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的北京,秋風凜冽。清晨八點剛過,胡同里傳來急促腳步聲,一位身著淺灰色中山裝的客人按響了胡奇才寓所的門鈴。來者正是原裝備技術學院副院長賀茂之。門一開,胡奇才那標志性的爽朗笑聲先迎了出來,兩人寒暄未畢,賀茂之的視線已經被客廳正中那幅氣勢不凡的行草所抓住。
![]()
“胡奇才,真勇敢,指揮八路打冶源……”,墨跡遒勁,鋒棱帶寒。落款卻寫著“遲浩田”。正當賀茂之試圖細看,胡奇才示意落座,泡上槐花蜜茶,才慢慢揭開這幅字的來歷。
時間順回到一年前。1986年7月12日,濟南軍區(qū)政委遲浩田第三次深入沂蒙老區(qū)。車隊行至臨朐石河,他讓司機靠邊,獨自走向水庫邊的老漢。七旬老漢聽說面前這位軍人當年在本地浴血,臉上瞬時亮堂起來,信手把魚竿遞給旁人,啞著嗓子唱起兒時順口溜:“胡奇才,真勇敢……”遲浩田當場記下唱詞,拍了拍老漢肩膀,說道:“放心,定把話帶到。”一句樸素承諾,讓旁人都看得出他的鄭重。
![]()
臨別前,老漢又加一句:“告訴胡司令,山里人惦記著他。”遲浩田上車前回望,老漢仍彎腰撣著煙灰,那身影與八路軍老區(qū)的山巒一樣古拙。正因這一幕,遲浩田回到濟南軍區(qū)后,反復打磨筆法,次年國慶登門,將書法贈予胡奇才。
說到此處,胡奇才輕撫茶杯,似乎回到槍林彈雨的1945年。那年6月18日凌晨,魯中軍區(qū)二團潛入冶源外圍,胡奇才押后指揮,調兩個營埋伏石河,意在圍點打援。上午十點多,臨朐守敵派出三百余偽軍配合三十余名日軍救援。日軍前鋒剛入谷口,兩側機槍驟響,偽軍一觸即潰。僅四十分鐘,日軍三十三人斃命,一名日軍士兵與翻譯被擒。
![]()
戰(zhàn)斗結束后,當?shù)匕傩仗е溄諌|路,推著獨輪車,硬把血跡斑斑的戰(zhàn)士送到后方。“有俺在,就有你在!”這句話,胡奇才記了大半輩子。也因這份記掛,他四次回到沂蒙,看望鄉(xiāng)親,同時為老區(qū)修路、捐器材,從不聲張。
賀茂之對戰(zhàn)史熟悉,卻頭一次見到那場小規(guī)模伏擊的原版照片。胡奇才上樓取來,黑白影像里,三名戰(zhàn)士立于尸堆旁,神情倔強。指著中間年輕人,胡奇才淡淡一句:“是我的警衛(wèi)員。”接著補充,“拍照的是我。”一句話擲出,引得客人愕然。一個連攝影器材都稀缺的年代,將軍竟抽空按下快門,這多少顯得出人意料。
![]()
對于賀茂之想聽更多細節(jié),胡奇才一度推辭:“小仗,不值一提。”可擋不住對方追問,他還是講了部署:二團主攻、警衛(wèi)連誘敵、警通排切斷道路。短短敘述,卻將兵力、地形、火力交代得清清楚楚。末了,他重復一句常掛嘴邊的話:“兵是老百姓的兒子,用不好,罪過。”
夜幕將臨,茶水添了又添,墻上那幅行草依舊凌厲。賀茂之起身告辭前,順口感慨:“難怪群眾念著您。”胡奇才擺手,聲音放緩:“念的是黨的隊伍,不是我。個人再風光,也不過時代浪花。”說罷,他把那張已泛黃的照片遞給賀茂之,“留一份底稿,省得以后聽不清誰的回憶。”
![]()
翌日,《解放軍報》副刊收到一封快件,內含照片復印件、一頁戰(zhàn)斗經過手稿。寄件人落款:賀茂之。附言只有半行:“愿更多人記得那三十三具尸體背后的鄉(xiāng)親。”文件最終被收入軍區(qū)檔案室,為這場被塵封的小伏擊留下了第一手材料。
遲浩田的書法后來見諸《將軍書畫選》,胡奇才也在《將軍詩詞選》配了半闕和詩,結束語寫道:“后浪勝前浪,才是正理。”幾字之間,是兩位老軍人對時代更迭的默許,也是對后來者的叮嚀。
![]()
將近四十年過去,冶源鎮(zhèn)已新鋪柏油路,石河兩岸綠樹成蔭。當?shù)乩先颂岬侥悄攴鼡簦詴呱蟽删淅险{。如今游客若在水庫邊釣魚,偶爾還能聽見遠處傳來:胡奇才,真勇敢……歌聲悠揚,又帶點風吹麥浪的沙沙聲,一如當年獨輪車滾過山岡。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