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東藩在《南北史演義》里,記載了這么一件事。
說北齊覆滅后,武成帝高湛的正妻胡皇后和兒媳婦穆皇后孤苦無依,被迫在長安街頭流浪。
為了討生活,胡皇后不得不在長安城內(nèi)操皮肉生意。
相傳胡皇后得到了春秋時期夏姬的媚術(shù),與人歡會,常如處子,一時間室無虛客。
而穆皇后年僅二十有奇,天性妖冶善媚,亦得狎客歡心。
婆媳二人靠著媚術(shù),成為長安城的名妓。
古往今來,由皇后而入娼,屬實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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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由皇后而入娼,屬實罕見
而胡太后卻恬不知恥,反而樂滋滋對穆黃花說:“為后不如為娼,更有樂趣!”
考慮到整個北齊皇室的淫亂,加上胡皇后在史書里的確留有不少艷名。
大家都以為亡國后的胡皇后,就是靠皮肉生意過活。
甚至在柏楊的《柏楊曰》里,也大書特書這件事。
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這個段子也在網(wǎng)上廣為流傳,成為不少人的談資。
事實上,這是一則流傳百年的歷史黃謠罷了,純粹是蔡東藩自己編出來的。
而真實歷史上的胡皇后,她的一生,其實都是悲劇。
胡氏是在天保年間入宮,被選為長廣王高湛的王妃。
本以為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可誰知自當了王妃后,才是她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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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高洋是有“瘋病”的人,行為乖張,讓人摸不透,實際上這是高洋故意為之。
高洋本不是高歡的繼承人,只是因為老哥高澄死后才得以接班。
上位后,重用漢臣,走高澄時期打壓鮮卑勛貴的路。
為此,高洋上位不久就重用李希光、王敬寶、東方老、裴英起等漢將。
企圖繞過鮮卑勛貴,打造一支聽命于自己的漢人軍隊。
這么一來,就可以靠鮮卑勛貴、漢人軍隊、漢人官僚這三者互相制衡,以維持皇權(quán)的平衡。
可惜這支精心打造的大軍在南征的時候失利。
李希光、王敬寶、東方老、裴英戰(zhàn)死,就連能夠回來的齊軍也只有十分之二三。
南征的失利,打破了高洋此前的意圖,也讓他對朝廷的掌控力逐漸變?nèi)酰荒芸繗埍┭b瘋屠戮來維持統(tǒng)治。
當然,也是為了太子高殷。
因而高洋后期假裝瘋病大肆屠戮,其實就是為了兒子能夠順利上位。
只是這么一來,就苦了北齊權(quán)貴和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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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么一來,就苦了北齊權(quán)貴和臣子
不管是宗室還是大臣,只要高洋覺得有威脅,都會盡力除掉,哪怕不能除掉,也會盡力削弱。
而這個期間,身為長廣王妃的胡氏,也不能幸免。
比如天保年間,高洋就將胡氏和其他高氏王妃扔給左右凌虐強暴了一次,目的就是打擊宗室威望:
“其高氏女婦無親疏,皆使左右亂交之于前”
堂堂一個王妃,還是當朝皇帝的弟媳,卻被當做玩物一樣送給別人。
說白了,胡氏這段慘痛的經(jīng)歷就是朝堂斗爭的犧牲品。
好在這段噩夢很快結(jié)束,高洋死后,高殷果然不為鮮卑貴族所容,不久就被廢殺,取而代之的就是高湛支持的高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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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也知道,兒子高百年能力不足以繼位,臨死前,直接傳位給高湛。
就這樣,本是王妃的胡氏一躍成為了皇后,次子高緯也被立為太子。
母儀天下,兒子又是儲君,胡皇后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但從這個時候起,胡皇后在史書里的畫風開始有些不正常了:
“初武成(高湛)時,胡皇后與諸閹人褻狎”
這句話說高湛即位后,胡皇后開始和太監(jiān)攪在一起,而這也是后人說胡皇后天生淫亂的依據(jù)之一。
但仔細看一句“初武成時”,其實就是證明胡皇后在長廣王妃的時候,其實一直就是循規(guī)蹈矩的正常王妃。
而從高湛的子女數(shù)量來看,高湛在長廣王時對待后宮,其實是雨露均沾,嫡庶有序,胡皇后并沒有因王妃身份而受到專寵。
要是天性淫亂,早該和太監(jiān)勾搭在一起,為何偏偏在當了皇后之后才和太監(jiān)勾搭呢?
