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五九年冬,黔州驛站的燭火噼啪炸響。
長孫無忌枯指摩挲玄武門兵符,抬頭直視使者:“告訴陛下,當年若非我勸他提劍,今日凌煙閣首座該是建成太子的畫像。 ”
使者垂首捧著金盤:“天后懿旨,謀反罪無可赦。 ”
玉杯中碧液蕩漾,映出他鬢角白霜。
他忽然輕笑:“這毒,可比武德九年那夜的血酒清透多了。 ”
燭影搖動間,凌煙閣二十四張面孔在墻上重疊。
你猜李世民掛畫像時,哪張臉已注定要被摘下?
貞觀十七年春,太極宮凌煙閣的檀香熏得人眼眶發燙。
李世民指尖劃過閻立本新繪的功臣像,停在長孫無忌眉宇間。
“陛下,秦府舊部皆言此畫當懸正殿。 ”宰相房玄齡躬身奏報。
閣外忽有驚雷劈落,震得畫像簌簌顫抖。
那年正月,太子李承乾密謀造反的奏報剛壓在御案底層。
李世民親手將侯君集戰功簿投入火盆,火舌舔舐著“平高昌”三字。
“功過相抵,方顯國法。 ”他轉身對閻立本下令,“重繪侯君集像,甲胄裂痕再添三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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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筆尖懸在半空,墨滴暈開如血。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名單,實則是貞觀王朝的生死簿。
關隴集團壟斷了十四席,寒門出身的侯君集排在末位。
史官筆下“帝感念舊勛”的記載,掩蓋了畫像排序時刀鋒般的權衡。
李世民真正要立的,是套在功臣脖頸的金枷鎖。
他命人將玄武門之變的血衣封存,與畫像同置閣中。
“讓他們夜夜聞著血腥入睡。 ”帝王對心腹吐露真言,“記住今日榮光,便不敢忘來日深淵。 ”
當畫像揭幕那日,長孫無忌率先跪拜。
他瞥見尉遲敬德腰間佩刀微微顫動——那把刀曾斬下李元吉頭顱。
李孝恭的畫像甲胄下藏著潰爛箭傷,那是平定蕭銑時的舊創。
李世民親手為每幅畫像題跋,筆鋒在張亮名字上頓了頓。
這位瓦崗降將正得意洋洋整理衣冠,渾然不覺帝王眼中掠過的寒光。
凌煙閣的香火終年不熄,卻照不亮人心幽暗角落。
李靖在人群后悄然退半步,官袍袖口沾著兵書墨漬。
他昨夜剛上表辭去兵部尚書,折子還壓在龍案最底層。
“衛公何故自貶? ”同僚私下探問。
老將軍只笑指凌煙閣匾額:“高處不勝寒,不如守我三畝書田。 ”
李世民聞言擊節贊嘆,轉身卻對太子李治耳語:“此人能聚兵百萬而不擁兵,真國器也。 ”
帝王心術如蛛網,功臣不過網中飛蟲。
貞觀后期的朝堂,平靜水面下暗流洶涌。
東宮與魏王府的黨爭,借功臣舊部之手撕扯江山。
話音未落,窗外閃過大理寺密探的衣角。
李世民在甘露殿聽著密報,指節捏得發白。
“查! 他府中私藏多少突厥彎刀? ”帝王眼中殺意翻涌,“朕能給他龍袍,就能剝他蟒袍! ”
凌煙閣的香火越旺,功臣們的影子卻越縮越短。
六四三年秋,李世民帶群臣登閣觀畫。
行至魏征畫像前,他突然駐足:“朕每對鏡自照,便思魏卿諫言。 ”
話音未落,狂風掀開窗欞,吹落魏征靈位前的銅鏡。
“天意啊...”褚遂良低嘆,卻見帝王彎腰拾鏡,銅面映出他驟冷的眸光。
魏征死后不過月余,李世民已因疑其結黨推倒墓碑。
凌煙閣的榮光,從不能照亮墳塋的黑暗。
李孝恭的暴斃來得猝不及防。
六四零年上元夜,他府中酒宴正酣。
“諸公且看這胡旋舞! ”他舉杯大笑,酒液濺上凌煙閣賜服。
舞姬袖中金鈴叮當,忽見國公身子前傾,酒杯“哐當”砸地。
