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突然開始收集舊報紙
那捆報紙出現在書房角落時,我并沒有太在意。
只是些泛黃的舊報紙,用麻繩粗糙地捆著,擺在書架與墻壁的縫隙間。
程夢琪說同事搬家清理出來的,她覺得丟了可惜。
我笑著問她是不是要學老人攢廢紙賣錢,她只是抿嘴搖頭。
直到第二捆、第三捆相繼出現,我才察覺不對勁。
那些報紙散發著陳年的油墨味,在夏末潮濕的空氣里彌漫開淡淡的霉味。
夢琪下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手里總提著裝滿舊報紙的塑料袋。
她的眼睛下方浮現出淡淡的青影,那是熬夜留下的痕跡。
我問她在找什么,她只是含糊地說想找一篇很久以前的新聞。
可當我追問是什么新聞時,她卻轉身走向書房,留給我一個沉默的背影。
某個深夜,我醒來發現身旁空著。
書房門縫下透出微弱的光,還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我輕輕推開門,看見夢琪坐在報紙堆中,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
她手中握著的報紙上,日期赫然是十年前。
那時我們還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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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六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切出一塊明亮的矩形。
我睜開眼睛,伸手摸向身旁。
床單上還留著體溫,但程夢琪已經不在床上。
廚房傳來煎蛋的滋滋聲,還有咖啡機低沉的轟鳴。
這讓我稍微安心了些。至少她還記得做早餐。
我起身走向浴室,路過書房時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門虛掩著,能看見里面堆積如山的報紙。
那些報紙已經侵占了半個書房,沿著墻壁堆起半人高的矮墻。
最上面幾份散開著,泛黃的紙頁在晨光中像枯萎的秋葉。
我搖了搖頭,走進浴室洗漱。
溫水沖在臉上時,我聽見夢琪在廚房喊:“早餐好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輕快,甚至帶著些許雀躍。
這反而讓我心里更不安。
餐桌上擺著煎蛋、烤面包和兩杯咖啡。
夢琪系著那條淡藍色的圍裙,那是我們結婚周年時我送她的禮物。
她將面包片涂上果醬,遞到我面前。
“今天天氣真好。”她說,眼睛望向窗外。
陽光確實很好,梧桐樹的葉子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光影。
“是啊。”我接過面包,“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她拿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
“想去舊貨市場轉轉。”她說得很快,“聽說那邊周末有集市。”
“又去買舊報紙?”我終于還是問出了口。
夢琪低下頭,用叉子戳著盤子里的煎蛋。
蛋黃流出來,像一灘融化的黃油。
“不只是報紙。”她的聲音輕了下去,“還有些舊書刊。”
“夢琪。”我放下咖啡杯,“我們家不是廢品回收站。”
她沒有抬頭,但我看見她握著叉子的指節有些發白。
“我知道。”她低聲說,“就快找完了。”
“找什么?”我追問,“你至少該告訴我你在找什么。”
廚房里突然安靜下來。
只有窗外傳來的鳥鳴聲,清脆而遙遠。
夢琪抬起頭,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在涌動。
像是恐懼,又像是某種執著的渴望。
“一篇新聞。”她終于說,“很多年前的新聞。”
“關于什么的?”
“我不確定。”她的目光移向書房方向,“只是隱約記得……”
她的話沒有說完。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她設置的鬧鐘。
夢琪像是獲救般站起身:“我得走了,早去能挑到好的。”
她匆匆解下圍裙,抓起沙發上的帆布包。
門打開又關上,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兩杯漸漸冷卻的咖啡。
我坐了很久,最終還是起身走向書房。
推開門,霉味撲面而來。
02
下午三點,程夢琪還沒有回來。
我站在書房中央,環顧四周堆積的報紙。
它們按照日期粗略地分類擺放,最早的是十年前的三月份。
最晚的則停在同年的十月份。
這七個月的報紙被收集得格外齊全,幾乎每天都有。
我蹲下身,隨手拿起一份日期為十年前四月十二日的報紙。
頭版頭條是關于城市地鐵新線路開通的報道。
第二版有社會新聞、文化動態,第三版是財經消息。
我快速翻閱著,紙張在指尖發出脆響。
翻到第七版時,我的動作停住了。
那是一則尋人啟事,篇幅不大,擠在廣告欄旁邊。
“林曉雨,女,十四歲,于四月十日放學后失蹤。”
旁邊附著一張黑白照片,女孩扎著馬尾,笑容靦腆。
啟事下方列出了體貌特征和聯系方式。
我盯著那則啟事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
這會是夢琪要找的嗎?一個失蹤女孩的新聞?
可她為什么要找這個?
我將報紙放回原處,站起身時感到一陣眩暈。
也許是蹲得太久了。
我走出書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發呆。
墻上的時鐘嘀嗒走著,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
四點十分,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夢琪推門進來,手里又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看見我坐在沙發上,她愣了一下。
“今天這么早回來?”她努力讓語氣顯得輕松。
“今天調休。”我說,“你呢?收獲如何?”
她避開我的目光,提著袋子走向書房。
我跟了過去,靠在門框上看她整理新帶回來的報紙。
她將報紙一份份攤開,仔細檢查日期,然后歸類堆放。
動作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
“夢琪。”我輕聲說,“我們談談。”
她的肩膀微微緊繃,但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等我把這些整理完。”她說。
“就現在。”
我的語氣比預想中強硬。
她終于轉過身,手里還捏著一份報紙。
午后的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也照亮她臉上疲憊而執拗的神情。
“你到底在找什么?”我問,“告訴我實話。”
她的嘴唇動了動,眼睛看向別處。
“一篇新聞。”她重復著早上的話。
“什么新聞值得你這樣瘋狂地找?”我走近一步,“你看看這個家,都快被報紙淹沒了。”
“就快找到了。”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再給我一點時間。”
“時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你已經找了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你就像變了個人。”
夢琪低下頭,長發滑落遮住了臉。
我看見她手中的報紙被捏出了褶皺。
“對不起。”她低聲說,“我知道我最近不太正常。”
“那你就告訴我原因。”我的語氣軟了下來,“我們是夫妻,夢琪。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對的?”
她抬起頭,眼睛里閃著水光。
“如果……”她吸了吸鼻子,“如果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呢?”
這句話讓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就是覺得必須找到它。”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那個新聞……它就在那里。我能感覺到。”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在這里,有個聲音告訴我,一定要找到。”
書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遠處街道傳來的隱約車流聲。
我看著她濕潤的眼睛,心中的疑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沉重。
“我幫你一起找。”最后我說。
夢琪猛地搖頭:“不,不用。”
“為什么?”
