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涂的青云路,是從黃土地里蹚出來的。爹娘一輩子在田埂上刨食,指節蜷曲如老樹根,卻拼著命供他復讀三年。拿到二本錄取通知書那天,老兩口把皺巴巴的鈔票鋪在炕頭,數了三遍,又用帕子包了,塞進他懷里時,手還在抖:“娃,進城了,別像咱這般窩囊。”
漢東市的霓虹,比村里最亮的月亮還晃眼。和涂揣著畢業證,在人才市場轉了三天,最后靠著老鄉引薦,進了金沙區住建局當臨時工。辦公室里的瓷杯都比他家的水缸精致,他不敢怠慢,端茶倒水、復印歸檔,連局長車大喜的茶杯都摸準了溫度——泡枸杞要三顆,水溫七分熱,下午三點準時續水。
“這娃,懂規矩。”車大喜常當著旁人夸他。和涂聽了,腰彎得更低,笑容卻更見分寸。他知道,臨時工的身份是層薄紙,得靠人戳破。車局長家的下水道堵了,他帶著工具蹲在化糞池旁掏了一下午;局長孫子要入學,他提前半個月就去學校門口打聽政策,把材料整理得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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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來得猝不及防。車大喜突然找他談話,說要給她介紹個對象,是房地產商錢大寶的女兒錢小小。和涂心里咯噔一下,他聽過錢大寶的名字,金沙區一半的樓盤都是他家開發的。見面那天,錢小小穿得珠光寶氣,眼神卻有些閃躲。后來他才知道,這姑娘肚子里,已經揣著別人的種。
“和涂,你是聰明人。”車大喜拍著他的肩膀,語氣意味深長,“錢家不缺彩禮,缺個知根知底、懂事的女婿。你要是應了,編制的事,我幫你辦。”和涂一夜沒睡,眼前晃著爹娘的老臉,晃著住建局辦公室的瓷杯,最后咬了咬牙,點了頭。
戀愛一個月,婚禮辦得風風光光。錢大寶給小兩口買了大平層,還送了輛代步車。但和涂知道,這房子里沒有他的話語權。錢小小仗著懷孕,對他呼來喝去,飯菜不合口就摔盤子,夜里吵架時,指著他的鼻子罵:“要不是我爸,你還是個掃廁所的臨時工!”他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臉上卻得堆著笑:“是是,你別氣,動了胎氣不好。”
婚后第三個月,和涂的編制批下來了。又過了半年,在錢大寶的運作下,他調進了市委辦。從住建局到市委大院,不過幾公里的路,和涂卻覺得像走了半輩子。他更會來事了,說話語速放慢三分,笑容收放有度,見人三分笑,遇事不表態,把“中庸”二字刻進了骨子里。
三年后,和涂被派往上仲鎮當鎮長。走的那天,錢大寶塞給他一張卡:“鎮上有塊地,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多費心。”他收下卡,沒說話,只是拍了拍錢大寶的肩膀。到了鎮上,他雷厲風行,修路、建廠,招商引資的成績樣樣拔尖,只是夜里回到宿舍,總覺得胸口發悶。錢小小偶爾來看他,帶著兒子和何,張口閉口都是要錢,要么就是抱怨他沒本事,沒能讓她在閨蜜圈里抬得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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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芊琪是鎮上的選調生,剛畢業的女大學生,眼睛亮得像山澗的泉水。她會認真聽他講話,會在他加班時泡一杯熱咖啡,會在他聊起農村往事時,露出真誠的好奇。和涂在她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尊重,還有一絲心動。他知道這不對,卻控制不住地靠近。
婚外情的火焰,燒得迅猛又熱烈。劉芊琪愛他的成熟穩重,愛他眉宇間的野心,哪怕知道他有家庭,也心甘情愿跟著他。兩次意外懷孕,兩次墮胎,都是和涂陪著她去的醫院。手術室外,他握著她的手,說:“等我,我會給你一個家。”劉芊琪信了,滿眼都是憧憬。
這段私情,在小城里不是秘密,卻沒人敢說。和涂的仕途絲毫未受影響,反而因為“能力突出”,調任鄰鎮當黨委書記。權力在手,他腰桿更硬了,對錢小小的態度也愈發冷淡。終于,他提出了離婚。
錢小小哭著鬧著,罵他忘恩負義。和涂卻很平靜,把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推到她面前:“房子、車子都留給你,和何……我也給你撫養費。我們好聚好散。”他沒提劉芊琪,也沒回頭看一眼哭紅了眼的兒子。在他看來,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交易,如今交易結束,自然該清算。
離婚后不久,和涂就和劉芊琪結了婚,次年生了個女兒,取名和芊。一家三口住在寬敞的新房里,劉芊琪溫柔賢惠,女兒乖巧可愛,和涂覺得,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偶爾會想起和何,卻也只是轉瞬即逝——那是他青云路上的墊腳石,如今沒用了,自然該丟棄。
后來的日子,和涂的仕途依舊平順。只是偶爾聽說,他的前妻錢小小,嫁給了人社局的領導富關騫,還生了個兒子叫富達。再后來,又聽說富關騫去鎮上當武裝部長,因為走私被抓了。錢小小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過日子——富關騫和前妻的兒子,她和富關騫的兒子富達,還有她和和涂的兒子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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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和涂去基層考察,路過一個菜市場,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錢小小穿著樸素的外套,推著一輛舊自行車,車后座坐著兩個孩子,手里還牽著一個,正彎腰給孩子買糖葫蘆。陽光照在她臉上,沒有了當年的嬌縱,只剩被生活磨出來的疲憊。和涂下意識地躲到了樹后,看著她們母子四人走遠,心里竟沒有一絲波瀾。
回到車里,司機遞過來一杯熱茶。和涂抿了一口,溫度剛好。他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這都是他當年夢寐以求的。只是不知為何,此刻竟想起了老家的田埂,想起了爹娘蜷曲的手指,想起和何小時候,怯生生地叫他“爸爸”的樣子。
風從車窗縫里鉆進來,帶著一絲涼意。和涂攏了攏外套,閉上眼睛,腦子里盤算著下一個晉升的機會。他的青云路還在延伸,只是腳下的路,早已鋪滿了別人的血淚與自己的良知。
暮色四合,漢東市的霓虹再次亮起,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卻也很輕很輕,輕得像從未在這世上留下過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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