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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年我替女知青干活,她回城前把身子給了我,留下一對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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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三年的風(fēng),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尤其是在我們黑龍江寶清縣這地方,冬天能凍掉人耳朵。

      我叫趙向東,那年十九,是紅旗公社前進大隊的一把好手。

      啥叫一把好手?

      就是別人掙十個工分,我能掙十二個。

      別人挑一百斤,我能挑一百二。

      我們家窮,兄弟多,不拼命干,連肚子都填不飽。

      那天,大隊部門口吵吵嚷嚷,圍了一圈人。

      我剛從地里回來,扛著鋤頭,一身的泥。

      “咋了?”我扒拉開人群,問旁邊一個蔫頭耷腦的半大小子。

      他叫猴子,是我發(fā)小,懶得出奇。

      “城里又來知青了。”猴子撇撇嘴,“好事輪不著,屁事一堆。”

      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瞧見了她。

      一個穿著藍色卡其布上衣的姑娘,梳著兩條大辮子,皮膚白得像雪。

      她站在大隊長王扒皮旁邊,低著頭,腳尖不安地搓著地上的土。

      不像其他知青那樣咋咋呼呼,也不像他們那樣一臉瞧不起我們鄉(xiāng)下人的表情。

      她就那么站著,安靜得像幅畫。

      但也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瓷娃娃。

      王扒皮正唾沫橫飛地給新來的知青訓(xùn)話,那幾個男知青一臉不耐煩,女知青們則有些害怕。

      只有她,從頭到尾,安安靜靜。

      “看啥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猴子用胳膊肘懟我。

      我嘿嘿一笑,沒說話。

      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這姑娘,叫林晚。

      上海來的。

      我后來才知道,她爸媽都是大學(xué)教授,在那場運動里被打倒了。

      她是被“發(fā)配”到我們這兒來的。

      知青的日子不好過。

      尤其是在我們這北大荒,夏天蚊子能吃了人,冬天大雪能埋了房。

      地里的活兒又重又累,別說這些城里來的嬌小姐,就是我們這些莊稼漢,一天下來也得脫層皮。

      林晚被分到了婦女隊,干些撒種子、拔草的輕省活。

      可就算這樣,她也受不了。

      第一天出工,她就被地里的麥芒劃破了手,好幾道口子,往外滲著血。

      婦女隊長是個大嗓門,心直口快,當(dāng)場就罵上了:“城里來的就是嬌氣!這點傷算個屁,我們這娘們兒哪個不是滿手口子?”

      林晚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硬是沒掉下來。

      我當(dāng)時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摟地,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堵得慌。

      晚上收工,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土堆上,對著自己的手發(fā)呆。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給。”我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她。

      是我自己用豬油和草藥熬的凍瘡膏,對付這種小傷口最管用。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我,那雙眼睛像受驚的小鹿。

      “你……”

      “治傷的。”我把瓶子塞她手里,話說得又快又硬,生怕自己臉紅。

      “謝謝。”她的聲音很小,像蚊子叫。

      我“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跑了。

      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樣。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留意她。

      我知道她吃飯?zhí)羰常粣鄢晕覀冞@兒的玉米面餅子,每次都只吃半個。

      我知道她怕黑,晚上睡覺不敢一個人去上茅房。

      我知道她想家,經(jīng)常一個人偷偷地哭。

      我開始變著法兒地幫她。

      我打到兔子,會偷偷給她留一只腿。

      我去鎮(zhèn)上趕集,會給她帶一塊糖。

      婦女隊分到重活,我會找各種借口,讓我媽把她換下來。

      我媽是婦女隊長,雖然嘴巴厲害,但心腸不壞。

      一來二去,我?guī)土滞砀苫畹氖拢犂锒贾懒恕?/p>

      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傳開了。

      “趙向-東看上那個上海妞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也不看看自己啥德行,一個泥腿子,還想攀高枝兒?”

      這些話,難聽得很。

      我不在乎,我臉皮厚。

      但我怕林晚聽了難受。

      有一次,我給她送東西,正撞見幾個婦女拿話擠兌她。

      “小林啊,趙向東對你可真好啊,你倆是不是好上了?”

      “要我說,你就從了他吧,起碼以后不用下地了。”

      林晚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攥著衣角,說不出話。

      我當(dāng)時就火了,沖上去吼道:“說啥呢?嘴巴放干凈點!”

