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達:火與燼》在國內(nèi)外都引發(fā)了兩極化口碑。很多人認為:影片的視覺效果無可挑剔,但是節(jié)奏拖沓,角色塑造和對話也很薄弱。其實,這些倒不是重點。
《火與燼》在深化主題方面要比《水之道》好一點(對萬物共生的“連接”的強調(diào)),最大的問題是同質(zhì)化劇情的大量堆砌導(dǎo)致的敘事低效。看之前你要忘了《水之道》的劇情還好,可假如你將二三部連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兩片的大致脈絡(luò)乃至具體情節(jié)都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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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
以一場突襲開始(2為杰克率隊破壞磁懸浮列車,3為灰燼族偷襲風(fēng)行商隊);
子女被捉、杰克營救(只不過兩次的綁架方不同,2為上校一伙,3為灰燼族);
蜘蛛被抓;
杰克起初的避戰(zhàn)心理(2中逃至島礁族,3中一開始拒絕再次成為“吐魯克馬克多”)
洛阿克在海底被攻擊、躲進礁石、溺水,又被救起;
上校逼迫島礁族交出杰克;
船隊用聲波炮獵捕圖鯤;
圖鯤反擊:船長在1中斷臂,在2中被圖鯤叼走;
片尾大戰(zhàn);
杰克VS上校(上校在2中被蜘蛛救下,3中也未明確墜亡)
于是你會發(fā)現(xiàn):若將《阿凡達》系列視作一個整體,這個故事到了第三部幾乎完全停滯了,在戲劇性上沒任何推進,三小時下來,居然又回到了第二部的結(jié)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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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客帝國》或《指環(huán)王》何曾出現(xiàn)過這樣的循環(huán)敘事。作為系列電影,故事應(yīng)穩(wěn)步推進、沖突需逐步升級、外部環(huán)境和角色境遇也該不斷變化,哪怕簡單的正邪對立,敵我的力量總該此消彼長,不能一場大戰(zhàn)過后雙方僵持的總體態(tài)勢保持不變。
不論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泰坦尼克號》的成功都讓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洛杉磯時報》一位影評人就曾不屑地說:“這部電影是一個老套、派生自舊好萊塢浪漫故事的仿制品。”即便是同行,蔑視《泰坦尼克號》的也大有人在,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大滿貫導(dǎo)演羅伯特·奧特曼便稱《泰坦尼克號》為“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可怕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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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試圖對此現(xiàn)象做出解釋:他們從浪漫虛構(gòu)情節(jié)與殘酷真實歷史之間的張力,影片對階級社會的批判、對女性追求獨立和婚姻自主的謳歌等方面去回答普通人何以青睞《泰坦尼克號》。這些講法雖有一定道理,卻未免有些籠統(tǒng)。倒是詹姆斯·卡梅隆自己的一段采訪,一語道破了天機。他說自己將影片“刻意納入人類的共同經(jīng)驗。這種亙古不變的經(jīng)驗大家都很熟悉,因為它反映出我們基本的情感結(jié)構(gòu),這才能感動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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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這段話讓很多喜歡《泰坦尼克號》的人心有戚戚,可究竟什么才是卡梅隆口中“亙古不變的人類共同經(jīng)驗”和“基本的情感結(jié)構(gòu)”?