“因為……”她咬了咬嘴唇,“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
她轉身繼續整理報紙,用背影告訴我談話結束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在報紙堆中蹲下的身影。
那么單薄,那么固執。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和我結婚五年的這個女人,身上也許藏著我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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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夜里,我又一次在凌晨兩點醒來。
身旁空著,床單冰涼。
書房方向隱約傳來燈光。
我悄悄起身,赤腳走過客廳的地板。
木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書房門虛掩著,我透過縫隙朝里看。
夢琪坐在地板上,周圍堆滿了攤開的報紙。
臺燈的光暈將她籠罩,在墻壁上投出巨大的影子。
她手中拿著一份報紙,眼睛緊緊盯著上面的文字。
嘴唇無聲地翕動,像在默念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那種近乎偏執的專注。
這樣的場景已經持續了好幾個夜晚。
我正準備推門進去,突然聽見她低聲說話。
“十年前……”她的聲音很輕,像夢囈,“四月……不對,也許是五月……”
我停在門外,屏住呼吸。
“下雨天……”她繼續說,“黑色的車……車牌……”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在努力回憶什么。
我輕輕推開門。
夢琪猛地抬起頭,手中的報紙滑落到地上。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在臺燈光下收縮。
有那么一瞬間,她看著我的眼神很陌生。
像是不認識我。
“夢琪?”我輕聲喚她。
她眨了眨眼,那種陌生的神情漸漸褪去。
“你怎么醒了?”她問,彎腰撿起地上的報紙。
“你又沒睡。”我走進書房,在她身旁坐下。
地板上鋪滿了報紙,我小心地避開那些泛黃的紙頁。
“睡不著。”她將手中的報紙折疊起來,動作有些慌亂。
“你剛才在說什么?”我問,“什么黑色的車?”
她的手指僵住了。
“我說夢話了?”她勉強笑了笑,“可能太累了。”
“不是夢話。”我看著她的眼睛,“你很清醒地在說,十年前,下雨天,黑色的車。”
夢琪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蒼白。
她低下頭,長發再次遮住了臉。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只是些零碎的畫面。”
“什么畫面?”
“我說不清楚。”她的聲音里透出痛苦,“就像……就像記憶的碎片,但拼不起來。”
我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她卻縮了回去。
“夢琪。”我盡量讓聲音溫柔,“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關于你的過去,你從來不提的過去。
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夢琪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這是我們認識時她就告訴我的。
她說她不記得父母,也不記得童年。
因為一場高燒,記憶從十歲左右才開始清晰。
這些年來,我從未懷疑過這個說法。
可現在,看著她在舊報紙中瘋狂尋找的模樣,我開始感到不安。
“我不知道。”她重復著這句話,雙手抱住膝蓋,“真的不知道。”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我脫下身上的睡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們回房睡覺吧。”我說,“明天再找。”
她搖搖頭:“你先去睡,我再找一會兒。”
“你這樣身體會垮的。”
“就一會兒。”她的聲音里帶著懇求,“求你了。”
我看著她固執的側臉,知道今晚是勸不動她了。
最終我只能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夢琪已經重新攤開報紙,專注地閱讀起來。
臺燈的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墻壁上,隨著翻頁的動作輕輕晃動。
那畫面有種說不出的孤獨。
回到臥室,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灑在地板上,一片清冷。
我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程夢琪的場景。
在朋友的聚會上,她安靜地坐在角落,捧著一杯檸檬水。
我和她打招呼,她抬起頭,眼睛里有種小動物般的警覺。
后來我們開始約會,她總是準時到,又總是提前離開。
像是害怕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結婚后,她很少提起過去,我也就不過問。
我以為那是她心中的傷疤,不去觸碰是最好的尊重。
可現在,那些舊報紙像一扇緩緩打開的門。
門后是她不愿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過去。
而我作為她的丈夫,卻被擋在門外。
這個認知讓我心里一陣刺痛。
04
第二天是周日,我醒得很早。
夢琪已經睡在身旁,呼吸均勻而綿長。
她眼下的青影更深了,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微微皺著。
我輕手輕腳地起床,給她掖好被角。
然后走向書房。
晨光從窗戶照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那些報紙在光線下顯得更加陳舊,邊緣卷曲發脆。
我蹲下身,開始仔細檢查這些報紙的日期。
果然如我昨晚隱約察覺的,它們都集中在十年前。
從三月到十月,每一天的報紙幾乎都有。
只有少數幾天缺失,像是還沒找到。
我翻看幾份不同日期的報紙,尋找共同點。
社會新聞版、本地新聞版、甚至廣告版,都留下了翻閱的痕跡。
有些版面被折了角,有些段落用鉛筆做了標記。
標記很輕,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我順著標記找去,發現大多是關于失蹤人口的報道。
尤其是青少年失蹤案。
其中一則報道吸引了我的注意。
日期是十年前五月三日,標題是“警方加大力度搜尋失蹤少女”。
內容是關于一個名叫林曉雨的十四歲女孩。
她在四月十日放學后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報道附了一張照片,雖然印刷質量粗糙,但能看清女孩的五官。
清秀的臉龐,扎著馬尾,笑容靦腆。
和昨天我看到的那則尋人啟事是同一個人。
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這個女孩,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不是報紙上,而是在生活中。
這個念頭讓我脊背發涼。
我繼續翻閱其他報紙,又發現了幾起失蹤案的報道。
有男孩有女孩,年齡都在十二到十六歲之間。
時間跨度從三月到八月。
而夢琪重點標記的,始終是林曉雨這個案子。
五月的報紙上還有后續報道,說警方懷疑是連環作案。
但到了六月,相關報道就漸漸少了。
到了七月,幾乎不再提及。
像很多未破的懸案一樣,被時間慢慢掩埋。
我將這些報紙按日期重新整理好,努力回憶十年前的事。
那時我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忙著找工作。
對社會新聞關注不多,只隱約記得那段時間治安不太好。
父母叮囑我晚上不要單獨出門。
但具體的案件,我完全沒有印象。
也許該去查查當年的檔案?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我就聽見臥室傳來動靜。
夢琪醒了。
我迅速將報紙恢復原狀,走出書房,正好迎上她。
她穿著睡衣,頭發凌亂,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起這么早?”她揉著眼睛問。
“睡不著。”我說,“想吃什么?我去做早餐。”
“隨便。”她說著走向浴室。
我看著她關上門,聽見里面傳來水聲。
突然,我想到一件事。
夢琪的生日是十一月,今年三十歲。
如果她是三十歲,那么十年前應該是二十歲。
可她在福利院的檔案顯示,她到那里時大約十歲。
之后一直在那里生活到十八歲。
這中間有兩年空白。
她從未詳細說過那兩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每次我問起,她都說在打工,攢錢讀書。
現在想來,這個解釋太過模糊。
水聲停了,夢琪從浴室出來,臉上還掛著水珠。
“你今天要出門嗎?”我問,盡量讓語氣自然。
她擦臉的動作頓了頓。
“可能去圖書館查點資料。”她說。
“關于那篇新聞的?”
