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的一天清晨,北京《人民日報》訂閱部送來最新一期樣報。翻到社會版,李鐵映的目光被一條不到百字的豆腐塊吸住——“涼山彝族高三學生沈建國因交不起學費或將輟學”。他把報紙折好,放在案頭,沒有多說一句話,卻立刻打了三個電話:先向四川省委了解情況,再聯系教育部,再聯絡中央民族大學的招生辦公室。十天后,17歲的沈建國和族中另一位同齡少年一起坐上了飛往首都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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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時是傍晚,下機通道里有工作人員舉牌,牌上寫著三個字:“沈建國”。一行人被直接送進民族飯店,簡單用餐后安排體檢、選專業、辦入學手續。流程絲絲入扣,沒有人告訴兩個孩子,真正促成此事的,是58年前發生在大渡河畔的一次結拜。
時間撥回1935年5月,紅軍長征剛剛突破金沙江,劉伯承率先遣部直指冕寧大橋。熾烈的初夏陽光下,彝族勇士手握長刀自山林蜂擁而出,把這支陌生的隊伍圍成包餃子。槍機沒拉開,劉伯承按住警衛員的手,示意全隊原地待命。氣氛一觸即發,他卻先找來了會彝語的陳志喜去對方寨子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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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沽基族頭人小葉丹騎著黑騾子出現在海子邊。雙方隔水而坐,一口土陶碗盛著剛殺的公雞血,兩人把碗高舉過頂,對天而誓。“上有天,下有地!”劉伯承飲盡雞血酒。“旗在人在!”小葉丹緊跟一句。結盟完成,劉伯承留下十支步槍與《中國彝民紅軍沽雞支隊》旗一面,換來七天護送,紅軍由此穿出彝區搶渡大渡河。
小葉丹守信。國民黨隨后三次來索旗,他寧死不交。敵軍放火燒寨,銀子、羊群被掠走,他還是把旗子縫進妻子的百褶裙。1940年,小葉丹犧牲前一句話仍是:“旗給紅軍。”妻子守了十五年,把旗交到進駐涼山的解放軍手里。那一年,劉伯承在重慶忙于西南接管,無緣重返彝海。失之交臂成了他晚年最大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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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國成立后,劉伯承數次托人尋找小葉丹后人,卻始終無果。直到這張1993年的報紙出現。了解到沈建國正是小葉丹的曾外孫后,李鐵映立即拍板“全部接到北京讀書、生活費全包”。
兩年后,人民大會堂西藏廳燈火通明。三桌宴席,桌牌寫著“劉家”“小葉丹家”“彝海朋友”。劉伯承之子劉太行提前半小時到場,把父親珍藏的老照片放在主桌中央。沈建國的外婆站在門口,雙手顫抖著撫摸那張黑白照片,不停重復一句話:“他沒騙我們。”席間沒有豪言壯語,甚至沒有敬酒環節,人們只是靜靜交談,好像家人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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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建國后來進入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專業,本科畢業時主動申請回涼山扶貧。另一位同去的表兄考入人民大學,畢業后留京從事民族政策研究。有人問沈建國為何不留在大城市,他笑著回答:“外曾祖給紅軍帶過路,我給家鄉修條路,不算吃虧。”
2010年,涼山州政府服務管理局迎來一位新任副局長,正是當年的貧困生。上任第一天,他把辦公桌后墻掛滿彝海結盟相關照片,其中那面紅底黃字的布旗依舊鮮亮。
同年,劉太行到冕寧參加紀念活動。面對小葉丹曾孫女倮伍甲甲莫,他彎下腰,聲音不高:“好好讀書,將來能做事。”女孩點頭。那一刻,1935年的雞血誓言再次在空氣中回蕩。
過去八十余年,小葉丹家族無一人違法。族中老人常把這段往事講給孩子聽:“誠信、團結、擔當,不是口號,是祖訓。”他們記得旗,也記得旗背后那句“我們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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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建國如今已年過四十,仍時常回北京出差。每次路過長安街,他都會瞥一眼人民大會堂西側的那扇門。據說,那里依舊保留著當年宴會的席次表,上面寫著三行字——劉伯承,小葉丹,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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