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州日報)
轉自:湖州日報
![]()
![]()
我的名片
徐昊,安吉縣上墅鄉龍王村人,現為中國盆景藝術家協會第六屆理事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盆景藝術大師。在吳興區八里店鎮獨市古村創辦湖州咫園盆景文化藝術博物館,系統陳列450余件花盆、盆器標本及相關文獻,展現中國盆景藝術的悠久歷史。?
午后陽光斜照,咫園白墻上的光影悄然流轉。我手持相機,環繞一盆黃櫨緩緩移步——左移半步,逆光勾出葉緣剔透的紅暈;右挪一步,順光浸染出滿樹溫潤的橙黃。徒弟們屏息凝神,看我于方寸間尋覓那個“恰好”的角度:要讓每片葉子浸透光華,讓每段枝干在陰影中挺立骨相,讓這醞釀了一整年色彩的生命,在此刻傾吐其最完整的語言。
我常覺與盆景的相遇,是宿緣使然。故鄉就在天目山麓,蒼茫云海與嶙峋古松是童年最深的烙印。1980年高中畢業回鄉,起初只是用破舊砂罐瓦盆栽種花木,看著生命在自己手中萌芽生長,那份喜悅純粹而自然。未曾想,這竟會成為我一生事業的起點。
盆景被譽為“立體的畫,無聲的詩”。然而,真正使我醍醐灌頂、初窺堂奧的,是1986年秋天。
彼時,安吉縣盆景協會邀請浙派盆景大師潘仲連先生授課。潘老之言,如清泉滌心。他告誡我們,盆景絕非將樹木簡單縮囚于盆缽之中,那是匠氣;真正的盆景,乃是“心化的自然”,是創作者以自身學識、情感與哲思,同自然對話、融通后的再造。那一刻,眼前仿佛洞開一扇大門,門后,是一條需窮盡一生去求索的藝道。
自此,我的盆景之路方向漸明。一方面“外師造化”,無數次深入天目山,觀察絕壁青松的風骨與生機;一方面“中得心源”,潛心研讀宋元名畫,從古人的筆墨意趣中揣摩樹木的神韻與意境。我漸漸領悟,技藝是基石,而盆景的靈魂,在于其所承載的文化與思想。我追求一種書卷氣——不是徒具文人雅趣的形式,而是將詩、書、畫的美學原則,內化于每一根線條的轉折、每一處空間的留白、每一種意境的營造之中。今年,又一批以詩意之名的新作如期面世。新作《茶圣遺牘》以茶樹入景,關聯茶文化,清雅古樸;《九天銀河》以跌宕起伏的跌枝、飄枝,營造出瀑布傾瀉般的動感與想象力;《寒露濕衣人》與《解落三秋葉》,則專注于表現秋的靜謐與蕭瑟,色彩與姿態中蘊含著濃郁的詩意。
這份藝術根脈,深植于家鄉的靈山秀水間。茶香、竹韻、湖筆、絲綢,交織出雅致安謐的江南生活美學。這種與自然共生、向內追尋意趣的文化氣質,與盆景藝術“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哲學內核天然契合。湖州盆景不炫技巧,不事張揚,重在韻味悠長,恰如湖州文化本身——含蓄內斂而底蘊深沉。
隨著創作日益深入,一個疑問愈發強烈:盆景是“活的藝術”,前人的神品終隨草木枯榮而湮滅,那綿延數千年的文脈,我們該如何觸摸與傳承?難道僅止于文字記述與模糊想象?一個念頭由此堅定:創建一座博物館,為文明溯源,讓歷史變得可觸、可感、可“看見”。
我將心力傾注于歷代盆器的搜集。這宛如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數十年來,我利用各種機會,在全國各地尋覓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泥土與火焰的詩歌”。然而這份尋覓,并非總是風雅的閑趣,其間不乏現實的拮據與得失之間的牽掛。我曾遇見一塊巴掌大小的南宋官窯花瓶碎片,雖已碎裂成20余片,但其釉色與形制,于研究盆景脈絡意義非凡。初次見面,對方索價甚高,我幾經徘徊,終因囊中羞澀而忍痛放棄。然而那片碎片的形影,卻自此縈繞于心。我常在微拍堂上一遍遍瀏覽,暗暗期盼它能再度現身。念念不忘,終有回響。一日,它竟真得重現于屏幕之上。我提前半小時便端坐于電腦前,屏息凝神,猶如等待一位久別的故人。最終,它被我迎回家中。
博物館命名為“咫園”,取“咫尺天地”之意,坐落于吳興區八里店鎮獨市古村。館內核心部分,是我特設的“歷代盆器專題館”。這里陳列著數十年來潛心收集的450余件花盆、盆器標本及相關文獻,從新石器時代的陶罐,漢代的灰陶,唐宋的越窯、鈞窯,到明清的紫砂、瓷盆,直至現代。一條壯闊的文化長河,仿佛在靜默的序列中奔涌不息。
我希望觀眾至此,不僅能欣賞盆景造型之美,更能通過這些堅實的器物,觸摸到中國盆景那源遠流長、從未斷絕的文脈。這是一種文化的自信,亦是一個盆景人的自覺——我們有責任將散落的歷史碎片拾起、串聯,讓后來者明晰自身“從何而來”。
創建博物館,并非為了將傳統供奉高閣,而是為了更好地走向未來。2022年,咫園被列入浙江省首批鄉村博物館,一批批研學團隊進館溯源,令我欣慰。更令人欣喜的是,在咫園,傳統是鮮活的:古盆之側,或許正放置著一盆實驗中的新作;向學生講解宋畫構圖時,亦會共同探討如何以短視頻演繹盆景的制作過程。
我鼓勵年輕人勇于創新。擔任“非遺杯”創意大賽評委時,對那些劍走偏鋒的作品總會投以更多關注。傳統絕非枷鎖,而是起飛的平臺。我自己也在創作中嘗試融入更多當代審美,讓古老的藝術訴說時代的聲音。
教學相長,是這些年最深的體會。目睹年輕徒弟們從懵懂到獨立創作,從模仿到形成思考,那份喜悅不亞于完成一件滿意的作品。如今咫園的學徒中,不少都是“00后”,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學習這門技藝。
夜深時分,工作棚的燈光依然明亮,我們圍著一盆未完成的作品反復探討:該保留哪一枝?如何表現那股內在的動勢?這些時刻,讓我確信這門藝術必將長久地保持生機盎然。
盆中有天地,心中存文脈。這條路,我將繼續堅定前行。也期待著,能有更多同行者,一同思考,一同創造,共同守護這份千年自然文脈,讓它永遠郁郁蔥蔥。
記者 陸曉芬 整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