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土國的黃昏
(本文為科幻小說。)
2035年,老陳帶著三百萬反轉基因信徒,在南半球一塊與世隔絕的平原上建立了“凈土國”。開國宣言里寫得明明白白:
“拒絕轉基因毒種,摒棄化肥農藥,回歸刀耕火種的純粹,以天賜之糧養清白之人”。
他們燒毀了所有現代農業手冊,把拖拉機推下懸崖,只用祖輩傳下的傳統稻種、麥種,靠著人力翻耕、牲畜拉犁,開始了烏托邦式的生活。
建國頭幾年,風調雨順。雖然畝產只有隔壁現代農業國的三分之一——水稻勉強兩百公斤,小麥剛過一百五十公斤,但土地還算肥沃,加上大家熱情高漲,省吃儉用倒也能糊口。老陳在廣場上立起石碑,刻著“不純者不得食”,每天清晨帶領國民誦讀,痛斥轉基因是“資本的毒藥”,化肥是“土地的鴉片”。孩子們從小就被教導:“自然的饋贈雖少,卻能保子孫康健;科技的產物雖豐,終會斷根絕種”。
變故發生在第十年。一場持續三個月的旱災席卷了平原,傳統作物耐旱性極差,大片麥田枯死,稻田龜裂。國民們跪在田埂上祈禱,卻擋不住糧食減產七成。糧倉見底時,有人提議向鄰國購買抗旱的轉基因小麥種子,被老陳當場杖責:“寧肯餓死,也不沾這臟東西!”他組織人挖井抗旱,人工引水,可人力終究抵不過天災,那一年,餓死了近十萬國民,還有更多人偷偷越過邊境逃亡。
災后,土地肥力開始衰退。沒有化肥補充養分,僅靠秸稈還田和牲畜糞便,土壤越來越貧瘠,病蟲害也越來越猖獗。蝗蟲過境時,整片稻田被啃得只剩稻茬;稻飛虱肆虐時,農民只能整夜守在田里拍打,手掌都拍得紅腫,卻依然擋不住減產。曾經畝產兩百公斤的水稻,漸漸降到一百公斤,最后甚至不足五十公斤。凈土國不得不頒布《配糧法》,按年齡、勞動強度分配糧食,成年人每天只有二兩米,孩子們餓得面黃肌瘦,眼神里沒了往日的虔誠,只剩對食物的渴望。
第二十年,人口銳減到一百萬。最嚴峻的不是糧食短缺,而是營養不良引發的瘟疫。孩子們普遍患有佝僂病,成年人骨質疏松,稍微勞作就骨折;缺乏維生素導致的夜盲癥、壞血病蔓延,醫院里擠滿了病人,卻沒有足夠的藥物——因為制藥原料里有部分是基因工程產物,被凈土國列為“禁品”。老陳的孫子就是這樣夭折的,孩子死前攥著半塊紅薯干,虛弱地問:“爺爺,為什么我們的糧食不夠吃?隔壁的小朋友都能吃飽飯”,老陳抱著孫子冰冷的身體,第一次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動搖。
為了保住土地肥力,凈土國開始推行“輪耕制”,一半土地耕種,一半土地休耕,可糧食產量進一步下降。他們又嘗試種植綠肥,模仿古法搞稻鴨共養,但沒有優良品種支撐,綠肥固氮效果有限,鴨子也抵不過病蟲害的侵襲,往往養到一半就病死了。有農學家偷偷研究鄰國的現代農業技術,提出用生物育種(非轉基因)改良品種,被老陳以“離經叛道”為由流放邊境。老陳越來越固執,他把所有困境都歸咎于“國民信仰不堅”,卻看不到鄰國靠著轉基因作物和科學施肥,在同樣的土地上實現了畝產千斤,糧食充裕,人民安康。
第四十年,凈土國只剩下三十萬人口,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要么逃亡,要么在饑餓和疾病中死去。曾經的平原只剩下大片荒蕪的土地,偶爾有幾塊耕種的田地,也只是稀稀拉拉長著幾株瘦弱的作物。老陳已經九十多歲,步履蹣跚,卻依然每天去廣場誦讀宣言。他的兒子小陳早已叛逃鄰國,來信說:“父親,鄰國的轉基因大米很香,孩子們每天能吃飽飯,醫院里很少有營養不良的病人。所謂的‘純粹’,不過是您的執念罷了”,老陳看完信,把它燒成灰燼,卻在夜里偷偷抹淚。
第五十年,老陳去世了。臨終前,他指著窗外荒蕪的田地,對身邊的侍從說:“把我埋在田埂上,看看這土地……到底是我錯了,還是……”話沒說完,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沒有了老陳的精神領導,凈土國徹底崩潰。剩余的國民推倒了“不純者不得食”的石碑,集體越過邊境,向鄰國請求收留。當他們第一次吃到飽滿的轉基因大米,喝到富含營養的牛奶時,很多人哭了——他們花了五十年時間,堅守著一場虛無的“純粹”,卻付出了數百萬人生命的代價。
鄰國的農學家帶著他們回到凈土國的土地,種下了抗旱、抗蟲的轉基因作物,施加了科學配比的化肥。幾個月后,荒蕪的平原重新變得綠油油,豐收時,稻谷金黃飽滿,畝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八百公斤。曾經的凈土國國民看著沉甸甸的稻穗,終于明白:真正的“凈土”,不是拒絕一切科技的愚昧堅守,而是用科學守護的豐衣足食;真正的“純粹”,不是固守落后的執念,而是讓生命得以延續的理性選擇。
夕陽下,新的稻田隨風起伏,孩子們在田埂上奔跑嬉戲,手里拿著香甜的玉米棒。他們再也不會被教導“科技是洪水猛獸”,只會知道:科學的進步,本就是為了讓人類更好地生存,讓自然的饋贈更加豐厚。而那座存在了五十年的凈土國,最終只留下一片肥沃的田地,和一段警示后人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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