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東郊的夜,是被老巷子里的烤紅薯香煨熱的。
那股甜絲絲的味道混著舞廳門口飄來的廉價香水味,往人鼻子里鉆,勾得人腳底下發飄。
四爺揣著個印著“老干部活動中心”的保溫杯,跟莊老三座在舞廳的茶座上,一人捏著一根煙,吞云吐霧。
旁邊西安來的老楊,穿件熨得筆挺的黑夾克,皮鞋擦得锃亮,正襟危坐著,眼神里滿是新鮮,東瞅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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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哥,你說你在西安耍啥子蘇荷嘛,”四爺彈了彈煙灰,斜睨著老楊,“要我說,還是我們成都的黑燈舞廳有味道,煙火氣足,比你們那邊那些花里胡哨的場子接地氣多了。”
莊老三啃著剛買的鹵雞爪,骨頭咬得咔咔響,唾沫星子亂飛:“就是嘛!我們這兒的舞廳,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比看戲還熱鬧。等下進去你就曉得了,保準讓你大開眼界。”
老楊搓了搓手,有點拘謹又有點期待:“四爺,老三,我還是頭一回進成都這種場子,別讓我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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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舞廳里突然傳來一陣桌椅碰撞的哐當聲,跟著就是女人尖利的嗓門,把招攬生意的小妹都嚇得一哆嗦。
老楊“嚯”地一下站起來,慌里慌張的:“咋個了?是不是有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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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擺擺手,一臉見怪不怪的淡定:“莫慌莫慌,多半是哪個哥老倌想耍小聰明逃單,被妹兒逮到了。走,進切看鬧熱。”
三人擠進門,一股子混雜著汗味、香水味和煙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舞廳里的燈光暗得離譜,天花板上就掛著幾盞昏黃的小燈,舞池里更是黑黢黢的,只能看見人影晃來晃去。
騷動就出在舞池邊上的卡座。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正跟個穿紅裙子的女人拉扯。
那女人妝容有點花了,但眼神兇得很,叉著腰,半點不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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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啥子意思嘛!還有十分鐘就到點了,我就去趟廁所,回來再給你錢要不得?”花襯衫男人嗓門扯得老大,引得周圍人都往這邊瞟。
紅裙子女人冷笑一聲,聲音尖得像針:“不得行!哪個曉得你是不是借上廁所的名頭,從后門溜之大吉?我見得多了,那些男的,前腳說去買水,后腳就沒影了,我上哪兒找你?今天必須先給錢,一百塊,少一分都不行!”
“我像是逃單的人嗎?”花襯衫男人氣得臉紅脖子粗,拍著胸脯嚷嚷,“老子在金卡舞廳耍的時候,一晚上花千把塊都不眨眼,還差你這一百?”
“那是金卡,這兒是簡愛!”紅裙子女人毫不留情地懟回去,“別個金卡的妹兒質量高,你在這兒裝啥子大款?今天不給錢,你就別想踏出這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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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慢悠悠踱過去,說:“兄弟,莫吵了,不就一百塊嘛,給了算了。人家妹兒也不容易,陪你跳了這么久,萬一你真跑了,她今兒個不就白忙活了?”
花襯衫男人瞪了四爺一眼,看四爺身邊站著莊老三。就那架勢不像善茬,再瞅瞅周圍看熱鬧的人,臉上掛不住,悻悻地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紅票子,甩給紅裙子女人:“拿去!老子回來你要是敢跑,看我咋個收拾你!
紅裙子女人把錢麻利揣進兜里,臉上的兇相立馬收了,笑盈盈地拉住男人的胳膊:“哥,你放心嘛,我就在這兒等你,你回來我們接著跳,保證把你陪得舒舒服服的。”
老楊看得目瞪口呆,等花襯衫男人罵罵咧咧地往廁所走,才湊到四爺身邊,小聲嘀咕:“四爺,這也太夸張了吧?上個廁所還要先給錢?你們這兒的規矩這么嚴?”