      那幾個婦女被我嚇了一跳,訕訕地走了。

      林晚看著我,眼圈紅了。

      “趙向東,你別這樣……”她低聲說,“謝謝你,但你真的不用為我做這么多。”

      “我樂意。”我梗著脖子說。

      我就是見不得她受委屈。

      她看著我,眼神很復(fù)雜。

      有感激,有無奈,還有一絲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從那以后,她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

      我給她送東西,她不要。

      我?guī)退苫睿龝压し炙愕们迩宄寗e人轉(zhuǎn)交給我。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但我沒放棄。

      我覺得,她只是害怕,怕那些流言蜚語,怕我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

      畢竟,她是城里人,遲早要回城的。

      而我,注定一輩子要在這片黑土地上刨食。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七四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

      開春后,大隊要修水渠,這是個重體力活,男人都得脫層皮。

      王扒皮為了討好公社領(lǐng)導(dǎo),把婦女也算上了。

      林晚被分去砸石頭。

      那活兒,男人干都費勁,別說她一個弱女子。

      我看著她掄起大錘,砸向石頭,那錘子重得她都快拿不穩(wěn)。

      砸了幾下,她就氣喘吁吁,臉色煞白。

      我心疼得不行。

      當(dāng)天晚上,我找到了王扒皮。

      我揣著兩瓶好酒,還有幾條我爸托人從縣城買的好煙。

      王扒皮一看見我,就知道我來干啥。

      他斜著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向東啊,有事?”

      “隊長,”我把東西放在他桌上,“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說。”

      “我想替林晚干活。”我說,“她那份活,我包了。”

      王扒PI笑了,拿起一瓶酒,在手里掂了掂。

      “你替她干?她是你啥人啊?”

      “她是我對象。”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張口就來。

      王扒皮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行啊你小子,有出息!不過,這事可不好辦啊,隊里有規(guī)定……”

      “隊長,”我打斷他,“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晚的身子骨弱,真要累垮了,公社那邊怪下來,你也不好交代不是?”

      我又指了指桌上的東西,“這點小意思,就當(dāng)我孝敬您的。”

      王扒皮瞇著眼睛,想了半天。

      “行吧。”他終于松了口,“不過,這事你得自己去跟林晚說,她要是同意,我沒意見。但是,她的工分,可就都記在你頭上了。”

      “沒問題!”我大喜過望。

      我找到林晚的時候,她正在洗衣服。

      她的手泡在冷水里,凍得通紅。

      我把替她干活的事一說,她愣住了。

      “不行。”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怎么能讓你替我干活?”

      “有啥不行的?”我說,“反正我力氣多,干一份活也是干,干兩份活也是干。”

      “那工分呢?”

      “都算我的。”

      “那怎么行!”她急了,“你一個人掙的工分,要養(yǎng)活你們一家子,我不能占你便宜。”

      “不算占便宜。”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愿意。”

      她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

      那眼神,還是那么復(fù)雜。

      但這一次,我好像看懂了。

      那里面,有感動,有掙扎,還有一絲……情意。

      最后,她還是同意了。

      但她提了個條件。

      “你替我干活,我在你家給你做飯,洗衣服。”她說。

      我媽當(dāng)然是舉雙手贊成。

      她早就看林晚順眼了,覺得這姑娘文靜、懂事,比村里那些瘋瘋癲癲的野丫頭強多了。

      于是,林晚就搬到了我們家。

      我們家房子小,就兩間土坯房。

      我爸媽住一間,我跟兩個弟弟住一間。

      林晚來了,我媽讓她跟她一起住。

      我跟弟弟們,就在外屋搭了個地鋪。

      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日子。

      白天,我在工地上干得熱火朝天,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因為我知道,家里有人在等我。

      晚上,我回到家,總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林晚的手巧,普普通通的白菜土豆,她也能做出花樣來。

      我的臟衣服,她會悄悄地拿去洗干凈,疊得整整齊齊。

      有時候,我干活受了傷,她會小心翼翼地幫我上藥,那溫柔的樣子,讓我心都化了。

      村里人看我們的眼神,也漸漸變了。

      從一開始的嘲諷、不屑,變成了羨慕、嫉妒。

      “趙向東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

      “是啊,白撿一個這么水靈的媳婦。”

