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勸你做個“無用”的人

這個世界正在獎勵那些“聰明”的投機者，為什么還有人甘愿“愚笨”地深耕？

深夜的朋友圈，曬加班定位的、展示新簽合同的、分享酒局熱鬧的，像一場盛大的成功博覽會。而我的鄰居，一位翻譯家，他書房那盞燈總在固定時間亮起，又準時熄滅。十年了，他翻譯那些冷門的哲學著作，稿費微薄，聲名僅限于小圈層。一次電梯相遇，我忍不住問：“沒想過做更‘賺錢’的事嗎？”他愣了一下，旋即笑了，那笑容里有種奇怪的踏實：“我每天在做的，就是我最想做的事。這燈亮著，我的心就穩了。”那一刻，我被一種沉默的力量擊中。我們狂奔在追逐“有用”的賽道上，卻把靈魂落在了后面。

我想起大學時的圖書館。午后，陽光斜照在舊書桌上，塵埃在光柱里起舞。角落里總坐著同一個女孩，她在寫一些看不懂的公式，紙簍里塞滿演算紙。幾年后同學會，人人談論股票、房價，她安靜如昔。后來才知道，她解出了一個困擾導師多年的數學輔助模型，成果發表在頂級期刊上，而當時的她，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很美，想弄明白”。時代喧嘩，真正的價值往往在寂靜中孕育。你上一次只為“喜歡”和“好奇”做一件事，是什么時候？

心理學中有個“延遲滿足”實驗。孩子若能等待，便能得到兩顆糖而非一顆。追蹤數十年后發現，那些能等待的孩子，人生成就普遍更高。這個實驗常被功利化解讀為“忍耐為了更大收獲”。但或許我們誤解了：自控力的核心不是忍耐痛苦，而是守護快樂——守護那份從內心深處生長出來的、對所做之事本真的熱愛與專注。當你沉浸于創作一幅畫、解決一個技術難題、讀懂一本難啃的大部頭時，那種“心流”體驗本身就是最高的獎賞，它比任何外部喝彩都更滋養靈魂。

城市另一頭，我的朋友阿杰正在經歷相反的故事。他在創業公司，口號是“快速迭代，唯快不破”。他們追逐每一個風口：元宇宙、短視頻、AI繪畫……什么熱就做什么。三年換了五個方向，團隊筋疲力盡，產品無一落地。上次見他，他眼里布滿血絲，不斷刷新著手機上的行業資訊，焦慮幾乎化為實體。“慢一步，就什么都沒了。”他說。可問題是，他們從未真正“快”過，他們只是在焦慮的驅使下不斷“轉向”，像一艘沒有錨的船。浮躁不是速度快，而是方向亂；專注不是動作慢，而是心力聚。

觀察那些在各領域走得遠的人，你會發現一種共性：他們擁有一種“抗浮躁”的體質。這種體質并非天生，而是一種選擇。它是在信息爆炸時，主動關掉無關推送，守護注意力邊界的決斷；是在看到旁人捷徑得利時，依然對自己說“我的路在腳下”的清醒；是在無人喝彩的漫長時間里，依然能從日復一日的精進中品嘗到細微喜悅的能力。自控力，本質上是一場關于“我究竟要成為誰”的漫長對話與堅守。你選擇用時間澆筑什么，你就最終成為什么。

還記得小時候蹲在路邊看螞蟻搬家嗎？一看就是半個下午，那時覺得世界好大，螞蟻的路好長。現在，我們連看完一部兩小時電影都需要倍速。是我們的時間變少了？還是我們感受時間的能力變粗糙了？神經科學研究顯示，當我們專注于單一、有意義的活動時，大腦會產生更穩定、協調的腦電波，這種狀態不僅效率更高，而且能帶來深層的平靜與滿足感。我們抱怨時間碎片化，或許首先該反省的是，自己是否先親手打碎了注意力。

有個比喻很妙：專注如同打鐵。鐵匠每一錘都落在同一個位置，熾熱，堅定，心無旁騖。千錘百煉之后，散亂的鐵胚才能成為一把鋒利的劍。而浮躁，就像拿著錘子這里敲一下，那里碰一點，聲音熱鬧，火星四濺，最后只剩下一塊冰冷的、不成形的鐵疙瘩。生活是塊頑鐵，你如何錘煉它，它就如何定義你。

那么，在這個充滿誘惑的時代，如何修得一份沉靜的心力？它或許始于一些微小的抵抗：早晨醒來，先別抓手機，靜靜感受五分鐘呼吸；工作時，啟用“番茄鐘”，讓25分鐘的絕對專注成為神圣儀式；晚上睡前，寫下三件當天專注完成的小事，而非瀏覽他人光鮮的生活。這些儀式感，是在紛亂世界中對自我疆域的一次次確認。真正的自控，不是對外部誘惑的徹底隔絕，而是在內心建立起不可動搖的秩序。

我時常想起木心先生那句話：“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慢的何止是車馬郵件，更是一種心境的篤定與綿長。我們擁有了更快抵達一切的工具，卻丟失了“抵達”本身的意義。那個翻譯家鄰居的書燈，那個女同學的演算紙，它們無聲地訴說著另一種可能：成功或許有速成的幻象，但成就必然需要時間的包漿。在追求“有用”的盡頭，我們可能恰恰錯過了生命最“有用”的部分——那個全情投入、心無掛礙的體驗過程。

我想分享哲學家詹姆斯·卡斯的觀點。他把世界分為兩種游戲：“有限游戲”和“無限游戲”。有些游戲以取勝為目的，比如贏得比賽、賺取財富、獲取名聲。無限游戲則以延續游戲為目的，比如追求智慧、探索藝術、滋養關系，它的樂趣在于游戲本身。我們陷入焦慮，往往是因為用“無限游戲”的心，去玩“有限游戲”的局。當你把人生看作一場無限游戲，那么每一次專注的深入，每一次對浮躁的抵抗，都不是為了擊敗誰，而是為了讓這場屬于你自己的游戲，更加豐盛、深遠、有趣地繼續下去。

你的人生劇本，是由無數個“當下”的選擇寫就的。當外界萬馬奔騰，你敢不敢，為自己點一盞安靜的燈，聽聽心里那團火，它究竟想燃燒出怎樣的光？這光，或許照不了多遠，但足以溫暖你的一生。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