四爺笑了笑,拉著老楊和莊老三找了個空卡座坐下,喊小妹倒了三杯茉莉花茶。
“楊哥,你是頭一回進這種黑燈舞廳,不懂這里面的門道。這些陪舞的妹兒,掙的都是辛苦錢,一個小時一百塊,陪你跳舞陪你聊天,有時候還要受氣。最怕的就是遇到逃單的,辛辛苦苦干一晚上,一分錢拿不到,你說慘不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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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三啃完最后一只雞爪,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嘛!前陣子有個妹兒,陪個男的跳了三個小時,那男的說去買瓶啤酒,結果直接從后門溜了。
那妹兒坐在卡座上哭了半天。從那以后,這兒的妹兒都學精了,先給錢后陪舞,省得自己吃虧。”
老楊點點頭,想起自己晚上的經歷,忍不住吐槽:“四爺,老三,說句實話,我今兒個晚上先去蘇荷耍了幾個小時。那地方,說白了就是你們這兒的加強版,環境好,妹兒質量也高,就是規矩多。”
四爺挑了挑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搭腔。
“本來耍得還挺開心的,結果遇到個女的,高個子,長頭發,穿個黑絲,看著還挺帶勁。”老楊咂咂嘴,一臉嫌棄的樣子,“結果我湊過去想找她跳舞,她倒好,直接給我比了個剪刀手,那意思明擺著是要加價。你說氣人不氣人?老子直接就放棄了,這種拿腔拿調的,不能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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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哈哈大笑,拍了拍老楊的肩膀:“楊哥,你這就對了!舞廳里的妹兒,形形色色啥人都有。有的是想好好掙錢,有的就是想吊凱子敲竹杠。遇到那種拿喬的,直接走人,沒必要慣著她的臭毛病。”
莊老三也跟著笑,突然想起啥似的,一拍大腿:“說起鬧笑話,楊哥,你是沒見過我那朋友小周,頭一回進舞廳,鬧的笑話才叫絕!”
老楊來了興趣,身子往前湊了湊:“哦?啥子笑話?快講講,讓我也樂呵樂呵。”
莊老三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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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那小子,剛從學校畢業,毛頭小子一個,沒見過啥世面。
那天我帶他來舞廳,剛進門,他就被里面的陣勢嚇住了,杵在門口,腿都打哆嗦。”
“結果呢?結果咋樣了?”老楊追問,眼睛都亮了。
“結果沒等我開口,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就湊過去了。”莊老三憋著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那女人打扮得還挺入時,穿件吊帶裙,長相端莊,就是穿著稍微有點暴露。
她直接拉住小周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走,抱抱摸摸,別人要10塊,你給我5塊就行。’”
“啥子?5塊錢?”老楊瞪大了眼睛,差點把剛喝進去的茶噴出來,“這么便宜?這也太卷了吧?”
四爺在一旁補充:“楊哥,你別小看這5塊錢。在黑燈舞廳里,這就是不成文的潛規則。
有些妹兒年紀大了,或者長得一般,沒那么多人點,就只能靠降價拉生意。5塊錢,陪你跳一支舞,讓你抱抱摸摸,聽著好笑,其實挺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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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三點點頭,繼續說:“小周當時就懵了,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半天憋出一句‘干啥’。
那女人以為他嫌貴,又趕緊說:‘哥,我這兒真的便宜,你要是覺得不合適,3塊錢也行。’小周嚇得魂都飛了,趕緊甩開她的手,躲到我身后,頭都不敢抬。”
老楊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這小周,也太老實了!換做是我,說不定還得跟她砍砍價呢!”