“嗯。”她放下毛巾,“我想也許圖書館有更全的存檔。”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她拒絕得很快,“你周末好好休息。”
“夢琪。”我叫住正要回臥室的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起伏。
“沒有。”她說,“只是工作壓力大。”
“你的工作從來都游刃有余。”我指出,“這不是工作壓力。”
她轉過身,眼睛里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
像是恐懼,又像是別的什么。
“別問了,英悟。”她的聲音有些發抖,“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我說,“可你離我越來越遠。”
“我沒有……”
“你有。”我走近她,“你把自己關在那些舊報紙里,不愿意讓我靠近。”
夢琪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睡衣的衣角。
“對不起。”她的聲音很小,“我只是……需要弄明白一些事。”
“關于你過去的事?”我問。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滿是震驚。
“你怎么……”
“那些報紙,全是十年前的。”我說,“你在找什么?和你過去有關的東西,對嗎?”
夢琪的臉色變得慘白。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最后,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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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一早晨,夢琪像往常一樣去上班。
出門前她抱了抱我,動作有些僵硬。
“晚上見。”她說,然后匆匆離開。
我站在窗前,看著她走出樓門,快步走向地鐵站。
她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有些單薄。
我決定請假一天。
打電話給公司請了假后,我換好衣服出了門。
城市在晨光中蘇醒,街道上車流漸密。
我坐上公交車,前往老城區的舊貨市場。
夢琪說她在那里買舊報紙,也許攤主知道些什么。
舊貨市場在一片待拆遷的老街里,街道兩旁擺滿了地攤。
舊家具、老物件、泛黃的書刊,琳瑯滿目。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和陳舊物品特有的氣味。
我沿著街道慢慢走,尋找賣舊報紙的攤位。
很快就在一個轉角處找到了。
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老花鏡,正在整理一堆雜志。
攤位旁堆著幾捆用麻繩扎好的報紙,用塑料布蓋著防雨。
“老板。”我走上前,“請問有十年前的舊報紙嗎?”
攤主抬起頭,透過老花鏡打量我。
“要哪一年的?”他的聲音沙啞。
“十年前,三到十月份的。”
攤主的手頓了頓。
“你也要找那個時間的報紙?”他問,眼神變得警惕。
“也?”我捕捉到這個字,“還有誰找過?”
攤主沒有立刻回答,低頭繼續整理雜志。
我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攤位上。
“我只是想了解些情況。”我說。
攤主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我,終于嘆了口氣。
“上個禮拜,有個年輕女人來找過。”他說,“也是要十年前的報紙,特別是三到十月的。”
“她長什么樣?”
“三十歲左右,瘦瘦的,長頭發。”攤主回憶著,“眼睛很大,但沒什么神,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是夢琪。
“她都問了什么?”我問。
“先是問我有沒有那些報紙。”攤主說,“我說有,但不多。她就很急切地要我全拿出來。”
“然后呢?”
“然后她就蹲在那兒一份份地翻。”攤主比劃著,“翻得特別仔細,像是在找什么具體的內容。”
“她說了在找什么嗎?”
攤主搖搖頭:“我問了,她沒說。但翻到五月三號那份時,她看了很久。”
五月三日,正是報道林曉雨失蹤案的那天。
“她還問了什么?”
“問我記不記得十年前那幾起失蹤案。”攤主壓低聲音,“特別是那個叫林曉雨的女孩。”
我的心跳加快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有點印象。”攤主說,“那段時間鬧得挺大,報紙天天報。后來就突然沒消息了。”
“突然?”
“對,像是被壓下去了。”攤主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有人說,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我也不清楚,只是聽說。”攤主擺擺手,“都是些小道消息,當不得真。”
我又拿出一百塊錢。
“您再仔細想想,關于那個林曉雨,還有什么特別的?”
攤主猶豫了一下,接過錢塞進口袋。
“那女孩的照片,我看了總覺得眼熟。”他說,“像是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
“想不起來。”攤主搖頭,“但最近我突然想明白了。”
他湊近些,聲音幾乎變成耳語。
“上周來找報紙的那個女人,和林曉雨長得有點像。”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我胸口。
“您確定?”
“不確定,畢竟照片是黑白的,而且過了十年。”攤主說,“但眉眼看,確實有點像。”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那女人翻報紙的樣子,不像是看別人的事。”
“倒像是在找自己的過去。”
我謝過攤主,離開了舊貨市場。
街道上的喧囂仿佛都隔了一層膜,聽不真切。
攤主的話在我腦中回蕩。
夢琪和林曉雨長得像。
夢琪在瘋狂尋找十年前的報紙,特別是失蹤案的報道。
夢琪從來不提十歲到十八歲之間的經歷。
這些碎片開始拼湊起來,指向一個我不敢深想的可能。
手機突然響起,是夢琪打來的。
“英悟。”她的聲音有些急促,“你今天請假了?”
“嗯,身體不太舒服。”我說謊了。
“嚴不嚴重?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馬上回家。”我說,“你呢?在哪兒?”
“在公司。”她說,但背景音很安靜,不像辦公室。
“夢琪。”我說,“我們晚上好好談談,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好。”她輕聲說,“是該談談了。”
掛斷電話后,我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很久。
陽光很暖,但我卻感到一陣寒意。
如果夢琪真的是林曉雨,那過去的十年她去了哪里?
為什么會在福利院?
為什么失去記憶?
而如果她不是,又為何對那個案子如此執著?