口吐白沫的瞬間,他右手死死摳住心口——那里藏著李世民親賜的免死鐵券。
太醫沖進時,案上《平蕭銑策》墨跡未干。
李世民聞訊素服出宮,親手為堂兄蓋上錦被。
“追贈司空,謚號‘元’。 ”帝王在靈前落淚,龍袍袖中密信卻寫著:“查其子嗣與魏王往來。 ”
體面葬禮下,是帝王對軍功集團的試探刀鋒。
杜如晦的病榻浸在梅雨氣息里。
六三零年夏,暴雨敲打房檐如戰鼓。
“克明,高句麗軍報...”房玄齡捧著竹簡推門而入。
榻上人枯瘦如柴,咳出的血染紅半幅《安邊策》。
“玄齡兄且看這句...”他指尖顫巍巍點向“屯田養兵”四字。
話音未斷,驚雷劈中府邸古柏,火光映亮他驟然渙散的瞳孔。
李世民沖入靈堂時,杜構正為父親合上雙眼。
帝王突然掀開白布,撫摸杜如晦額間箭疤——那是柏壁之戰留下的印記。
“朕失半臂矣。 ”他解下佩劍賜予杜構,轉身卻對史官令:“記! 杜仆射臨終猶念國事。 ”
四十六歲的英年早逝,竟成護身符。
李世民終身未削杜家爵位,只因死人不會爭權。
尉遲敬德的脾氣在凌煙閣掛像后愈發張揚。
六五一年朝會,他當眾指著張亮鼻子罵:“瓦崗降卒也配列功臣? ”
當夜,禁軍包圍鄂國公府。
尉遲敬德渾身冷汗浸透戰袍,次日便上表乞骸骨。
他砸碎所有諫官彈劾竹簡,在祠堂供起玄武門染血的槊。
晚年只研讀《黃帝內經》,七十四歲壽終時府門積雪三寸。
吊唁者寥寥,靈前卻放著李世民親賜的九錫儀仗。
帝王要的不是忠臣,是懂進退的棋子。
李靖的謹慎刻在骨血里。
六四九年病榻前,他親手封存兵部印綬。
“老卒的刀該入鞘了。 ”他對李世民使者展露豁牙笑容。
案頭《李衛公兵法》墨跡未干,窗外卻傳來家仆驚呼。
“相爺! 大理寺來人說有人告您私通突厥! ”
老將軍不慌不忙掀開書稿,露出底下《乞骸骨表》。
“帶老夫去見陛下。 ”他拄拐顫巍巍起身,“正好面呈此表。 ”
甘露殿中,李世民大笑擲還奏表:“朕知卿如臂使指,豈信讒言? ”
轉身卻密令:“查! 告發者與侯君集可有舊交? ”
誣告案不了了之,李靖閉門著書至七十九歲善終。
帝王信重,永遠系在可控的繩索上。
侯君集的野心在太子案中徹底焚毀。
六四三年大理寺死牢,鐵鏈磨破他手腕舊傷。
“取酒來! ”他朝獄卒嘶吼,“要西域進貢的三勒漿! ”
牢門吱呀打開,竟是李世民親臨。
“臣破高昌時...”侯君集老淚縱橫,話未說完被帝王揮手打斷。
“朕記得那日,你鎧甲浸透血,仍跪獻高昌王首級。 ”李世民解下龍袍蓋在他肩頭,“可國法立,則社稷安。 ”
龍袍滑落時,露出內襯繡著的凌煙閣二十四像。
侯君集突然狂笑:“陛下! 您殺我,是為長孫無忌掃路吧? ”
帝王瞳孔驟縮,拂袖而去。
三日后刑場,他盯著監斬官李的官袍冷笑:“徐世績,你今日斬我,來日必被新主所棄! ”
刀光落下的剎那,血濺上凌煙閣畫像草圖。
張亮的五百義子名錄在刑場風中翻飛。
六四六年春,長安西市萬人空巷。
監斬臺上的李面無表情,手中朱筆劃過名錄。
“王晊? ”老將軍冷笑,“他昨夜已自盡于大理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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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亮突然看清李官袍暗紋——竟是瓦崗寨舊部標記。
“徐懋功! 當年瓦崗分糧...”話音未斷,劊子手麻繩猛勒。
他蹬腿掙扎時,瞥見人群里長孫無忌的轎輦。
大舅哥掀簾冷笑,轎中暗格藏著“帝王之相”讖緯書。
張亮最后的嘶喊被麻繩絞碎:“長孫無忌才是...”