      我聽了,心里美滋滋的。

      我甚至開始幻想,等運動結(jié)束了,我就跟林晚結(jié)婚,生一堆孩子。

      我就在這片黑土地上,守著她,過一輩子。

      但是,我忘了。

      她是城里人,她不屬于這里。

      七五年秋天,消息傳來了。

      知青可以回城了。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雷,在我們這些知青和當(dāng)?shù)厝酥g炸開了。

      知青們歡天喜地,奔走相告。

      我們這些當(dāng)?shù)厝耍那閰s很復(fù)雜。

      尤其是那些跟知青談了對象的。

      那段時間,隊里天天都有人吵架,有人哭鬧。

      有的知青為了回城,不惜跟對象一刀兩兩斷。

      有的當(dāng)?shù)匦』镒樱瑸榱肆糇ο螅踔烈运老啾啤?/p>

      亂成了一鍋粥。

      我心里也很慌。

      我不敢問林晚,她是怎么想的。

      我怕一問,我們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就捅破了。

      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要回城的。

      她的家在上海,她的父母在那里。

      她不像我,我除了這片土地,一無所有。

      那幾天,家里的氣氛很沉悶。

      林晚的話更少了,經(jīng)常一個人發(fā)呆。

      我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有一天,她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問我:“向東,你跟小林,到底咋回事?她是不是要走了?”

      我點點頭。

      “那你咋不留她?”我媽急了,“這么好的姑娘,錯過了,你上哪兒找去?”

      “我拿啥留她?”我苦笑,“我一個泥腿子,能給她啥?讓她跟我在這兒吃一輩子苦?”

      我媽不說話了。

      是啊,我拿什么留她?

      我給不了她城里的生活,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我唯一能給的,只有我這個人,這顆心。

      但這,夠嗎?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是我爸自己釀的玉米燒,辣得很。

      我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

      林晚還沒睡,在燈下看書。

      看到我這樣,她嚇了一跳。

      “你怎么喝這么多?”她過來扶我。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借著酒勁,問出了那句我一直不敢問的話。

      她的身子一僵。

      “我……”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打斷她,聲音沙啞,“我……我不攔你。”

      說出這句話,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但我必須說。

      我不能那么自私。

      林晚看著我,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趙向東,”她哭著說,“你是個好人。”

      “好人?”我自嘲地笑了,“好人有啥用?好人留不住自己喜歡的女人。”

      我甩開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地鋪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聽見她在外面哭了很久。

      我心里,比她還難受。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頭疼得要命。

      林晚已經(jīng)把早飯做好了。

      她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

      我們倆誰也沒說話,默默地吃著飯。

      吃完飯,她突然說:“向東,我……我想跟你談?wù)劇!?/p>

      我的心一緊。

      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們走到了村外的小河邊。

      秋天的河水,很涼。

      “我……我已經(jīng)報名回城了。”她低著頭,聲音很小。

      “嗯。”我應(yīng)了一聲,感覺喉嚨里堵著什么東西。

      “下個星期就走。”

      “這么快?”

      “嗯。”

      我們又沉默了。

      過了很久,她才抬起頭,看著我。

      “趙向東,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說,“你本來就屬于那里。”

      “可是,我……”她欲言又止。

      “我舍不得你。”

      這五個字,像一股暖流,瞬間涌遍我的全身。

      我看著她,她的眼睛里,也滿是淚水。

      “我也舍不得你。”我說。

      我們倆,就這么看著對方,淚流滿面。

      “向東,”她突然走過來,抱住了我,“我……我不想留下遺憾。”

      我愣住了。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她就踮起腳,吻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軟,很涼,帶著一絲甜味。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她沒有回我媽的房間。

      她來到了我的地鋪。

      我們倆,都沒有說話。

      但我們都知道,即將要發(fā)生什么。

      在那個簡陋的、寒冷的土坯房里,我擁有了她。

      我不知道,我們是誰主動的。

      或許,是我們倆共同的渴望。

      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緊張,還有她的……投入。

      我發(fā)誓,那一刻,我想對她負(fù)責(zé),想把她留下來,一輩子。

      但是,理智告訴我,我不能。

      我不能毀了她的前程。

      她應(yīng)該有更好的人生。

      第二天,她走的時候,天還沒亮。

      我去送她。

      我們倆,一路無話。

      到了車站,她把一個布包塞到我手里。

      “這是我給你做的幾雙鞋,還有……一些錢。”她說,“你別嫌少。”

      我沒要。

      “我一個大男人,還能餓死不成?”我把布包推了回去。

      她哭了。

      “趙向東,你多保重。”

      “你也是。”