用一句話形容便是:影片傳遞的英雄主義——它不光體現(xiàn)在兢兢業(yè)業(yè)拉小提琴直至最后一刻的樂手和大量視死如歸的乘客身上,更是影片主角杰克和露絲的“光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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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容細細道來:
英雄之旅又稱為單一神話,是敘事學(xué)和比較神話學(xué)中的一種公式,被廣泛應(yīng)用在各種故事類型和戲劇結(jié)構(gòu)中。受心理學(xué)家卡爾·榮格影響的美國作家約瑟夫·坎貝爾在其作品《千面英雄》中提出了“英雄之旅”的基本敘事模式:
“一個英雄從平凡世界冒險進入一個非常世界——得到神話般的力量,并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英雄帶著某種能力從神秘的冒險中歸來,和他的同胞共享利益。”
英雄之旅可劃分為啟程、啟蒙、歸返三幕,后來克里斯多夫·佛格勒又將這三幕擴充為十二階段:
一、啟程(1.平凡世界2.冒險的召喚3.拒絕召喚4.遇上師傅5.跨越第一道門檻)
二、啟蒙(6.試煉、盟友、敵人7.進逼洞穴最深處8.苦難折磨9.獎賞)
三、歸返(10.歸返之路11.復(fù)蘇12.帶著萬靈丹歸返)
光這么講可能有些抽象,稍微解釋下你就明白了:
一、在英雄之旅的啟程部分,英雄或主角原本生活在“平凡世界”(即英雄的背景和出身),突然接到一個冒險的召喚。英雄起初不愿跟隨這個召喚,卻在師傅的幫助下跨越門檻,踏上一個未知或“非常世界”——
《星球大戰(zhàn)》系列中的尤達大師、奎剛·金、歐比旺都曾擔(dān)任過引導(dǎo)英雄踏上冒險之路的“師傅”角色。或者,你再想想金庸的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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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在啟蒙部分,英雄或單獨或在師傅幫助下面對任務(wù)或試煉,最終抵達“洞穴的最深處”(即冒險旅程中最危險的地方。在愛情故事中,則是求愛即將成功的階段),英雄需在那里經(jīng)歷“折磨”、克服主要障礙或戰(zhàn)勝敵人,經(jīng)歷“神化”并得到“獎賞”(“寶藏”或“萬靈丹”)——
就像在1999年的電影《黑客帝國》中,矩陣里的尼奧本來被特工史密斯連開數(shù)槍瀕臨死亡,卻因真實世界中崔尼蒂的深情一吻而復(fù)活,復(fù)活后的尼奧具備了識別矩陣代碼的能力,“救世主”的身份因此覺醒。這就是一個典型的經(jīng)歷“神化”并得到“獎賞”的過程。
三、在歸返部分,英雄需帶著獎賞返回“平凡世界”。“非常世界”的守衛(wèi)可能會追捕英雄,英雄也可能不愿歸返,最終或因外界的干預(yù)獲救,或被迫歸返。回歸“平凡”的英雄因冒險旅程而改變,獲得了智慧與勇氣——
關(guān)于這點,想想《指環(huán)王3》的結(jié)尾。
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英雄之旅都必須包含三幕12階段,某些故事可能重點關(guān)注其中幾個階段或以不同順序處理這些階段。不過《泰坦尼克號》的劇本,幾乎完整囊括了這12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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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上闡釋你仍覺籠統(tǒng),沒關(guān)系,接下來我將結(jié)合《泰坦尼克號》的劇情作進一步的說明,讀罷你一定豁然開朗,繼而洞悉這個故事能走進千家萬戶、直抵人心的秘密。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以“英雄之旅”這一經(jīng)典敘事模型來考察《泰坦尼克號》,它的“英雄主人公”到底是誰?