血泊漫過青石板,浸濕半張凌煙閣排序圖。
李世民在宮墻暗處目睹全程,對心腹低語:“寒門武將,終是養不熟的狼。 ”
凌煙閣畫像次日重繪,張亮位置換成李新像。
歷史只記功臣名錄,不記刑場冤魂。
程咬金的“憨直”在凌煙閣掛像后愈發精湛。
六六五年壽宴,他醉倒廊下摟著孫兒哼俚曲。
“爺爺,為何您總在朝會裝睡? ”稚童搖他酒壺。
老將軍瞇眼指凌煙閣方向:“看見那根房梁了嗎? 掛畫像的繩子,勒死過多少聰明人。 ”
西突厥兵敗那年,他被免官歸鄉。
李世民特使攜酒而至:“陛下說,敗仗是給魯國公的退路。 ”
程咬金仰天大笑,摔碎酒壇:“老夫本是土匪,要什么體面! ”
七十七歲臨終前,他撫摸瓦崗寨舊旗對兒子耳語:“記住! 裝傻到死,才是真聰明。 ”
靈堂無哀樂,只擺著李世民賜的御酒。
三朝浮沉的草莽,用憨相騙過帝王刀鋒。
柴紹的駙馬身份在平陽公主死后成了枷鎖。
六三八年病榻,他摩挲著定襄之戰繳獲的突厥彎刀。
“駙馬爺,長公主遺命在此。 ”老管家捧出錦盒。
柴紹枯指撫過“恐累李氏”四字,血從嘴角滲出。
“告訴陛下...”他喘息著抓向窗外,“那日玄武門,我擋在秦王身前的刀...”
“襄”字謚號追封時,他墓前石馬被雷劈去半邊。
帝王用恩典埋葬真相,凌煙閣只記功,不記情。
秦瓊的戰傷在凌煙閣掛像后日夜發作。
六三八年冬夜,他掀開被褥露出滿身箭疤。
“父親,太醫說需靜養。 ”兒子秦懷道捧藥跪地。
老將軍推開藥碗,顫巍巍掛起門神畫像:“你可知百姓為何貼我像? ”
窗外風雪呼嘯,他指著畫像秦叔寶:“因我擋得住鬼,卻擋不住歲月債。
當年玄武門外,他三箭射退東宮死士,血浸透秦王戰袍。
李世民親賜徐州都督銜時,秦瓊已咳血染紅官服。
石人石馬樹墳前那日,尉遲敬德醉醺醺踢翻祭品:“叔寶! 黃泉路冷,且飲這壺酒! ”
七十四歲善終的傳說,掩蓋了半生傷病的煎熬。
門神威風凜凜,照不見病榻呻吟。
李的忠誠在太宗臨終前遭遇終極試煉。
六四九年疊州驛站,寒雪封山。
“陛下貶我? ”他接旨時手指未抖,反問使者,“可有密詔?