問題一個接一個涌現,卻沒有答案。
我起身回家,腳步沉重。
推開家門時,發現夢琪已經回來了。
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手里拿著一份報紙。
那份報紙很舊,邊角已經破損。
看見我進門,她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
“我找到了。”她說,聲音嘶啞。
06
夢琪手中的報紙攤在茶幾上。
日期是十年前七月十五日,第四版右下角。
那是一則篇幅很小的報道,標題是“失蹤少女案件線索中斷”。
報道說林曉雨失蹤案調查陷入僵局,警方未發現新線索。
家屬懸賞征集信息,但數月來毫無進展。
文章旁邊配了一張林曉雨的照片,比之前看到的更清晰些。
女孩穿著校服,對著鏡頭微笑,眼睛彎成月牙。
我盯著那張照片,又抬頭看夢琪。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臉型,相似的笑容。
只是照片中的女孩更稚嫩,而夢琪的臉上有歲月留下的痕跡。
“你看出來了吧。”夢琪輕聲說。
她的手指撫過報紙上的照片,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夢。
“她……和你很像。”我說,聲音干澀。
“不是像。”夢琪抬起眼睛,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是我。”
客廳里突然安靜得可怕。
窗外的車流聲、鄰居的電視聲、甚至自己的心跳聲,都消失了。
我只能聽見夢琪壓抑的呼吸聲。
“十年前,我叫林曉雨。”她說,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十四歲,初中三年級。”
“四月十日下午,放學后我在校門口等爸爸來接。”
“那天他遲到了,我就走到旁邊的便利店門口等。”
“后來……后來下雨了。”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我面前,車門打開,有人捂住我的嘴。”
“再醒來時,我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
夢琪閉上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我被關了多久,我不知道。那里沒有窗戶,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們給我吃的,讓我活著,但不讓我出去。”
“后來……后來發生了什么,我記不清了。”
她睜開眼睛,眼神空洞。
“等我再次有記憶時,我已經在福利院了。”
“他們說我是被送到那里的,發著高燒,身上沒有證件。”
“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父母,不記得過去。”
“福利院給我起了新名字,程夢琪。”
“我在那里待到十八歲,然后自己打工,上學,生活。”
“直到一個月前。”
她深吸一口氣。
“我路過一個報欄,看見上面有舊報紙展覽。”
“其中一份報紙的日期,是十年前四月十二日。”
“不知道為什么,那個日期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什么。”
“我開始做夢,夢里總是下雨,黑色的車,還有被捂住嘴的窒息感。”
“我隱約覺得,我的過去和那些舊報紙有關。”
“所以開始收集,尋找,想要拼湊出真相。”
夢琪說完,整個人癱在沙發上,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
我坐在她身邊,想要抱住她,手卻僵在半空。
這個真相太沉重,太突然。
我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最后我問。
“因為我不敢確定。”夢琪哽咽著,“萬一我弄錯了呢?萬一我只是長得像呢?”
“直到今天,我在圖書館查到這份報紙。”
她指著茶幾上的報道。
“記者在文中提到,林曉雨的左耳后有一顆紅痣。”
夢琪撩起左耳的頭發。
耳后的皮膚上,確實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我照鏡子時發現的。”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然后我就知道,我沒弄錯。”
我看著那顆痣,又看看報紙上的照片。
所有的懷疑,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被證實。
我的妻子,程夢琪,就是十年前失蹤的少女林曉雨。
“你的父母……”我艱難地開口。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夢琪的眼淚又涌出來,“十年了,他們可能已經……”
“我們可以去找。”我說,“現在科技發達,尋人比十年前容易。”
夢琪搖頭:“沒那么簡單。”
“因為如果我是被綁架的,那綁匪為什么放了我?”
她看著我的眼睛,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懼。
“而且為什么我會失去記憶?是真的生病,還是……被做了什么?”
這些問題讓我脊背發涼。
“還有。”夢琪繼續說,“我在找報紙時,總覺得有人在看著我。”
“去舊貨市場,去圖書館,去任何找報紙的地方。”她的聲音壓低,“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
“你確定?”
“不確定,也許是心理作用。”她說,“但那種感覺很真實。”
我想起舊貨市場攤主的話。
他說十年前林曉雨的案子,像是被什么人壓下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夢琪的恐懼不是空穴來風。
“我們報警吧。”我說。
“不。”夢琪猛地抓住我的手臂,“還不能報警。”
“因為我還沒弄清楚全部真相。”她的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我需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在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
“這太危險了。”
“但我必須知道。”夢琪的眼神變得堅定,“否則我永遠無法真正活下去。”
我看著她的眼睛,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決絕。
那個總是溫柔順從的妻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要追尋真相的女人。
即使那真相可能很可怕。
“我幫你。”最后我說。
夢琪愣住了:“你不怕嗎?”
“怕。”我握住她的手,“但我更怕失去你。”
她的眼淚再次涌出,但這次是帶著釋然和感激。
“我們一起找。”我說,“但你必須答應我,有任何情況都要告訴我,不能獨自冒險。”
夢琪點點頭,靠進我懷里。
她的身體還在發抖,但比剛才平靜了些。
我抱著她,看著茶幾上那份舊報紙。
照片中的女孩微笑著,對未來一無所知。
而十年后,她成了我的妻子,卻依然活在過去的陰影里。
這個認知讓我心痛,也讓我下定決心。
無論真相是什么,我都會陪她面對。
因為她是程夢琪,也是林曉雨。
是我的愛人,也是需要被救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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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二天,我們去了公安局。
不是報警,而是以家屬身份申請查閱舊案的檔案。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中年警官,姓李,眉頭總是皺著。
聽說我們要查十年前的失蹤案,他的表情變得復雜。
“林曉雨?”他重復著這個名字,“有點印象。”
“您記得這個案子?”夢琪急切地問。
李警官點點頭:“那時候我剛調來不久,這個案子是我師傅經手的。”
“后來呢?破案了嗎?”
李警官嘆了口氣,示意我們坐下。
“實話告訴你們,這個案子當年很棘手。”
他翻開筆記本,找到十年前的記錄。
“林曉雨,十四歲,放學后在校門口失蹤。”
“現場沒有打斗痕跡,監控只拍到她上了那輛黑色轎車。”
“但車牌是套牌的,查不到車主。”
“后來呢?”我問。
“后來我們擴大了搜索范圍,但線索斷了。”李警官說,“那輛車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沒有勒索電話?沒有索要贖金?”
“沒有。”李警官搖頭,“這才是最奇怪的。如果是綁架,通常會有金錢目的。”
“但林曉雨家只是普通工薪階層,不算富裕。”
夢琪握緊了拳頭:“那為什么綁架我?”
李警官看了她一眼:“你就是林曉雨?”
夢琪點頭,撩起頭發露出耳后的紅痣。
李警官仔細看了看,表情更加凝重。
“你這些年在哪里?”
夢琪簡單說了福利院的事,以及失憶的情況。
李警官聽完,沉默了很久。
“我需要向上級匯報。”最后他說,“這個案子需要重啟調查。”
“但我們今天來,只是想了解當年的情況。”我說。
“我理解。”李警官說,“但既然當事人出現了,就必須走程序。”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這個案子當年被叫停,本身就不正常。”
“被叫停?”我和夢琪同時問。
李警官壓低聲音:“我師傅調查到一半,被調去了其他部門。”
“接手的警官草草結案,說是可能自己離家出走。”
“但我們都清楚,現場痕跡不像離家出走。”
“為什么會被叫停?”我問。
“不清楚。”李警官說,“但肯定有壓力從上面來。”
這個說法和舊貨市場攤主的一致。
夢琪的臉色蒼白:“您的意思是,當年有人不想讓這個案子查下去?”