      汽笛聲響了,她上了車。

      車窗里,她沖我揮手,哭得像個淚人。

      我也沖她揮手,臉上,卻掛著笑。

      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難過的樣子。

      火車開走了,帶走了我的姑娘,也帶走了我的心。

      我一個人,在車站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大亮。

      林晚走了,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點。

      我又變回了那個只知道拼命干活的趙向-東。

      只是,我的心里,空了一塊。

      每天晚上,我都會想起她。

      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淚,想起她在我身下婉轉(zhuǎn)承歡的樣子。

      我媽看我整天魂不守舍,就張羅著給我說媳婦。

      我拒絕了。

      我的心里,已經(jīng)裝不下別人了。

      轉(zhuǎn)眼,到了七六年初。

      我收到了林晚的第一封信。

      信寫得很短,只有幾句話。

      她說她到家了,一切都好,讓我別擔(dān)心。

      她說她爸媽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她也重新上了學(xué)。

      信的最后,她說,她會想我的。

      看著這封信,我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

      從那以后,我們開始通信。

      差不多一個月一封。

      她會跟我說她學(xué)校里的事,說上海的變化。

      我呢,就跟她說我們村里的事,說地里的收成。

      我們的信,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但是,七六年的夏天,她的信,突然斷了。

      我給她寫了好幾封信,都石沉大海。

      我慌了。

      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我想去上海找她,但我連路費都湊不齊。

      那段時間,我像個瘋子一樣,到處打聽她的消息。

      我托人去公社問,去縣里問,都沒有結(jié)果。

      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我絕望了。

      我以為,她可能是出事了,或者,是她不想再跟我聯(lián)系了。

      畢竟,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也是最毒的毒藥。

      慢慢地,我不再寫信了。

      我把對她的思念,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我開始接受我媽安排的相親。

      我想,我也該成個家了。

      就在我準(zhǔn)備跟一個鄰村的姑娘定親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包裹。

      是從上海寄來的。

      我的心,又狂跳起來。

      我顫抖著手,打開包裹。

      里面,是兩件嬰兒的小衣服,一藍一粉。

      還有一封信。

      是林晚的筆跡。

      “向東,見信如晤。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我不是不想跟你聯(lián)系,而是……我沒有臉再見你。

      還記得我們分別前的那個晚上嗎?

      就那一次,我懷上了你的孩子。

      而且,是一對雙胞胎。

      我不敢告訴你,我怕你沖動,怕你來上海找我。

      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遠(yuǎn)了。

      我爸媽,也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我一個人,偷偷地生下了他們。

      是個男孩,和女孩。

      男孩叫念東,女孩叫念北。

      我想,你懂得。

      但是,我的身體,在生下他們之后,就垮了。

      醫(yī)生說,我得了很嚴(yán)重的病,活不了多久了。

      我把孩子,托付給了我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

      他們答應(yīng)會好好照顧他們。

      向東,我對不起你。

      我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我也對不起孩子,沒能陪著他們長大。

      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有一天,你有能力了,去看看他們吧。

      告訴他們,他們的爸爸,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告訴他們,他們的媽媽,很愛很愛他們。

      隨信附上他們的照片,還有收養(yǎng)他們那家人的地址。

      向東,忘了我吧。

      找個好姑娘,好好過日子。

      祝你,一生平安。

      林晚絕筆。”

      信紙,被我的淚水打濕了。

      我看著那張小小的、已經(jīng)有些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兩個小小的嬰兒,并排躺著,睡得正香。

      他們的眉眼,像我,又像她。

      我的心,碎了。

      我仰天長嘯,聲音撕心裂肺。

      老天爺,你為什么對我這么殘忍!

      我取消了親事。

      我拿著那封信,那張照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我走了出來。

      我對目瞪口呆的父母說:“爸,媽,我要去上海。”

      “你去上海干啥?”我爸問。

      “去找我的孩子。”

      我把信給我爸媽看了。

      我媽當(dāng)場就哭了。

      我爸抽著旱煙,一言不發(fā)。

      最后,他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

      “去吧。”他說,“把我的孫子孫女,帶回來。”

      我揣著那筆錢,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車。

      那是我第一次出遠(yuǎn)門。

      我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須去。

      為了林晚,也為了我們的孩子。

      上海,真大啊。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

      我一個鄉(xiāng)下人,站在火車站門口,感覺自己像個土包子。

      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收養(yǎng)我孩子的那戶人家。

      那是在一個很舊的弄堂里。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看到我,一臉警惕。

      “你找誰?”

