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20萬“暫扣款”的四年懸疑：生效判決未處置，公安沒收引爭議

2024年8月29日，湯建發刑滿釋放。從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被刑事拘留算起，五年時間過去，一紙刑事裁定書和一紙刑事判決書為他這段經歷暫時畫上了句號。然而，在他看來，有一件事并未“案結事了”——五年前偵查階段被公安單位扣押的20萬元款項，在未被生效刑事裁判認定為違法所得或作出任何處置決定的情況下，于案件審理結束數月后被公安單位自行“沒收”。這筆款項的性質與去向，成為當事人心中待解的結。

從煤炭生意人到虛開增值稅發票案從犯

根據江西省奉新縣人民法院（2021）刑事判決書及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刑事裁定書，湯建發2018年4月至5月期間，湯建發在明知相關公司之間沒有真實貨物交易的情況下，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共計195份，涉及稅額317萬余元，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

判決認定，本案系共同犯罪，湯建發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從犯，依法減輕處罰；其到案后如實供述，系坦白；案發后退繳了違法所得。綜合上述情節，一審法院判決湯建發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十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湯建發不服提出上訴，二審法院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相關文書顯示，湯建發于2024年5月17日繳納了十萬元罰金。

偵查階段的20萬“暫收待結案扣押款”

在案件進入審判程序之前，2019年7月26日，湯建發因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被奉新縣公安單位刑事拘留，同年8月22日被取保候審。

一份落款時間為2020年3月19日的“江西省行政事業單位資金往來結算票據”顯示，繳款人為“湯建發”，項目名稱為“暫收待結案扣押款”，金額為20萬元，收款單位為奉新縣公安單位。

2020年3月20日，奉新縣公安單位出具的起訴意見書中，在“扣押物品、文件情況”部分列明了該筆20萬元款項，并注明“隨案移送”。需補充說明的是，湯建發當時共計繳納相關款項22萬元，其中2萬元為取保候審押金，后續該筆押金僅退回4000元；剩余20萬元為“暫收待結案扣押款”，該20萬元系湯建發以其2015年購買的車輛作為抵押，向民間放貸人所借，截至目前該筆借款尚未償還，放貸人已就此向法院提起訴訟，且湯建發的所有銀行卡均已被凍結。

2021年2月22日，奉新縣人民檢察單位提起公訴的起訴書中，未具體提及該20萬元暫扣款的性質或處置建議。

（檢察起訴書，湯先生提供）

判決書未置一詞，公安單位數月后出具“沒收”票據

案件進入審判階段。2021年3月31日，奉新縣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刑事判決。判決書在列舉證據時提到了“扣押清單”，未對該20萬元扣押款的性質作出認定，也未作出予以追繳、沒收或發還的處理決定。

湯建發上訴后，2021年8月2日，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裁定，維持原判。該裁定書同樣未涉及該20萬元款項。

（二審判決書，湯先生提供）

然而，一份落款時間為2021年12月23日的“江西省政府非稅收入票據（沒收）”顯示，交款單位（個人）為“湯建發”，項目名稱為“沒收涉刑暫扣款”，金額為20萬元，執收單位為奉新縣公安單位。這意味著，在終審裁定作出約四個半月后，公安單位以“沒收”形式處置了該筆款項。

（沒收票據，湯先生提供）

爭議焦點：公安單位是否有權在判決外處置扣押款？

湯建發對此提出異議。他認為，根據我國刑事訴訟相關法律規定，對于偵查過程中扣押的財物，最終的處理應當由人民法院在生效刑事裁判中依法作出。在兩級法院的生效裁判均未對該20萬元款項作出任何處置判項的情況下，該款的性質處于未決狀態，依法應返還當事人。

其委托律師認為，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的執行，應當以生效裁判中的相關判項為依據，并由人民法院執行。公安單位在缺乏法院生效判決依據的情況下直接“沒收”，公安單位在決定沒收前，應對該款性質進行確定，如有證據證明系違法所得方可依法處理，否則應及時返還。

“暫扣”與“沒收”之間的法律邊界

從“暫收待結案扣押款”到“沒收涉刑暫扣款”，兩張票據名稱的變化，反映了該筆款項在法律程序中的狀態變遷。偵查單位的“暫扣”是一種程序性保全措施，目的是防止財物轉移、隱匿，以待后續司法審查。而“沒收”則是一種實體性處置，通常意味著對財物所有權的一種否定性評價，需以認定該財物系違法所得或違禁品等為前提，并且通常應由法院在判決中作出。

本案中，法院判決書認定了湯建發“從中賺取開票手續費”并已“退繳了違法所得”，但并未明確其退繳的違法所得具體金額是否包含或就是該20萬元。判決主文也僅判處了罰金，未作出追繳或沒收其他財產的判項。這便留下了爭議空間：公安單位的“沒收”行為，是執行了未明確載于判決書中的“退繳違法所得”的后果，還是對未經法院審判程序認定的款項進行了獨立處置？

當事人訴求與待解的疑問

刑滿釋放后，湯建發方面已就此事向奉新縣公安單位提交書面申請，要求撤銷或糾正該沒收決定，并退還20萬元款項。他們強調，該筆款項獨立于已繳納的十萬元罰金，且法院判決未予處置。

目前，圍繞這筆20萬元“暫扣款”多次上訪無果，相關部門始終未予退還，后續進展有待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