“有可能。”李警官謹慎地說,“所以你們現在出現,可能會驚動某些人。”
“那怎么辦?”我問。
“我會申請保護。”李警官說,“但你們自己也要小心。”
他看了看夢琪:“特別是你,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離開公安局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街道上路燈次第亮起,投下昏黃的光暈。
夢琪一直很沉默,直到我們走到地鐵站。
“他在暗示什么?”她突然問。
“什么?”
“李警官。”夢琪說,“他說可能會驚動某些人。是什么意思?”
我握住她的手:“別多想,警察會處理的。”
“但我總覺得……”她的話沒說完。
地鐵進站了,帶起一陣風。
人群涌出又涌入,我和夢琪被擠在中間。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人。
站在站臺的柱子后面,戴著帽子和口罩。
他的目光,正盯著夢琪。
我猛地轉頭,那人卻迅速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怎么了?”夢琪問。
“沒什么。”我說,但心跳加速了。
也許是我多心了。
也許不是。
回到家后,夢琪開始整理她找到的所有報紙。
她將它們按日期排列,鋪滿了整個客廳地板。
每一份有林曉雨報道的報紙都被單獨挑出來。
從四月十二日的尋人啟事,到五月三日的案情報道。
再到六月、七月的后續。
最后停在七月十五日,線索中斷的消息。
“你看。”夢琪指著這些報紙,“報道的篇幅越來越小。”
“從頭版,到社會版,再到不起眼的小角落。”
“像有人在刻意淡化這件事。”
我蹲下身,和她一起看那些泛黃的紙頁。
確實如她所說,媒體對這個案子的關注度在迅速下降。
“還有這個。”夢琪拿出五月十日的一份報紙。
那是關于另一起失蹤案的報道,受害者是個十五歲男孩。
“時間很近,只隔了一個月。”她說,“但報道卻說沒有關聯。”
“你覺得有關聯?”
“我不知道。”夢琪皺眉,“但直覺告訴我,這些案子是同一個人的。”
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栗。
如果是連環作案,那夢琪能活下來就是奇跡。
而那個罪犯,可能還在某個地方。
甚至可能還在關注著這個案子。
手機突然響起,是陌生號碼。
我接起來,對方沒有說話。
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喂?”我問,“哪位?”
電話被掛斷了。
我回撥過去,提示是空號。
夢琪看著我:“是誰?”
“打錯了。”我說,但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天夜里,我們很早就睡了。
但兩個人都沒睡著,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英悟。”夢琪輕聲說,“我害怕。”
“怕什么?”
“怕想起更多。”她的聲音在顫抖,“也怕什么都想不起。”
我轉過身,將她摟進懷里。
她的身體很涼,像在冷水里泡過。
“不管發生什么,我都在。”我說。
“如果我……”她頓了頓,“如果我想起的事很可怕呢?”
“那我們一起面對。”
“如果我……”她的聲音更小了,“如果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程夢琪呢?”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
“我的過去,我的經歷。”她說,“如果那些事改變了我,讓我變成了另一個人呢?”
我捧起她的臉,即使在黑暗中也想看著她的眼睛。
“聽著,夢琪,或者曉雨,或者無論你叫什么。”
“我愛的不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過去。”
“我愛的是現在的你,是和我生活了五年的你。”
“過去可以改變很多,但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夢琪的眼淚滴在我的手上,溫熱的。
“謝謝你。”她哽咽著說。
我們相擁而眠,但睡眠很淺。
凌晨三點,我被夢琪的驚叫聲驚醒。
她坐在床上,渾身冷汗,眼睛睜得很大。
“怎么了?”我打開臺燈。
“我……我想起來了。”她的聲音嘶啞。
“想起什么?”
“那個房間。”夢琪的眼睛里充滿恐懼,“關我的那個房間。”
“墻上……墻上貼著海報。”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
“是足球海報,曼聯隊的。”
這個細節很具體,不像憑空想象。
“還有呢?”我輕聲問,握住她的手。
“還有……”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還有窗外的聲音。”
“什么聲音?”
“火車。”夢琪突然說,“能聽見火車經過的聲音。”
“還有汽笛聲。”
她睜開眼睛,看著我。
“那個地方,靠近鐵路。”
這是個重要的線索。
十年前,城市里有鐵路經過的區域不多。
隨著城市發展,很多鐵路線都被拆除了。
但十年前,還有幾條貨運線路經過老城區。
“還記得別的嗎?”我問。
夢琪搖頭:“只有這些碎片。”
“足夠了。”我說,“明天我們可以查地圖,看看十年前鐵路經過哪些地方。”
夢琪點點頭,但表情依然凝重。
“還有一件事。”她說。
“關我的人,不止一個。”
她的身體開始發抖。
“有兩個人,一個聲音粗,一個聲音細。”
“他們說話時,總叫我‘小雨’。”
這個稱呼讓夢琪的臉色更加蒼白。
“那是我爸爸叫我的小名。”她低聲說,“只有家人知道。”
08
第二天早晨,我們去了圖書館。
地方志檔案館里有十年前的城市地圖。
我們找到了鐵路線路圖,標注了所有貨運線路。
十年前,還有三條線路穿過城市。
一條在北郊,一條在西郊,還有一條穿過老工業區。
“靠近鐵路的居民區……”我指著地圖,“這些地方都有可能。”
夢琪仔細看著地圖,手指在上面慢慢移動。
突然,她停在一個區域。
“這里。”她說,“我感覺是這里。”
那是老工業區邊緣的一片居民樓,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
十年前已經比較破舊,現在大部分已經拆遷。
“為什么是這里?”我問。
“不知道。”夢琪皺眉,“就是感覺。”
直覺有時很準,尤其是在記憶恢復的過程中。
我們記下地址,離開圖書館。
外面陽光很好,但夢琪的臉色依然蒼白。
“我們真的要去嗎?”她問。
“你不想去?”
“想,但也怕。”她誠實地說,“怕看到那個地方,會想起更多可怕的事。”
我握住她的手:“我陪著你。”
我們坐上公交車,前往老工業區。
車上人不多,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
夢琪一直看著窗外,神情恍惚。
“如果……”她突然說,“如果我父母還活著,他們會認我嗎?”