      “我找……我找林晚的……親戚。”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你是什么人?”

      “我是……我是她的朋友。”

      中年婦女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林晚已經(jīng)死了。”她說,“你走吧。”

      “我知道。”我說,“我……我是來看孩子的。”

      “孩子?”她愣了一下,“什么孩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是……林晚生下的那對雙胞胎。”

      “哦,你說那兩個小拖油瓶啊。”中年婦女撇撇嘴,“送人了。”

      “送人了?”我如遭雷擊,“送哪兒去了?”

      “我怎么知道?”她不耐煩地說,“反正有人愿意要,我們就送了。我們家可養(yǎng)不起。”

      “你們怎么能這樣!”我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那是兩條人命啊!你們怎么能隨隨便便就送人了?”

      “你放手!”她尖叫起來,“你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鄰居們聽見動靜,都圍了過來,對我指指點點。

      我百口莫辯。

      最后,我被當(dāng)成流氓,趕了出來。

      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上海的街頭。

      天大地大,我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我的孩子。

      我在上海待了一個月。

      我花光了所有的錢,跑遍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

      派出所,民政局,街道辦事處……

      但是,都沒有用。

      在那個年代,要找兩個被送走的孩子,比登天還難。

      我絕望了。

      我像一個孤魂野鬼,游蕩在上海的街頭。

      我沒錢住旅館,就睡在公園的長椅上。

      我沒錢吃飯,就去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吃。

      我成了一個流浪漢。

      有一天,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暈倒在了路邊。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小小的、卻很干凈的房間里。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條,遞給我。

      “孩子,快吃吧。”

      我后來才知道,這位老人,是林晚的父親。

      他也是一個大學(xué)教授,在那場運動中,受盡了折磨。

      是林晚的鄰居,認(rèn)出了我,告訴了他。

      我跪在老人面前,放聲大哭。

      “伯父,我對不起林晚,我沒能照顧好她。”

      老人扶起我,老淚縱橫。

      “不怪你,孩子。”他說,“都怪我,都怪我沒有保護好她。”

      老人告訴我,林晚在生下孩子后,就得了產(chǎn)后大出血,加上本來身體就弱,一直沒能恢復(fù)過來。

      她怕連累我,也怕父母不同意,就一直瞞著所有人。

      直到臨死前,她才把真相告訴了父母。

      “她是個傻孩子啊。”老人哭著說。

      我也哭了。

      是啊,她就是這么一個傻姑娘。

      什么事都自己扛著。

      我在老人家里,住了一段時間。

      老人對我很好,把我當(dāng)親兒子一樣看待。

      他也幫我一起找孩子,托了很多關(guān)系。

      但是,依然杳無音訊。

      那對收養(yǎng)孩子的夫婦,早就搬走了,不知去向。

      線索,就這么斷了。

      半年后,我回了東北。

      不是我想回來,是老人勸我回來的。

      他說:“向東,你還年輕,你不能就這么頹廢下去。孩子,我們慢慢找,總會有找到的一天。你得先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聽了他的話。

      我回到了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山村。

      一切,好像都沒變。

      但一切,又都變了。

      我不再是那個渾身是勁的愣頭青了。

      我的心,老了。

      我開始拼命地掙錢。

      除了種地,我還去山里打獵,去鎮(zhèn)上打零工。

      我只有一個念頭:攢錢,去上海,找孩子。

      村里人看我這樣,都說我瘋了。

      我不在乎。

      他們不懂。

      他們不懂,失去摯愛和親生骨肉的滋味。

      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了。

      政策也松動了。

      我承包了村里的林場,開始種果樹。

      幾年下來,我成了村里第一個萬元戶。

      我有了錢。

      我第一時間,就是去上海。

      我把林場交給我弟弟打理,自己一個人,又踏上了那趟南下的火車。

      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兩手空空的窮小子了。

      我有了底氣。

      我找到了林晚的父親。

      老人比以前更蒼老了。

      看到我,他很激動。

      我們倆,又開始了漫長的尋親之路。

      我印了上萬份尋人啟事,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張貼。

      我在報紙上登了廣告,在廣播里播了尋人啟事。

      我甚至,去了電視臺。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放過。

      但是,上海太大了。

      人海茫茫,要找兩個十年前被送走的孩子,談何容易。

      一年,兩年,三年……

      我?guī)缀跖鼙榱苏麄€上海,甚至跑遍了周邊的江浙地區(qū)。

      錢,花得像流水一樣。

      人,也累得快散架了。

      但是,我沒有放棄。

      每當(dāng)我想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拿出林晚的那封信,拿出孩子們的那張照片。