風雪中單騎馳向疊州,懷中藏著李世民血書:“若即行,用之;遲留,殺之。 ”
六日后李治登基,疊州刺史印未暖,司空詔書已至。
李跪接圣旨時,袖中滑落半塊玄武門兵符。
“臣懂陛下心意。 ”他朝長安方向三叩首,“能退,方能長。 ”
七十六歲病逝時,陪葬昭陵的只有舊甲胄。
太宗給李治的最后課:帝王心,比雪更冷。
長孫順德的貪污案震動貞觀朝堂。
李世民當庭擲還賬冊:“查! 他當年太原起兵時,家當盡充軍餉。 ”
長孫順德跪在丹墀,想起十六歲那年典當祖傳玉佩助李淵募兵。
“陛下...”他老淚縱橫,官帽滾落階下。
帝王卻扶他起身:“朕復你官職,是為告慰高祖在天之靈。 ”
復職詔書下達當夜,長孫順德暴斃于府。
驗尸官在茶盞底發現曼陀羅粉,密報直送甘露殿。
李世民焚毀密報,對史官令:“記! 順德公積勞成疾,薨。 ”
外戚的體面,要用命來換。
段志玄的忠勇在凌煙閣掛像時已成絕唱。
六四二年冬,他守衛宮門染風寒。
“段卿且歸! ”李世民隔窗賜貂裘。
老將軍裹裘坐于玄武門箭樓,雪片落滿鐵甲。
話音未落,喉頭腥甜涌上。
靈柩出城時,李世民親扶棺槨:“朕失爪牙矣! ”
謚號“忠壯”追封,其子襲爵未受半分牽連。
帝王對真忠臣,方有三分真心。
劉弘基的太原舊誼在建國后漸漸冷卻。
六五零年病榻,他撫摸李世民贈送的玉帶。
“父親,陛下剛遣太醫來過。 ”兒子劉仁實低聲稟報。
老將軍突然扯斷玉帶:“去庫房取我昔年草鞋! ”
磨破的草鞋置于枕邊,他喃喃:“武德元年,秦王與我同啃粗餅,分飲馬尿。 ”
李世民聞訊親至,見草鞋悚然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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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基! 朕許你子孫十代富貴。 ”帝王握他枯手落淚。
劉弘基搖頭:“臣只求...莫讓犬子入凌煙閣。 ”
六十九歲善終,墓志銘僅八字:“太原首義,功成身退。 ”
真豪杰懂得,功名是催命符。
屈突通的隋將身份在唐廷如履薄冰。
李世民拍案而起:“屈突卿棄暗投明,乃朕之韓信!
當夜老將軍在府焚香祭隋煬帝,香灰落滿《降唐表》。
“父親,陛下賜您左仆射銜...”幼子捧官服入內。
屈突通撕碎官服:“去! 把老夫隋時官袍尋來! ”
病逝前七日,他赤腳跪拜長安方向:“臣通一生,負隋不負唐。 ”
李世民親題墓碑:“忠節貫日月”,卻削其子爵位。
帝王要的不是忠義,是可控的忠義。
殷開山的早逝改寫劉黑闥戰局。
六二二年軍帳,他咳血染紅《破劉策》。
“殷尚書且歇! ”李世民奪過竹簡,“此戰朕親征! ”
老將軍死死抓住帝王衣袖:“臣知...陛下疑我通敵。 ”
靈柩還鄉那日,李世民解劍賜殷元:“襲父爵,勿負國。 ”
四十六歲英魂葬入昭陵旁,墓前無石人,只立一桿殘破軍旗。
早逝者反得全名,歷史何其荒誕。
唐儉的清廉在突厥戰場淬煉成鋼。
六五六年病榻,他推開李世民賜的人參。
“儉公何苦拒藥? ”太醫惶恐。
老臣指墻邊破竹筐:“老夫出使頡利時,筐中裝滿突厥賄賂,筐底卻藏著李藥師進軍圖。 ”
李世民曾贊:“唐卿使突厥,勝十萬兵! ”
他臨終微笑:“臣筐中最后一件物...”