“當然會。”我說,“你是他們的女兒。”
“但十年了,他們可能有了新的生活。”
“沒有父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我堅定地說。
夢琪沒再說話,但握緊了我的手。
公交車到站了,我們下車。
眼前的景象和地圖上已經完全不同。
大片的老房子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商業區。
只有零星幾棟舊樓還矗立著,像時光的遺物。
我們按照記憶中的方位尋找。
穿過新建的商場,走進后面的小巷。
那里還保留著一些老建筑,墻壁斑駁,電線雜亂。
夢琪的腳步慢了下來。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睛四處張望。
“是這里嗎?”我問。
“我不確定。”她說,“但感覺……很熟悉。”
我們繼續往前走,來到一棟五層的老樓前。
樓的外墻爬滿了爬山虎,窗戶大多破舊。
一樓有間屋子,窗戶用木板釘死了。
夢琪停在那間屋子前,身體開始發抖。
“是這里。”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門。”她指著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門上有道劃痕,我見過。”
我仔細看,門上確實有道很深的劃痕,像是用利器劃的。
“我被關在這里時,每天看著那道劃痕。”夢琪的聲音在顫抖。
我環顧四周,這條小巷很偏僻,很少有人經過。
即使十年前,這里也不是熱鬧的地方。
確實適合藏匿。
“我們進去看看?”我問。
夢琪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鐵門沒有鎖,只是虛掩著。
我輕輕推開門,里面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霉味。
房間不大,大約二十平米,空空蕩蕩。
地上散落著垃圾和碎玻璃,墻壁發黑。
但還能看出曾經有人居住的痕跡。
墻角有張破床墊,墻上確實貼著海報。
雖然已經褪色破損,但能看出是曼聯隊的海報。
和夢琪記憶中的一樣。
“窗戶外面。”夢琪突然說。
我走到窗邊,透過木板的縫隙往外看。
大約五百米外,確實有條鐵路。
雖然現在看起來很荒廢,但十年前應該還在使用。
“還有……”夢琪在房間里慢慢走動,“這里曾經有個柜子。”
她指著一面墻,“他們把我的東西放在里面。”
“什么東西?”
“書包,校服,還有……”她閉上眼睛,“還有我的日記本。”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
“我想起來了。”她低聲說,“他們看了我的日記。”
“看了又怎樣?”
“知道了我家的地址,我父母的工作,我的習慣……”
夢琪睜開眼睛,里面滿是恐懼。
“他們不是隨機綁架我的。”
“他們是早有預謀的。”
這個認知讓房間里的空氣都凝固了。
如果是有預謀的綁架,那綁匪一定認識夢琪,或者至少了解她。
而能知道她那么多個人信息的人,不會太遠。
可能是鄰居,可能是父母的熟人,甚至可能是親戚。
“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我問。
夢琪搖頭:“他們總是戴著面具。”
“聲音呢?有什么特征?”
她努力回憶:“聲音粗的那個,說話有點口音,像是南方人。”
“聲音細的那個……”她頓了頓,“說話很慢,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像老師?”我猜測。
“像……”夢琪的眼睛突然睜大,“像朱叔叔。”
“朱叔叔?”
“我爸爸的同事。”夢琪的聲音在發抖,“他常來我家,說話就是那樣,慢條斯理的。”
“他叫什么?”
“朱建國。”夢琪說,“我爸工廠里的技術員。”
這個線索太重要了。
如果綁匪之一是朱建國,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他了解夢琪的家庭情況,知道她的作息。
甚至可能從夢琪爸爸那里得知了很多細節。
“你確定嗎?”我問。
“不確定。”夢琪說,“但聲音很像。”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
離開那間屋子時,夢琪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從門縫照進來,照亮空氣中的塵埃。
也照亮她臉上的淚水。
“十年了。”她輕聲說,“我終于回到這里。”
走出小巷,我們找了家咖啡館坐下。
我需要整理思路,而夢琪需要平靜心情。
“如果朱建國是綁匪之一,那他現在在哪里?”我問。
夢琪搖頭:“我不知道。我失蹤后,我爸的工廠也倒閉了,工人都散了。”
“你爸爸后來呢?”
“我不知道。”夢琪的眼淚又涌出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我握住她的手:“我們會查清楚的。”
用手機搜索朱建國這個名字,但同名的人太多。
加上城市名和工廠信息,終于找到了一條舊聞。
“原紅星機械廠職工朱建國,現任某社區居委會副主任。”
還附了一張照片,雖然不太清晰,但能看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戴著眼鏡,頭發稀疏,看起來很和善。
“是他嗎?”我把手機遞給夢琪。
她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微微發抖。
“是他。”最后她說,“老了很多,但確實是他。”
照片上的男人微笑著,看起來像個普通的社區干部。
但夢琪說,他的聲音和當年關她的人很像。
如果這是真的,那這個人隱藏得太深了。
十年,他從工廠技術員變成了社區干部。
過著正常的生活,而夢琪卻失去了十年。
“等等。”夢琪阻止我,“我們沒有直接證據。”
“你的指認就是證據。”
“但我的記憶還不完整。”她說,“而且十年過去了,證據可能早就沒了。”
她說的有道理。
如果我們貿然報警,可能會打草驚蛇。
而且如果朱建國真的有背景,報警可能也沒用。
像當年一樣,案子可能再次被壓下去。
“那你想怎么辦?”我問。
夢琪看著窗外,眼神變得堅定。
“我想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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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朱建國所在的社區在城東,是一片新建的安置小區。
我們查到他在居委會的辦公時間,周二和周四下午。
今天是周三,他應該不在辦公室。
但我們還是去了,想先了解一下環境。
社區環境很好,綠化做得不錯,老人孩子在廣場上活動。
看起來平靜祥和,很難想象這里住著一個可能是罪犯的人。
居委會在一棟三層小樓里,門口掛著牌子。
我們走進去,前臺是個年輕女孩。
“請問朱建國主任在嗎?”我問。
“朱主任今天休息。”女孩說,“您有什么事?”
“我們是……他以前的鄰居。”我編了個理由,“想找他敘敘舊。”
“哦。”女孩沒有懷疑,“他住三號樓二單元501,你們可以去家里找他。”
我們道謝后離開,但沒有立刻去三號樓。
而是在社區里慢慢走,觀察情況。
“真的要直接去他家嗎?”我問夢琪。
她點點頭:“我想看看他的反應。”
“如果他真是綁匪,認出你怎么辦?”
“十年了,我變化很大。”夢琪說,“而且他可能以為我早就……”
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綁匪可能以為她死了,或者永遠消失了。
所以看到她出現,第一反應應該是震驚。
而震驚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我們在社區里等到下午四點。
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在家準備晚飯。
走到三號樓前,夢琪停下了腳步。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手心在出汗。
“如果……”她低聲說,“如果他真的是……”
“不管是不是,我們今天只是來試探。”我說,“不要沖動。”
她點點頭,我們一起走進單元門。
樓道里很干凈,墻壁新刷過,貼著社區通知。
走到五樓,501的門上貼著一個福字,已經褪色了。
我按了門鈴。
里面傳來腳步聲,接著門開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探出頭,疑惑地看著我們。
“你們找誰?”