“你可別瞎鬧!”四爺瞪了老楊一眼,“人家也是生活所迫,不容易。”
莊老三也收起了笑,嘆了口氣:“后來我才曉得,那女人家里條件不好,老公臥病在床,孩子還要上學,她實在沒辦法,才來舞廳做這個。你說,生活要是過得去,誰愿意來這種地方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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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卡座上的氣氛頓時沉默了下來。老楊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他看著舞池里那些晃動的人影,光影交錯間,那些模糊的面孔好像都蒙上了一層無奈。
四爺放下茶杯,聲音低沉了幾分:“楊哥,你別看這些妹兒在舞廳里笑得開心,其實背地里都有自己的難處。我聽人說,有個心理診所做過一份報告,說舞廳里32%的陪舞女,晚上回到家,一邊數錢一邊做噩夢。
夢里全是老媽的微信語音,問她們啥時候找個正經工作,別在外面瞎混。”
“32%?”老楊喃喃自語,“這個比例,不低啊。”
“十五年前,這個比例才17%。”四爺嘆了口氣,“你看,這世道,連道德焦慮都通脹了。
十五年時間,漲了十五個百分點。這些妹兒,白天不敢出門,怕遇到熟人指指點點,晚上就躲在這黑燈瞎火的舞廳里,掙著那點血汗錢。”
莊老三也跟著嘆氣:“可不是嘛!大家都說‘生活所迫’,這四個字,就像一張萬能創可貼,把她們的不容易,都貼成了一出悲情連續劇。”
三人沉默了半晌,舞廳里的音樂換成了那首老掉牙的《夢醒時分》,女人沙啞的歌聲在昏暗的燈光里飄蕩,聽得人心里發酸。
過了一會兒,四爺站起身,拍了拍老楊的肩膀:“走,楊哥,我帶你去感受一下我們成都舞廳的氛圍。”
老楊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四爺走進了舞池。舞池里很黑,他能聞到身邊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能感受到她們的體溫,卻看不清她們的臉。他跟著四爺的腳步,慢慢晃動著身體,心里五味雜陳。
舞跳完,老楊走出舞池,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他掏出煙,遞給四爺和莊老三各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猛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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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我突然覺得,這舞廳里的人,都挺不容易的。”老楊的聲音有點沙啞。
四爺點點頭,吐出一個煙圈:“都不容易。有人把這兒當成賺錢的捷徑,有人把這兒當成避風港。但說到底,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眼看快到半夜了,舞廳里的人也漸漸少了。
舞池里的燈光亮了一些,那些模糊的人影終于清晰了幾分,一張張疲憊的面孔,寫滿了生活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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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看了看表:“楊哥,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老楊點點頭,跟著四爺和莊老三走出了舞廳。
剛出門,就看到門口賣烤紅薯的大姐正收攤。大姐五十多歲,臉上布滿了皺紋,但笑容很燦爛。她看到四爺,熱情地打招呼:“四爺,今兒個耍得開心不?”
四爺笑著回應:“開心,大姐,今兒個生意咋樣?”
大姐指了指旁邊的小推車,上面的紅薯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托你的福,今兒個賣得好,營業額158塊!夠我孫子買兩套課外書了。”
莊老三笑著打趣:“大姐,你這生意,比舞廳里的妹兒還好哦!”
大姐哈哈一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賣紅薯不丟人,丟人的是紅薯賣不動。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心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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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三人都愣住了。晚風一吹,烤紅薯的甜香撲面而來,老楊突然覺得,這句話比所有的專家報告都鋒利。
是啊,生活有很多種選擇。有人把陪舞當成捷徑,在黑燈舞廳里消磨著青春;有人把街頭當成修行,靠賣烤紅薯撐起一個家。選擇從來都不止一個按鈕,我們沒必要急著替別人按下悲劇的濾鏡。
四爺看著大姐忙碌的身影,突然笑了:“楊哥,你看,這就是成都的夜,這就是最真實的生活。有甜有苦,有笑有淚,但只要腳踏實地,總能走出一條路來。”
老楊點點頭,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巷子里的路燈亮了起來,昏黃的光線灑在地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突然覺得,這次來成都,真值。他不僅見識了黑燈舞廳的熱鬧,更看懂了藏在煙火氣里的,最鮮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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