心理對照。即使相隔25年,他仍可能通過網絡追蹤對方,不斷在內心進行比較。
在何襪皮過往梳理的100多起罪案中,這種心理模式并非孤例。
比如1991年11月1日,美國愛荷華大學物理與天文學系博士畢業生盧剛先后槍殺了競爭對手、導師等6人,隨后開槍自盡。事后調查時,警方在盧剛身上發現了多份準備寄出的陳述材料與書信,其中反復提到論文獎項評選、留校機會分配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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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剛將他的失敗解讀為“不公正對待”,并認為前途被“徹底毀掉”,于是開槍“同歸于盡”。
類似的邏輯,也出現在韓國的一起案件中。一名長期生活失意的女子假扮成初中生,以尋找家教為由接近一名大學生,將其殺害并試圖“取而代之”,進入對方原本的人生軌道。
這類罪犯的行為遠非一時沖動或簡單恩怨所能解釋。他們將受害者視為一個象征符號,象征著自己永遠無法觸及的理想人生。
或許瓦倫特曾經認為,這樣做能報復曾給他帶來痛苦的學校和假想敵,雖然這些已無從求證。
只是,真正被傷害的,不是他想象中可憎的命運,而是那些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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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訃告記載,在布朗大學槍擊案受害人中,有一位是來自阿拉巴馬州的19歲大二學生埃拉·庫克,她主修法語和數學經濟學,曾擔任該校共和黨學生會的副主席。
另一名是18歲的穆罕默德·阿齊茲·烏穆爾佐科夫,他是一名主修生物化學和神經科學的大一新生。他的姐姐接受美聯社采訪時回憶道,烏穆爾佐科夫從小就患有神經系統疾病,“他一生經歷了很多苦難,但他考入了這所很棒的學校,并且非常努力地實現他7歲時的愿望,成為一名神經外科醫生,幫助他人。”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對瓦倫特自己也是這樣。如今,他和自己的老同學被永久地定格在新聞里,一個是槍擊的兇手,一個是隕落的巨匠。命運再無翻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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