說白了,還是高湛打破了此前雨露均沾的規(guī)矩,開始專寵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他的嫂子李祖娥。
李祖娥是趙郡李氏女,出身名門不說,且極為漂亮。
《北史》、《北齊書》就多次稱她“容德甚美”,有著“秋波善睞、神光動人”的美貌,被譽為“亙古所無,所謂橫絕千古之麗也”,堪比西施、王昭君。
如此美貌,高湛稱帝后,自然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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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強迫李祖娥與自己通奸,高湛以李祖娥兒子高紹德性命為要挾,李祖娥為了兒子,不得不從。
自李祖娥入自己后宮后,高湛專寵她一人,哪怕李祖娥懷孕后還依舊膩偎在李祖娥身邊,完全不理會自己的后宮們。
長期得不到高湛的臨幸,胡皇后壓抑到只能找太監(jiān)。
話說李祖娥懷孕后,高紹德上門探望,或許心中有愧,李祖娥不肯見高紹德。
甚至生下一女后,殺女明志。
這下子惹怒了高湛,高湛認為李祖娥既然能殺自己女兒,自己也能殺她兒子報復(fù),果斷處死了高紹德。
李祖娥哭訴,更是惹的高湛心煩,直接打了李祖娥一頓,并把她扔到冰渠里,讓她自生自滅。
好在李祖娥大難不死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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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兒子死了,她再也沒有盼頭,為怕高湛繼續(xù)騷擾自己,李祖娥直接進入妙勝寺出家為尼。
明明是高湛逼李祖娥通奸在先,高湛卻認為李祖娥背叛了自己,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最悲慘、最被辜負的可憐人。
于是不顧自己有氣疾不能喝酒的毛病,在大正月里終日酗酒,將所有的政事扔給高元海,這引起高湛另一個寵臣和士開的不滿。
和士開一通誣陷,高元海被貶謫到兗州擔任刺史。
高元海一走,高湛徹底依賴和士開,為獎勵自己的寵臣,高湛讓胡皇后陪自己的寵幸玩握槊。
所謂握槊,其實就是類似雙陸的一種博戲。
堂堂皇后,太子生母的胡皇后,卻被高湛當成榮耀寵幸的一個工具。
要知道北朝是士族社會,尊卑等級森嚴,胡皇后的母親是范陽盧氏,屬于頂級名門出身。
但高湛呢?卻讓她陪自己的寵臣游玩,本質(zhì)來說,就是對胡皇后的侮辱和蔑視。
后世老說胡皇后和和士開私通,本質(zhì)上就是很不公道的誣陷。
另一邊,李祖娥出家為尼后,高湛沒有回頭和結(jié)發(fā)妻子胡皇后言歸于好,依舊對其念念不忘。
或許是想忘記李祖娥,高湛在大臣的建議下,一口氣選了一百多個后宮。
但高湛哪怕在有如此多的后宮寵妃的情況下,依舊沒有減少對和士開的依賴,更沒徹底忘記李祖娥。
而在這個時候,高湛又對另一個兒子瑯琊王高儼高看了一眼。
胡皇后看高湛喜歡高儼,就投其所好請求立高儼為太子,反正都是自己兒子,立誰都一樣。
結(jié)果高湛根本不聽她的話,就連和士開也背刺胡皇后。
這么一來,和士開成了擁立高緯的功臣,而胡皇后卻因為這件事,徹底得罪了高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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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高湛始終忘不了李祖娥,既然李祖娥不能回頭,那就好好照顧李祖娥家人。
為此,高湛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娶了李祖娥的侄女不說,還讓李祖娥那個貪污受賄的哥哥李祖勛為開府儀同三司,讓他擔任光州刺史讓他繼續(xù)貪污。
從某方面來說,高湛還真是情種,但僅為李祖娥一人而已。
余下的日子里,高湛每日靠酗酒來消愁,在和士開的不斷勸說下,高湛倒是戒酒半年。
此時和士開想當尚書仆射,但又怕群臣反對,就把胡皇后的哥哥胡長仁拉出來當擋箭牌。
胡長仁貴為國舅,卻始終沒有官職,直到和士開提議后,才當了尚書左仆射。
就這件事而言,高湛自即位后,就不喜歡胡皇后。
天統(tǒng)四年(569年)十二月,高湛駕崩,高湛一死,胡長仁就被利用完他的和士開誣陷賜死。
胡長仁也是倒霉,身為太后親哥,后主親舅,結(jié)果不但無法因外戚身份而飛黃騰達,反而先被妹妹丈夫冷落,又被妹妹關(guān)系“曖昧”的和士開利用后殺害,而這也算胡皇后的悲劇,而這樣的悲劇不斷上演。
武平二年(571年),高儼殺死了和士開。
和士開可是擁立高緯的功臣,處死了他,高緯不會放過她的。
此時的胡太后問他為何這么做,高儼呢?說是他的姨夫馮子琮教他這樣做的。
為保全兒子,胡太后不惜殺了自己妹夫馮子琮。
可惜此舉,未能保全高儼。
武平三年(572年),高儼被高緯以狩獵為名誘出,隨后將其殺害。
不久又將胡太后的和尚情人曇獻處死,就連胡太后也被軟禁在北宮。
為討好兒子,胡太后把侄女獻給兒子,或許是胡太后這一生過于悲催,老天終于看眼了,高緯不僅愛上了表妹,還封她為皇后。
胡太后本以為苦盡甘來,結(jié)果胡太后卻被陸令萱煽動幾句就把侄女趕走,不僅毀了自己的實權(quán)太后路,也讓自己再次成為家族的罪人。
為啥胡太后會搞這么一出呢?這是因為她這一生的經(jīng)歷而決定的。
自嫁給高家后,胡太后就厄運不斷,一生都活在被人利用的道路上。
先是被大伯高洋利用,后被丈夫高湛送給寵臣和士開玩樂,后被和士開利用導(dǎo)致親哥的死。
面對丈夫身邊的女人,她毫無辦法,只能憋著氣,一生不是被利用就是在憋氣路上。
高湛駕崩后,空虛寂寞的胡太后,又被曇獻利用,倒貼曇獻,就是她這輩子太缺愛了,才會這個樣子。
本可以當作依靠的兒子,卻殺了另一個兒子,自己還被軟禁。
從未被善待過的胡太后,如何相信侄女會對她有親情呢?