“請問朱建國主任在家嗎?”我問。
“老朱,有人找!”女人朝屋里喊。
接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和照片上一樣,戴著眼鏡,頭發稀疏,穿著家居服。
他看到我們時,表情很正常。
但當他看到夢琪時,眼睛突然睜大了。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捕捉到了。
那不僅僅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里面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恐懼。
“你們是?”他問,聲音確實如夢琪所說,慢條斯理。
“朱主任您好。”我說,“我們是報社的,想采訪社區建設的先進事跡。”
我臨時編了個身份。
朱建國的表情放松了些:“哦,這事啊,請進請進。”
我們進了屋,客廳不大但整潔,墻上掛著全家福。
照片里是朱建國、剛才開門的女人,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這是我愛人,這是我女兒。”朱建國介紹。
他的妻子給我們倒了茶,然后進了臥室。
客廳里只剩下我們三人。
“朱主任在社區工作幾年了?”我問,同時觀察他的反應。
“五年了。”他說,“退休后閑不住,就找了這份工作。”
說話時,他的眼睛時不時瞟向夢琪。
夢琪一直低著頭,假裝在記錄,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聽說您以前在紅星機械廠工作?”我繼續問。
朱建國的手微微一頓。
“是啊,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的語氣很自然,“廠子倒閉后,我就下崗了。”
“那您認識林國棟嗎?”我突然問。
林國棟是夢琪爸爸的名字。
朱建國的表情僵住了。
茶杯在他手中微微晃動,茶水灑出來一點。
“林國棟……”他重復著這個名字,“有點印象,是廠里的老同事。”
“他女兒失蹤的事,您還記得嗎?”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朱建國放下茶杯,動作很慢。
“記得。”他說,“那時候鬧得挺大的。”
“后來破案了嗎?”
“沒有。”他搖頭,“老林一家后來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說這些時,眼睛一直看著茶幾,不敢看我們。
更不敢看夢琪。
“您和他家熟嗎?”夢琪突然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說話。
朱建國抬起頭,看著夢琪。
他的眼睛在鏡片后閃爍,像在努力辨認什么。
“不算熟。”他說,“就是普通同事。”
“但我聽說您常去他家。”夢琪的聲音很平靜,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朱建國的臉色變了。
“誰說的?”他的聲音還是慢,但多了幾分警惕。
“聽別人說的。”夢琪說,“說您和他女兒關系不錯,常給她帶零食。”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穿了朱建國的偽裝。
他的額頭開始冒汗,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
“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勉強笑笑,“小孩子嘛,都喜歡零食。”
“那您還記得他女兒叫什么嗎?”夢琪追問。
“叫……”朱建國頓了頓,“叫曉雨,林曉雨。”
他說出這個名字時,聲音有些發抖。
“她現在應該二十四歲了。”夢琪說,“如果還活著的話。”
朱建國猛地站起來。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聲音提高了,“不是來采訪社區建設的吧?”
我也站起來,擋在夢琪身前。
“我們確實是報社的。”我說,“但在做一篇關于未破懸案的專題報道。”
“林曉雨失蹤案是其中之一。”
朱建國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這個案子已經過去十年了。”他說,“沒必要再挖出來。”
“為什么?”夢琪也站起來,“您是怕挖出什么嗎?”
“我怕什么!”朱建國激動地說,“我和這事沒關系!”
但他的反應太過激烈,反而顯得可疑。
“我們還沒說和您有關系。”我冷靜地說,“您為什么這么緊張?”
朱建國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重新坐下,努力平復呼吸。
“我是為老林一家難過。”他說,“不想再揭傷疤。”
“但如果能找到真相呢?”夢琪問,“如果林曉雨還活著呢?”
朱建國盯著夢琪,眼神復雜。
像在確認什么,又像在恐懼什么。
“不可能。”最后他說,“十年了,要活著早回來了。”
“也許她失憶了。”我說,“也許她被關在哪里,剛逃出來。”
朱建國的手又開始發抖。
“你們……到底知道什么?”他問,聲音低了下去。
“我們知道的不多。”我說,“但我們在找真相。”
“而您,朱主任,您似乎知道些什么。”
臥室門突然開了,朱建國的妻子走出來。
“老朱,怎么了?”她問,疑惑地看著我們。
“沒什么。”朱建國迅速恢復平靜,“記者同志問些以前的事。”
他轉向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我有點累了。”
這是逐客令。
我們起身告辭,朱建國送我們到門口。
關門之前,他看著夢琪,突然說:“姑娘,你長得有點像一個人。”
“誰?”夢琪問。
“林曉雨。”他說,“特別是眼睛。”
門關上了。
我們站在樓道里,聽見里面傳來爭吵聲。
但聽不清內容。
下樓時,夢琪一直很沉默。
直到走出單元門,她才開口。
“他認出來了。”她說。
“但他不敢確定。”我說,“十年變化太大,他只能懷疑。”
“可如果他真是綁匪,接下來會怎么做?”
這個問題讓我們都沉默了。
如果朱建國真是綁匪,現在知道夢琪可能還活著,并且開始調查。
他會怎么做?
是繼續隱藏,還是采取行動?
“我們要報警。”我說,“現在有足夠的疑點了。”
夢琪這次沒有反對。
我們走到社區門口,準備打車去公安局。
但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我們面前。
車窗搖下,露出朱建國的臉。
他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帶著微笑。
但眼神冰冷。
“上車。”他說,“我們談談。”
10
車里還有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
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起來很壯實。
“這是我表弟。”朱建國介紹,“送我一程。”
但我們都知道,這不是巧合。
夢琪看著我,眼神里有恐懼,也有決絕。
我點點頭,我們上了車。
車門鎖上的聲音很清脆。
車開出社區,駛向城郊。
“朱主任,我們要去哪里?”我問。
“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朱建國說,“有些事,不適合在人多的地方談。”
他的表弟一言不發,只是開車。
窗外的高樓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農田和樹林。
天色暗了下來,路燈稀疏。
“關于林曉雨的案子。”朱建國突然開口,“你們知道多少?”
“不多。”我說,“只知道她十年前失蹤,至今未破案。”
“那你們為什么對這個案子感興趣?”
“因為……”夢琪深吸一口氣,“因為我可能就是林曉雨。”
車猛地剎了一下。
朱建國的表弟從后視鏡看了我們一眼,眼神兇狠。
朱建國則沉默了很久。
“果然。”最后他說,“我看到你就覺得像。”
“所以當年真的是你?”夢琪的聲音在顫抖。
“是我。”朱建國居然承認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車停在了郊外的一片空地上。
四周很黑,只有車燈照亮前方的一片區域。
“老林欠我錢。”朱建國說,“很多錢。”
他點燃一支煙,煙霧在車里彌漫。
“他不還,我就想嚇唬他一下。”
“所以綁架了他女兒?”