      我告訴自己,我不能放棄。

      我是他們的父親。

      我必須找到他們。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在我到上海的第五個年頭,終于有了消息。

      一個在孤兒院工作的老人,聯(lián)系了我。

      他說,十多年前,確實有一對龍鳳胎,被人送到了他們孤兒院。

      男孩叫東東,女孩叫北北。

      跟我的孩子,名字很像。

      我瘋了一樣,沖到了那家孤兒院。

      但是,迎接我的,又是一個失望的消息。

      那對龍鳳胎,在孤兒院待了沒多久,就分別被兩個家庭收養(yǎng)了。

      女孩,被一對知識分子夫婦收養(yǎng),帶去了北京。

      男孩,則被一對普通的工人夫婦收養(yǎng),留在了上海。

      而且,收養(yǎng)男孩的那對夫婦,在幾年前,因為一場意外,雙雙去世了。

      男孩,又成了孤兒。

      之后,他就從孤兒院跑了出去,不知所蹤。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

      我知道了女兒的下落,但又失去了兒子的蹤跡。

      我顧不上悲傷,立刻動身去了北京。

      在北京,我見到了我的女兒。

      她叫周念。

      收養(yǎng)她的那對夫婦,給她改了姓。

      但那個“念”字,還在。

      她長得很像林晚,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

      她過得很好。

      養(yǎng)父母對她視如己出,把她培養(yǎng)成了一個知書達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大學(xué),前途一片光明。

      我不敢認(rèn)她。

      我怕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我怕我的出現(xiàn),會給她帶來困擾。

      我只是,以一個遠(yuǎn)房叔叔的名義,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關(guān)心著她。

      我給了她養(yǎng)父母一大筆錢,感謝他們對女兒的養(yǎng)育之恩。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一開始不肯收,但在我的再三堅持下,還是收下了。

      他們答應(yīng)我,不會告訴女兒真相,除非,有一天,我自己愿意說。

      安頓好女兒這邊,我又回到了上海,繼續(xù)尋找我的兒子。

      這一次,比上次更難。

      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沒有身份,沒有依靠,能在哪里?

      我又找了兩年。

      這兩年,我?guī)缀醢焉虾5年鹘顷戈苟挤榱恕?/p>

      我去了所有的救助站,所有的少年管教所。

      我甚至,跟那些街頭的小混混打交道。

      我花了很多錢,也挨了很多打。

      但我不在乎。

      我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

      終于,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傍晚,我找到了他。

      在一個橋洞底下。

      他蜷縮在一個角落里,渾身濕透,又臟又瘦。

      旁邊,還躺著幾個跟他差不多的流浪兒。

      我走過去,叫了一聲:“念東?”

      他抬起頭,用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看著我。

      那雙眼睛,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你是誰?”他的聲音,沙啞、冰冷。

      “我是……你爸爸。”我說。

      他愣住了,隨即,發(fā)出一聲冷笑。

      “我爸?我沒有爸。”

      “你有。”我拿出那張已經(jīng)很舊的照片,遞給他,“你看,這是你,這是你妹妹,這是……你媽媽。”

      他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一眼我。

      “你騙我。”他說,“我媽早就死了,我爸……我爸是個陳世美,他不要我們了。”

      我心里一痛。

      我知道,這些年,他受了很多苦。

      “不是的。”我搖搖頭,“我沒有不要你們。我一直在找你們。”

      我把這些年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他聽著,一直沒有說話。

      但我看到,他的眼圈,紅了。

      等我說完,他突然一拳打在我臉上。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他沖我吼道,“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

      我沒有躲。

      我生生受了他這一拳。

      “對不起。”我說,“是爸爸不好,爸爸來晚了。”