——不是杰克,而是勇于打破階層壁壘、追逐真愛和自由,最終大難不死活至101歲高壽的露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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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露絲上船之前面對的“平凡世界”是:她的家族空有“貴族”頭銜,實則在父親去世后債務(wù)纏身,她被迫與不愛的礦業(yè)大亨之子卡爾訂婚。而登上豪華巨輪泰坦尼克號、追隨未婚夫的步伐到美國就是屬于她的“冒險的召喚”——同時也是杰克和所有踏上“不歸路”的乘客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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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空洞乏味的生活令露絲感到窒息,而以卡爾和母親為代表的權(quán)貴階層傲慢專橫、虛偽勢力的嘴臉更令她倍感痛苦,露絲不愿聽從“泰坦尼克號的召喚”——不想接受這一眼看到頭、任人擺布的悲慘命運,于是情急之下想要跳海輕生。
恰在此時,杰克作為“師傅”登場了:他成功救下露絲并在隨后二人的相處中啟發(fā)了后者對“愛與自由”的領(lǐng)悟、激發(fā)了英雄的反抗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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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早夭的少年神祇是人類古老的共通經(jīng)驗和思維模式,如希臘神話中永遠年輕、長相俊美的植物神阿多尼斯,北歐神話中的光明之神巴爾德爾(一個細節(jié):安葬巴爾德爾的靈船是所有船中最大的,諸神都推不動)。
另外,杰克也有著酒神狄俄倪索斯的狂放面向,這從他教露絲吐痰和在上流社會的聚餐中宣揚“享受每一天”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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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擔(dān)綱“師傅”一角的不只杰克,《泰坦尼克號》設(shè)置了多組師徒關(guān)系:托馬斯·安德魯斯(泰坦尼克號總設(shè)計師)也是露絲的師傅,只不過杰克教導(dǎo)露絲如何享受人生和追尋自由,而安德魯斯教會了露絲生存技巧并指給了她關(guān)押杰克的正確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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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Rose是尋寶獵人布洛克(就是打撈“海洋之心”的現(xiàn)代船只船長)和觀眾的師傅;莫莉太太又是杰克的師傅(就是凱西·貝茨飾演的那個被其他權(quán)貴瞧不起的“暴發(fā)戶”太太,唯有她對杰克非常友好,主動給他提供合身的衣物助其融入“上層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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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多次出現(xiàn)船只破浪前行的畫面,代表男女主人公“跨越(階級)門檻”。至此,作為《泰坦尼克號》第一幕的“啟程”結(jié)束。
我們來看英雄之旅的第二幕:啟蒙。
當(dāng)男女主角成為盟友后,杰克率先進入他的“非常世界”并迎來第一個試煉:他在頭等艙餐廳成功抵擋住了卡爾和露絲母親的奚落,以誠摯率真的言辭博得了滿堂彩,通過了考驗。隨后露絲也進入了她的“非常世界”:在三等艙無拘無束的派對上,她放下身段加入狂歡,以踮腳尖的芭蕾舞步和豪放的斗酒姿態(tài)初嘗自由之滋味,她也通過了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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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隨后,他們遭遇了敵人——卡爾忠心耿耿的仆人一路追趕他們直至“洞穴最深處”。電影中,該地點表現(xiàn)為穿越鍋爐房后的貨艙。貨艙豪華汽車上露絲留下的手印,使他們看著就像沉溺在愛河中的殉道者,因此這一幕象征著男女主角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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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主角歷經(jīng)各種“苦難折磨”后,泰坦尼克號完全沉沒。漂在冰海上的杰克選擇了自我犧牲,完成了“少年神祇”的使命;而露絲得以幸存,開始學(xué)習(xí)如何成長為英雄——那就是永不言棄地活下去、不留遺憾地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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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看英雄之旅的第三幕:歸返。
那顆讓所有人都魂牽夢縈的稀有鉆石“海洋之心”最終陰差陽錯地落回露絲的口袋,這是對歷經(jīng)苦難折磨的她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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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電影結(jié)尾,年老的露絲卻將“海洋之心”毫不遲疑地丟進海里,這一動作表明露絲已領(lǐng)悟到生命的終極意義、明白幸福而充實的人生遠比稀世鉆石更加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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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到那些陪伴老年露絲的生活照,它們無聲地訴說著露絲在與杰克天人永隔后,又挺過了未來所有“苦難”實現(xiàn)了杰克的遺言:她的確度過了充實而美好的一生。因此她也得到了最后的“獎賞”——回到昔日的泰坦尼克號,那是平行時空中的“泰坦尼克號”。所有遇難者都還好端端活著、都在為她和杰克祝福,象征露絲來到天堂。英雄終于帶著她的“萬靈丹”實現(xiàn)了徹底的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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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本質(zhì)上,《泰坦尼克號》是一部女性英雄成長史。莫說當(dāng)年,就是如今也非常鮮見。
我想,詹姆斯·卡梅隆還是更擅長打造簡單純粹的“英雄之旅”(如《阿凡達》1)而非塑造一部卷帙浩繁的家族史詩(《阿凡達》2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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