“只是暫時關起來。”朱建國說,“想讓他還錢。”
“那為什么后來放了我?”夢琪問,“又為什么我會失憶?”
朱建國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在褲子上。
“因為出了意外。”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什么意外?”
“你……你試圖逃跑,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朱建國不敢看夢琪的眼睛。
“頭撞在水泥地上,流了很多血。”
“我們以為你死了,就把你扔在了郊外。”
“后來聽說有人被送到醫院,但失憶了,送到了福利院。”
夢琪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們就這么扔下我?不管我死活?”
“我們怕!”朱建國突然激動起來,“怕坐牢!怕死刑!”
他的表弟轉過頭:“哥,別說了。”
“不,我要說。”朱建國像是崩潰了,“十年了,我每天做噩夢!”
“夢到那孩子滿身是血的樣子!”
他抓住自己的頭發,聲音帶著哭腔。
“我沒想殺她,真的沒想!”
“我只是想要錢!”
夢琪看著他,眼睛里沒有淚水,只有冰冷。
“那我父母呢?”她問,“他們后來怎么了?”
朱建國沉默了。
這個沉默比任何回答都可怕。
“說啊!”夢琪突然大喊,“我父母怎么了!”
“他們……他們一直在找你。”朱建國低聲說,“找了一年,兩年……”
“后來老林病倒了,是癌癥。”
“去年……去年去世了。”
夢琪的身體晃了一下,我趕緊扶住她。
“那我媽媽呢?”
“你媽……在你爸去世后,就回了老家。”
“地址給我。”
朱建國從口袋里掏出筆和紙,寫下一個地址。
手抖得厲害,字跡歪歪扭扭。
夢琪接過紙條,緊緊攥在手里。
指甲掐進了掌心,但她感覺不到疼。
“你們會去自首嗎?”我問。
朱建國和他的表弟對視一眼。
“如果我們自首,能輕判嗎?”朱建國問。
“這要看法官。”我說,“但自首總比被抓好。”
車里的空氣很沉重。
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
朱建國臉色大變:“你們報警了?”
“上車前就報了。”我說,“定位一直開著。”
幾輛警車從四面駛來,將我們包圍。
警察下車,舉著槍。
“下車!手舉起來!”
朱建國和他的表弟對視一眼,最終打開了車門。
他們被戴上手銬,押上警車。
李警官走過來,看著夢琪。
“你沒事吧?”
夢琪搖搖頭,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不是為朱建國,而是為父母。
為她失去的十年,為再也見不到的父親。
一個月后,案件開庭審理。
朱建國和他的表弟被控綁架、非法拘禁、故意傷害。
朱建國當庭認罪,并提供了另一個同伙的信息。
那是他在社會上的朋友,當年幫他實施綁架。
那人也在不久后被捕。
法庭宣判那天,夢琪沒有去。
我們去了墓園。
根據朱建國提供的線索,我們找到了夢琪父親的墓。
墓碑上寫著“林國棟之墓”,照片是個消瘦的中年男人。
夢琪跪在墓前,久久沒有說話。
只是流淚,無聲地流淚。
我站在她身后,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那個男人到死都在等女兒回家。
但他等不到了。
“爸。”夢琪終于開口,“我回來了。”
風吹過墓園,松柏搖曳,像在回應。
我們又按照地址,找到了夢琪母親的老家。
在一個小縣城里,普通的居民樓。
敲門時,我的手心在出汗。
夢琪更是緊張得發抖。
門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她看著夢琪,眼睛慢慢睜大。
手里的菜籃掉在地上,蔬菜散落一地。
“小雨……”她的聲音顫抖,“是你嗎?”
夢琪的眼淚涌出來:“媽,是我。”
母女相擁而泣,十年的分離,在這一刻被淚水洗刷。
但有些傷痕,永遠無法完全愈合。
夢琪的母親老了太多,背也駝了。
她說,夢琪的父親到死都在念叨女兒的名字。
她說,她每年都去公安局問,但每次都是失望。
她說,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女兒了。
現在,夢琪回來了。
雖然晚了十年,但終究是回來了。
我們在老家住了一個星期。
夢琪和母親有說不完的話,補不完的回憶。
但有些事,夢琪沒有說。
比如被關押的細節,比如失憶的痛苦。
她只說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后來自己努力生活。
母親也沒有多問,只是握著女兒的手,一遍遍地說“回來就好”。
離開老家時,母親送我們到車站。
火車開動時,她站在站臺上揮手,身影越來越小。
夢琪靠在我肩上,輕聲說:“我還有媽媽。”
“你一直都有。”我說。
回到城市后,生活漸漸恢復正常。
但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
夢琪開始接受心理治療,處理創傷記憶。
她依然會做噩夢,但頻率在減少。
她依然會收集舊報紙,但不再是為了尋找過去。
而是為了保存現在。
我們的每一天,我們的每一個紀念日。
她都細心地收集起來,貼在剪貼本里。
她說,過去已經無法改變,但未來可以珍惜。
某個周末的下午,陽光很好。
我們坐在陽臺上喝茶,看著樓下的孩子們玩耍。
“英悟。”夢琪突然說,“我想改回原來的名字。”
“林曉雨?”
她點點頭:“那是我爸爸給我起的名字。”
“好。”我說,“那我以后叫你曉雨。”
“但程夢琪也是我。”她說,“是我自己掙扎活下來的證明。”
“所以你可以有兩個名字。”我說,“林曉雨是你的根,程夢琪是你的翅膀。”
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
和照片上十四歲的女孩一模一樣。
但又多了成熟的溫柔,和歷經苦難后的堅韌。
報紙上關于案件的報道終于出來了。
朱建國被判了十五年,他的同伙們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但懲罰無法彌補失去的時光。
只能給生者一點安慰,讓逝者安息。
曉雨把那份報道也貼進了剪貼本。
在旁邊寫了一行小字:“真相也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而愛,永遠不會。”
合上剪貼本,她看向窗外。
夕陽正在西沉,天邊染成橘紅色。
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
而我們會繼續生活,帶著傷痕,也帶著希望。
因為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因為愛,能治愈一切創傷。
即使不能完全愈合,也能讓傷痕開出花來。
像曉雨耳后的那顆紅痣。
是傷痕,也是印記。
證明她活了下來,證明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證明無論經歷什么,她都還是她。
林曉雨,程夢琪。
我的妻子,我的愛人。
我們故事的女主角,她自己人生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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