所以,這件事不是胡太后犯傻,而是這些年的經(jīng)歷,讓她不相信任何感情的存在,哪怕是家人。
可以說早在高湛拋棄她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就已經(jīng)死了,哪怕亡國,也無動于衷。
北齊覆滅后,胡太后和宗室一起到了北周,關(guān)于其結(jié)局,《北齊書》、《北史》、《資治通鑒》有所不同。
《北齊書》和《北史》對胡太后結(jié)局的記載幾乎完全一致:
齊亡入周,恣行奸穢。隋開皇中殂
至于《資治通鑒》倒是很悲慘:
周主以高妻盧氏賜其將斛斯徵。盧氏蓬首垢面,長齋,不言笑。徽放之,乃為尼。齊后、妃貧者,至以賣燭為業(yè)。
也就說史書對胡太后的記載,一是亡國后到北周,依舊“恣行奸穢”,直到隋朝開皇年間才死,其二就是北齊亡后,后宮的后妃們衣食無著,貧困到以賣蠟燭為業(yè)。
反正從未說過胡太后帶著兒媳婦在長安開妓院為娼。
那什么時候流傳出這個段子呢?其實是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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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是以前朝的官方記載的實錄為主要依據(jù),但編寫的人認為不能偏聽偏信,本朝記載自己當然是高大全的正面描寫,必定有失偏頗,自然會摻雜參考民間的野史。
比如馮夢龍寫的《東周列國志》就算參考了正式的官修史,又有大量的民間傳說,比如各種花邊小故事,最為典型的就是夏姬的故事,齊姜的故事。
而到了清末,一些人開始創(chuàng)作章回體小說歷史演義,比如徐哲身,許嘯天,蔡東藩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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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寫小說往往會突出宮廷秘聞這個爆點來寫,也就是基本參考了古代大量野史來寫。
而宮廷秘聞最為典型的就算各種桃色事件,自然會被大書特書,胡太后這么一個有爆點的宮廷秘聞,自然不會放過:
此時乘湛盜嫂,便賄通宮女,引入士開,賞給禁臠。士開得此奇遇,哪有不極力奉承,多方歡狎,引得胡后心花怒放,竟與他誓山盟海,愿做一對長久夫妻。這是高湛眼前孽報。
高湛毫無所聞,反恐胡后責他盜嫂,曲意彌縫。胡后乘間,屢說士開好處,湛竟擢士開為黃門侍郎。
緯母胡氏年已四十,尚有冶容,恒母穆氏年僅二十有奇,自然更艷。兩人流落無依,竟在長安市中,操著皮肉生涯,日與少年游狎。相傳胡氏得陳夏姬術(shù),陳夏姬系春秋時人,有內(nèi)視法。與人歡會,常如處子,因此張幟平康,室無虛客。胡氏嘗語穆氏道:“為后不如為娼,更饒樂趣。
至此,胡太后的形象被徹底顛覆,成為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并接連流傳了百年,并被柏楊采納。
在柏楊的《柏楊曰》,對胡太后的描寫更為不堪:
最精彩的則是高湛(四任武成帝)的正妻武成皇后胡太后,北齊亡國時,不過四十余歲,跟她的媳婦、高緯(五任帝)的正妻、年才二十余歲的后主皇后穆黃花,就在北周首都長安鬧市,懸掛綠燈,公開賣淫。由娼而當皇后,古今中外都有,由皇后而當娼,世界上可能僅此一家,生意自然興隆,胡太后曾對穆黃花說:“為后不如為娼,更有樂趣!”人類渣滓,竟全集高家一門!
本來大眾對對后妃群體就有窺淫欲,如此添油加醋的一番亂改,導(dǎo)致后人一說胡太后,必有開妓院一事。
如此虛假的歷史黃謠,居然騙了中國人上百年,至今依舊有人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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