話音未盡,七十八歲含笑而逝。
竹筐揭開,竟是李世民武德九年賜的粗陶碗。
清名傳世,因他從不貪杯中物。
劉政會的戶部賬冊在凌煙閣掛像后堆滿灰塵。
六三五年病危,他召子孫至榻前。
“毀我所有奏章! ”老尚書喘息著下令,“尤其...貞觀五年彈劾長孫無忌那本。 ”
長子驚問:“父親! 您為查外戚貪腐...”
“糊涂! ”劉政會吐血打斷,“凌煙閣畫像能保命,賬冊只會催命。 ”
李世民親賜謚號“襄”,靈前卻撤走彈劾奏章。
帝王要的忠臣,是沉默的忠臣。
虞世南的書法在秘書監任上漸成絕響。
六三八年夏夜,他燈下謄抄《孔子廟堂碑》。
“老師,陛下新賜狼毫筆...”書童捧筆入內。
老學士擲筆大怒:“去! 取我舊禿筆來! ”
禿筆桿刻著“隋臣虞世南”,墨汁斑駁如淚。
李世民聞訊親至,見字泣下:“朕得世南,猶得半部《論語》。 ”
臨終前,他撕碎諫稿:“莫讓陛下...為老朽毀君臣之義。 ”
七十一歲逝后,李世民罷朝三日。
張公瑾的玄武門功勛在早逝中化為泡影。
六三二年暴雨夜,他抱病守城門。
“張將軍! 陛下命您回府養病。 ”親兵渾身濕透。
張公瑾按劍怒喝:“建成余黨未清,某豈能安臥? ”
雷劈中城樓時,他正指揮堵塞缺口。
三十九歲靈柩出城,李世民冒雨扶棺。
“朕失鎖鑰矣! ”帝王解佩刀賜其子,“襲爵左驍衛大將軍。 ”
凌煙閣掛像時,張公瑾畫像被雨水暈染。
早逝者成符號,活著的人才可怕。
長孫無忌端起玉杯,指尖觸到杯沿刻的凌煙閣紋樣。
使者垂首不答。
老國公仰頭飲盡毒酒,喉結滾動間瞥見窗外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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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幕里幻出李世民年輕面容,正將兵符塞入他掌心:“輔機,這江山與卿共守。 ”
毒液灼燒五臟的剎那,他看清使者腰間暗袋——露出半截武則天鳳印詔書。
長孫無忌身子猛地一僵,瞳孔驟縮,藥杯“哐當”墜地碎裂。
血從嘴角蜿蜒而下,染紅玄武門兵符。
他手指痙攣著抓向虛空,似要握住二十年前那個雪夜。
“陛...下...”最后氣息消散時,眼中倒映著凌煙閣畫像在火中卷曲。
黔州驛站瞬間死寂,唯有燭火噼啪炸響,映著墻角毒酒殘漬如血。
長安城凌煙閣的晨鐘驚飛寒鴉。
武則天使者踹開閣門,塵埃簌簌落在長孫無忌畫像上。