      他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

      我也哭了。

      我們父子倆,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橋洞里,抱頭痛哭。

      我把念東帶回了家。

      我給他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服。

      我?guī)コ粤俗詈贸缘娘埐恕?/p>

      但是,我知道,這些,都彌補不了他這些年所受的苦。

      他對我,依然有隔閡。

      他不叫我爸,他叫我“喂”。

      他不跟我說話,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我知道,我需要時間,需要耐心。

      我沒有逼他。

      我只是,默默地對他好。

      我給他請了最好的老師,給他補習(xí)功沒。

      我?guī)ベI最好的衣服,帶他去所有好玩的地方。

      我把我這些年,作為一個父親,所虧欠他的,一點一點地,彌補給他。

      慢慢地,他開始變了。

      他不再那么敵視我了。

      他會偶爾,跟我說幾句話。

      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給我倒一杯水。

      有一天,我正在看林晚的照片,他走了過來。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問。

      我抬起頭,看著他。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我說,“她很愛你,也很愛你妹妹。”

      我把我和林晚的故事,又講了一遍。

      這一次,我講得很詳細(xì)。

      從我們怎么認(rèn)識,到我們怎么相愛,再到她怎么生下他們。

      念東聽得很認(rèn)真。

      聽完,他沉默了很久。

      “那……我妹妹呢?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她在北京。”我說,“她過得很好。”

      “你……為什么不認(rèn)她?”

      “我怕打擾她。”

      念東又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想見見她。”

      我愣了一下。

      “好。”我說,“等過年,我?guī)闳ケ本!?/p>

      那年的春節(jié),我?guī)е顤|,去了北京。

      我提前聯(lián)系了女兒的養(yǎng)父母。

      我告訴他們,我要帶兒子,去看看女兒。

      他們同意了。

      我們約在一家餐廳見面。

      當(dāng)我?guī)е顤|,走進包廂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女兒,周念。

      她比上次見面,更漂亮了。

      她穿著一件紅色的羽絨服,扎著一個馬尾辮,顯得青春、活潑。

      她也看到了我們。

      當(dāng)她的目光,和念東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倆,都愣住了。

      那是一種,血脈相連的,奇妙的感覺。

      “哥?”周念試探著,叫了一聲。

      念東的身子,一震。

      “妹?”

      他們倆,就這么看著對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我和她的養(yǎng)父母,在一旁看著,也都紅了眼眶。

      那頓飯,我們吃得很開心。

      念東和周念,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他們聊著彼此的童年,聊著彼此的現(xiàn)在。

      雖然,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天差地別。

      一個,是在街頭流浪的小混混。

      一個,是備受寵愛的天之驕女。

      但是,血濃于水。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

      吃完飯,周念的養(yǎng)父母,把周念叫到了一邊。

      他們把真相,告訴了她。

      周念聽完,哭了。

      她沖過來,抱住我。

      “爸!”

      這一聲“爸”,我等了十幾年。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雖然,還少了一個人。

      春節(jié)過后,我?guī)е顤|,回了東北。

      周念說,等她大學(xué)畢業(yè),她就來東北,跟我們一起生活。

      念東也變了。

      他開始發(fā)奮讀書。

      他說,他不能比妹妹差。

      他要考上大學(xué),要出人頭地,要讓我在天上看著的媽媽,為他驕傲。

      看著一雙兒女,都這么爭氣,我心里,很欣慰。

      我覺得,我對得起林晚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又是幾年過去了。

      念東,真的考上了大學(xué)。

      雖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學(xué),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周念,大學(xué)畢業(yè)后,放棄了在北京的優(yōu)厚工作,回到了我們這個小山村。

      她說,她要陪著我,陪著哥哥。

      我的果園,在孩子們的幫助下,越做越大。

      我們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水果大王”。

      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

      只是,我的心里,始終有一個遺憾。

      那就是,林晚。

      她沒能看到這一切。

      她沒能看到,我們的孩子,都長大了,都有出息了。

      每年,她的忌日,我都會帶著孩子們,去上海,給她掃墓。

      我會把我們這一年的變化,都告訴她。

      我會跟她說,念東又長高了,念北又變漂亮了。

      我會跟她說,我們的果園,又豐收了。

      我會跟她說,我,很想她。

      我知道,她能聽見。

      我知道,她在天上,一直看著我們。

      她會為我們,感到驕傲的。

      今年,我六十了。

      念東和周念,也都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當(dāng)了爺爺,也當(dāng)了外公。

      我看著滿堂的兒孫,心里,很滿足。

      有時候,我會在午后,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

      我會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個小山村里。

      有一個穿著藍色卡-其布上衣的姑娘。

      她梳著兩條大辮子,皮膚白得像雪。

      她沖著我,甜甜地笑。

      那笑容,溫暖了我的一生。

      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在我的心里,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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