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八十年代初的陽光照進解放軍總醫院的病房,顯得有些蒼白。
病床上躺著個老頭兒,身子骨已經不大行了,可那雙眼睛,還跟當年在戰場上一樣,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
他就是粟裕,開國大將里的頭一位。
這時候,他正費力地喘著氣,讓秘書把筆遞過來,他要寫封信,一封比軍令還重的信。
這信不發給千軍萬馬,而是直接送往中南海,為了一個叫劉疇西的人。
這名字,現在沒幾個人知道了。
可在當年,提起來那可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可后來,這名字就跟“罪人”倆字綁一塊兒了。
因為方志敏,那個寫下《可愛的中國》的大英雄,就是在他手上“葬送”的。
幾十年的黨史材料里,劉疇西的形象基本定了性:瞎指揮、一根筋,害得紅十軍團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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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是粟裕,那個從懷玉山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幸存者,要在自己生命最后關頭,豁出了一輩子的名聲,非要給這個“失敗者”翻案。
這就怪了,粟裕比誰都清楚劉疇西當年犯的錯有多離譜,那他圖個啥呢?
這事兒,得從1934年那個能凍掉人耳朵的冬天說起。
那時候,中央紅軍主力剛走,腳跟還沒站穩,留下方志敏和劉疇西的紅十軍團,像一顆釘子扎在敵人后方。
任務是明擺著的,拖住國民黨的部隊,給主力轉移爭取時間。
這支部隊有兩個頭兒,方志敏是軍政委員會主席,管思想,管方向,那是部隊的魂;劉疇西是軍團長,黃埔一期出來的,打起仗來不要命,那是部隊的拳頭。
一個管腦子,一個管拳頭,本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之前在贛東北根據地,倆人搭班子,一個謀劃,一個沖鋒,打得有聲有色。
可一旦脫離了根據地,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安徽地界,情況就變了。
巨大的軍事壓力,就像個放大鏡,把倆人性格里、指揮方式里那點兒不合拍的地方,照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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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2月,安徽譚家橋。
國民黨王耀武的補充第一旅跟蒼蠅一樣死死咬在屁股后頭。
劉疇西火了,打了一輩子仗,還沒這么憋屈過。
他拍板,不跑了,就在譚家橋這地方,跟他們干一仗,打個伏擊,滅滅敵人的威風,也給自家兄弟們提提氣。
這個想法,在軍事上沒毛病。
譚家橋那地方,兩山夾一溝,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
問題出在了怎么打上。
當時的軍團參謀長粟裕,后來成了共和國第一大將,那會兒還很年輕,但腦子已經相當好使。
他提了個建議,用戰斗力最強的紅19師當主攻,這支部隊是尋淮洲帶出來的,剛打了勝仗,士氣正旺,是把最快的刀,就該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這建議,按軍事常理來說,沒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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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劉疇西聽完,臉一沉,直接給否了。
他的理由聽著有點兒私人情緒:“紅20師和21師是我帶出來的老隊伍,我用著順手。”
這是黃埔軍校出來的軍官常有的毛病,看重自己的嫡系。
他把最能打的紅19師,擱到了預備隊的位置,讓自己的老部下去啃硬骨頭。
這個決定,事后看,就是要命的。
戰斗一打響,就亂了套。
埋伏的部隊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提前暴露了。
本來是關門打狗的伏擊戰,一下子變成了面對面硬碰硬的陣地戰。
國民黨軍可不是吃素的,訓練有素,機槍大炮跟不要錢似的招呼過來。
紅軍這邊倉促應戰,陣腳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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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19師師長尋淮洲眼看情況不對,帶著預備隊沖上去救火,結果自己倒在了沖鋒的路上,那年他才22歲。
譚家橋這一仗,紅十軍團的精氣神被打掉了一大半。
劉疇西的指揮問題,也徹底暴露了。
用人上,憑個人喜好,不看實力;戰術上,偵察不到位,紀律松弛。
一場本來有機會贏的仗,打成了慘敗,整個部隊從主動出擊,變成了被動逃命。
譚家橋的槍聲還沒散干凈,劉疇西的第二個錯誤,就像催命符一樣跟了上來。
慘敗之后,唯一的活路就是趕緊跑,甩開追兵,返回根據地。
粟裕帶著八百多人的先頭部隊,在前面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玩了命地往前沖,想給后面的大部隊殺出一條血路。
可怪事發生了。
粟裕在前面跑得快斷氣了,回頭一看,劉疇西率領的主力部隊卻慢吞吞的,像是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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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走幾里地就停下來歇著,好像后面追的不是十萬大軍,而是來郊游的。
方志敏急得嘴上起泡,他不是軍人出身,但他知道,兵貴神速,尤其是在這種要命的時候。
他親自跑去找劉疇西,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勸他趕緊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劉疇西給出的理由是,部隊太累了,走不動了,需要休息。
累是真累,可這是生死關頭,哪有時間讓你喘勻了氣再跑?