“摘下來! ”鳳印詔書拍在供桌,“謀逆之臣,不配列于功臣! ”
守閣老卒顫抖著解繩,畫像墜地時露出背面題字:“貞觀十七年正月十七,李世民親書。 ”
墨跡被塵埃覆蓋,隱約可見“永保”二字。
新任太尉李立于階下,官袍沾著疊州風雪。
“李公真要摘無忌公像? ”守閣人偷問。
老將軍撫過自己新繪畫像,甲胄寒光刺眼:“換上去的,該是李還是徐世績? ”
閣外忽傳馬蹄聲急,東宮衛隊圍住凌煙閣。
李治的密旨攤在李掌心:“長孫氏九族流放,畫像焚毀,骨灰撒入黃河。 ”
火盆燃起時,李突然按住使者手腕:“留半幅衣角。 ”
焦黑布片飄落,他暗藏入袖——那是長孫無忌畫像的蟒袍下擺。
帝王心術如刀,今日斬無忌,明日斬李。
凌煙閣的香火重燃,畫像順序悄然更變。
李取代長孫無忌居首,尉遲敬德畫像被移至末位。
守閣人掃去香灰,發現畫像夾層藏著血書。
展開竟是侯君集絕筆:“敬德! 某死前方悟,尉遲氏善終因閉門,長孫氏敗亡因掌權! ”
血字未干,窗外傳來武則天鸞駕儀仗聲。
新天后親臨凌煙閣,鳳指劃過李靖畫像:“此人最懂退讓,當永享香火。 ”
轉身卻對李治冷笑:“陛下看,功臣像越掛越高,人卻越來越矮。 ”
凌煙閣首座空懸,等待武氏親信補位。
長孫無忌的毒酒杯在黔州驛站靜靜躺著。
驛站老卒偷藏杯底殘液,滴入后院枯井。
井水泛起幽綠,照出井壁刻字——竟是李世民親筆:“貞觀二十年密詔:無忌若掌軍權,即賜死。 ”
老卒驚惶填井,土中卻挖出半塊玄武門兵符。
符上“輔機”二字被刀痕劃破,露出底層“防”字。
歷史真相埋于塵埃,凌煙閣只供后人景仰。
李世民臨終布局在長孫無忌死后徹底顯現。
疊州刺史密報送達李治:“李接貶令當日,未回長安府邸,直奔疊州任所。 ”
轉頭卻對武則天低語:“李能退,因他無外戚根基。 ”
天后鳳眸微瞇:“陛下當學太宗,讓功臣自相吞噬。 ”
東宮謀士獻策:“挑侯君集舊部刺殺李! ”
李治沉吟:“若李死,凌煙閣當掛誰像? ”
“武三思。 ”武則天紅唇輕啟,“外戚,寒門,關隴,三派相爭,陛下穩坐漁利。
帝王棋局重啟,血染新章。
老將軍閉門著兵書,刺客刀鋒劈開窗欞時,他竟舉燭照亮自己白發。
“某殺侯君集時,你尚在襁褓。 ”李笑指墻上刀痕,“此乃君集臨終贈言:功高者死,權重者亡。 ”
李解下佩刀相贈:“持此刀見陛下,就說老臣教你的:退一步,海闊天空。 ”
晨光中刺客背影踉蹌,懷中兵書扉頁題字:“貞觀血訓,徐世績手錄。 ”
凌煙閣畫像暗格里,此書傳了三代。
張亮五百義子后人在刑場血泊中撿拾名錄。
半張殘頁被孩童塞入墻縫,墨跡漫漶:“...收義子張...字守約...”
