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月的中南海,夜色很深,燈還亮著。會議散到最后,只剩幾個人。毛澤東把卷宗合上,語氣平靜卻透著堅持:“方志敏,得給他一個交代。”從那一刻起,一條看不見的尋跡之線悄悄鋪開,越過贛閩山嶺,持續兩年多。
方志敏其人,1899年8月21日生于江西弋陽縣漆木村。清貧農家出身,父母硬是省吃儉用把兒子送進私塾。求學路像崎嶇山道,差一點被生活截斷。十七歲,他考進江西省立甲種工業學校;兩年后,中學畢業再考上海南生醫科大學預科,時代的火種就在校園里擦亮。
1919年五四風起云涌,外灘、南京路口口號震天,“驅逐列強、廢除二十一條”回蕩在上海弄堂。方志敏站在人潮中央,第一次舉起布標,那股勁頭此后再沒消散。1922年,經陳獨秀、惲代英介紹,他參與社會主義青年團活動,不久加入中國共產黨。此時他二十三歲,意氣風發。
返鄉組織農運,是他自己選的方向。弋陽一帶田租高、債務重,地主依舊“日出而收租”。方志敏把課堂搬到稻田邊,教佃農寫名字,教他們讀“耕者有其田”,還教練隊列。他說過一句不長卻擲地有聲的話:“沒有槍桿子,土地換不回來。”短短三年,贛東北蘇區由零星游擊點擴展成十余縣聯成的版圖,他也因此被任命為贛東北省委主要負責人。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主力西進。方志敏率紅十軍團斷后,留在贛東北吸引敵軍。他清楚風險,仍寫信給組織:“敵人如山,吾心如磐。”12月18日,在皖浙交界的懷玉山,部隊遭多面合圍。激戰三晝夜,糧盡彈絕,他和部下傷亡過半。1935年1月29日,方志敏不幸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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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往南昌途中,國民黨特務給他換上重十斤的腳鐐,意在折磨也在示眾。囚室潮濕陰暗,每一次審訊都夾雜電棍、皮鞭。他卻把時間用來寫《可愛的中國》《清貧》等文稿,寫到夜深,腳鐐叩擊地面發出沉悶回響。看守所所長凌鳳梧后來回憶:“他那雙眼很亮,像火把。”
1935年8月6日凌晨,下沙窩荒灘傳來短促槍聲,只有夜蟲知曉烈士就義的地點。尸首被草草掩埋,腳鐐未除。抗戰爆發、解放戰爭接連而至,荒灘幾度易手,埋骨之處無人過問。
時鐘撥到1957年3月。南昌市準備建設化纖廠,施工隊在下沙窩挖地基,鐵鍬碰到硬物,刨開后露出泛黑的鐐環。旁邊散落白骨七十二塊,兩塊脛骨還連著鎖鏈,工人們當場愣住。項目負責人立即向江西省政府報告,當晚電報飛抵北京。
調查組次日啟程。成員之一正是已在浙江大學任教的凌鳳梧,他對同行說:“若真是那副鐐銬,我認得出。”4月10日清晨,他在簡易棚里仔細查看那串銹跡斑駁的鐵環,眼圈紅了,“錯不了,就是它。”
法醫檢驗后確認:腳鐐上編號與當年南昌看守所記錄吻合,骸骨屬于三十六歲左右男性,死因為槍殺。方志敏犧牲時恰好三十六歲。結論遞交中央,周恩來批示:盡快擇址安葬。
陵址最終定在南昌北郊梅嶺腳下,一片松林環抱,地勢僻靜不擾民也不喧鬧,契合烈士遺愿——“不占良田”。1960年破土修建,1964年主體完工。毛澤東題寫“方志敏烈士之墓”七字,筆鋒蒼勁,碑高三米。遺憾的是,九塊骨骼暫寄法醫室,因文物鑒定、歸檔手續拖延,再遇特殊時期,遷葬儀式延宕至1978年4月才舉行。
當天薄雨初歇,松濤輕響。護靈隊伍抬著黑漆棺盒緩緩上坡,老戰友黃道炫拄著拐杖站在碑前,聲音哽咽,“志敏,家鄉百姓盼你回來了。”這句短短話語,替無數人道出心聲。
方志敏的故事并未到此為止。九十年代初,弋陽縣把他少年時用過的私塾修繕為紀念館;2000年,《可愛的中國》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青少年讀到他筆下那句“將來的光明中國”,知道這光亮來之不易。有意思的是,化纖廠后來搬遷,下沙窩舊址變成烈士公園,樹木成蔭,再無機聲轟鳴。
回到1955年的那個夜晚,毛澤東要求“務必找到方志敏”的場景,如今看似一句平常叮囑,其實深藏一份對早期革命者的敬重。歷史并不因塵封而模糊,它總在適當時刻敲響提醒:有人為信念跋涉一生,哪怕只剩一副腳鐐,也要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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