這個時候的劉疇西,好像鉆進了牛角尖,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他這種磨磨蹭蹭的行軍速度,等于親手把時間和機會送給了敵人。
國民黨軍的包圍圈,就這么不緊不慢地,一點點收緊了。
1935年1月,江西懷玉山。
天羅地網終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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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突圍戰打響,方志敏因為目標太大,被叛徒出賣,落入了敵人手里。
沒過多久,被圍困在山里、子彈打光了、糧食也吃完了的劉疇西,也成了俘虜。
叱咤風云的紅十軍團,就這樣覆沒了。
從譚家橋那個固執的決定,到懷玉山腳下匪夷所思的遲緩,劉疇西的指揮失誤,一步步把這支英雄的部隊和他自己,連同方志敏,一起送進了絕境。
從這個角度看,說他是“罪人”,好像一點都不冤。
可歷史這東西,最不能看的就是表面。
一個人在戰場上打了敗仗,不代表他骨頭就軟了。
進了國民黨的監獄,劉疇西和方志敏面臨的是一樣的酷刑和高官厚祿的誘惑。
方志敏拿起了筆,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寫下了《清貧》《可愛的中國》這些讓后人讀起來都會熱血沸騰的文字。
他用思想和信仰,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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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疇西,這個不愛說話、脾氣又臭又硬的武夫,他選擇了另一種戰斗方式——沉默。
國民黨的情報人員把他當成了突破口,輪番審訊,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可從頭到尾,劉疇西就像一塊石頭,嘴巴撬都撬不開,一個字都沒吐露。
他沒有留下什么豪言壯語,也沒有寫下什么傳世文章,他就用這種最笨、也最硬的方式,守住了一個軍人的底線。
1935年8月6日,南昌,下沙窩刑場。
方志敏和劉疇西并排站著。
當時的報紙記載,倆人走上刑場的時候,都昂著頭,臉上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
劉疇西死了。
他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的信仰沒問題,他的骨頭是硬的。
他因為指揮失誤,葬送了部隊,最后,他也用同樣的方式,把自己給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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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像是一種償還,一個軍人對他犯下的錯誤的悲壯償還。
時間一晃就是近半個個世紀。
當年僥幸活下來的粟裕,已經從一個年輕的參謀長,變成了共和國的功勛元帥。
他一輩子都沒忘掉譚家橋的炮火,沒忘掉尋淮洲犧牲時的樣子。
但他同樣忘不掉的,是劉疇西在監獄里寧死不屈的那股勁兒。
在粟裕看來,評價一個人,不能只看他一件事干得對不對,得看他一輩子走的是什么道,信的是什么理。
他在給中央的信里,把話講得很明白:第一,劉疇西的錯,是打仗的本事不行,腦子轉不過彎,這是能力問題,不是立場問題,不能把他跟叛徒混為一談。
第二,他被抓了以后,受住了考驗,跟方志敏同志一塊兒死的,這個氣節得認。
第三,現在把紅十軍團失敗的鍋全扣他一個人頭上,甚至還有人說他是叛徒,這不公平,也不符合事實。
這封信,是一個親歷者對真相的交代,也是一個老兵對另一個老兵跨越生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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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中央經過調查,采納了粟裕的意見,正式追認劉疇西為革命烈士。
這個遲到了四十六年的名分,終于還是來了。
劉疇西這輩子,不是什么完美英雄,他犯的錯,代價慘重,誰也無法替他開脫。
但他也是個硬骨頭的戰士,在最后關頭,他用命給出了一個無愧于心的答案。
而粟裕大將在自己都快不行的時候,還費這么大勁干這件事,也讓后人看明白了一件事,歷史這東西,就得實事求是,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一個人犯了錯,就把他做對的事也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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