三百年后,敦煌莫高窟藏經洞驚現《凌煙閣秘錄》。
殘卷載:“張亮義子實為李世民心腹,五百人皆帝王眼線。 ”
史家頓悟:所謂“謀反”,是李世民清洗寒門武將的局。
真相被黃沙掩埋,正史只記“張亮伏誅”。
尉遲敬德閉門修道的十年,每日擦拭玄武門染血的槊。
七十四歲壽誕那夜,他忽命子孫抬槊至院中。
“點火! ”老將軍擲槊入烈焰,“此物殺孽太重,隨老夫同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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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中槊尖映出李元吉臨終面容。
尉遲敬德仰天大笑,血從七竅滲出——竟是慢性毒發。
李世民賜的“養生丹”,含烏頭汁已十年。
靈柩出城時,李治特賜九錫儀仗。
守靈人看見他指甲縫藏有丹藥殘渣,拼出“君...疑...”二字。
善終背后,是帝王十年慢性毒殺。
李靖閉門著書時,常對月獨酌。
六四九年冬夜,他醉后撕碎《兵法》殘稿。
“陛下要的不是兵書,是老夫永不掌兵的保證! ”
書稿灰燼中,露出夾層密信——竟是李世民手書:“衛公若出山,朕必疑之。 ”
李靖大笑嘔血,將信紙投入火盆。
火焰騰起剎那,他看見年輕時的自己跪接帥印。
“陛下,您當年說‘疑人不用’...”老將軍咳著血沫低語,“如今卻是‘用必疑’。 ”
無人發現墓志銘被李靖生前篡改:“貞觀名將,死于疑懼。 ”
凌煙閣香火供著忠臣,史書掩著帝王心機。
程咬金七十七歲壽終前夜,召子孫至密室。
“開地窖! ”老國公拄拐下令。
鐵箱開啟,竟是玄武門兵符三百枚。
“此乃太宗密賜,令我監視諸功臣。 ”程咬金笑指符上刻字,“看! 無忌符刻‘防’,李靖符刻‘察’,唯老夫符刻‘醉’。 ”
子孫駭然:“祖父裝傻是奉旨? ”
“三朝浮沉,裝傻是唯一活路! ”他砸碎兵符,“記住! 新帝登基,先毀此箱! ”
靈柩入土時,箱中殘符被李治密探所得。
帝王焚毀鐵箱,獨留刻“醉”字殘符壓在龍案。
功臣墓前石獸,皆低頭垂目。
魏征死后墓碑被推倒的真相,藏在褚遂良密檔里。
“貞觀十七年三月,魏征薦杜正倫為相,正倫乃承乾黨羽。 ”密檔朱批:“魏卿忠直,然結黨當誅。
李世民親推墓碑那夜,對長孫無忌坦言:“朕非恨魏卿諫言,恨他死后猶能左右朝局。 ”
六年后凌煙閣重修,魏征畫像被移至角落。
守閣人發現畫軸夾層,竟是魏征血書奏折:“臣死,望陛下罷遼東之役! ”
折子未及上達,魏征已病逝。
李世民焚折時淚落如雨:“卿既死,諫言便成詛咒。 ”
忠臣骨,帝王刀,凌煙閣照不透人心。
長孫無忌毒發時抓向的虛空,凝結成歷史定格。
黔州百姓偷偷收殮其骨,撒入黃河支流。
漁夫撈起骨灰壇,壇底刻:“貞觀十七年凌煙閣首座。 ”
骨灰混入河泥,百年后淘金者掘出半枚玉帶鉤。
凌煙閣畫像更替十七次,長孫無忌位置終成空白。
李七十六歲病榻前,李治親賜湯藥。
老將軍嗅出曼陀羅味,卻含笑飲盡。
“陛下學太宗...學得真像。 ”他血染錦被,袖中滑落半幅衣角——長孫無忌畫像殘片。
李治拂袖而去,湯藥碗底露出武則天鳳印。
靈柩發往昭陵時,暴雨沖開棺蓋。
百姓看見李十指緊扣,掌心刻著血字:“退無可退,臣愧對先帝。 ”
凌煙閣首座畫像被取下,換上武三思新像。
李世民親手立的規矩,終被武周鐵蹄踏碎。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善終者僅十一人。
尉遲敬德、李靖、程咬金等閉門自保者得全尸。
長孫無忌、侯君集、張亮等觸及皇權者身首異處。
魏征、杜如晦等早逝者反成符號。
史家嘆:“貞觀盛世的基石,是功臣累累白骨。 ”
帝王心術千年不變,凌煙閣香火是活人祭壇。
刀可殺人,亦可弒主。
凌煙閣的塵埃里,埋著每個朝代的興亡密碼。
讀懂功成身退四字,方得善終。
歷史從不寬容鋒芒畢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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