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九日早晨,山城上空的防空警報終于沉寂,收音機里傳來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新聞,茶館里的掌柜把長凳往外一擺,大聲喊了一句:“八年血仗,總算熬出頭嘍!”
抗戰勝利的喜氣尚未散盡,新的懸念很快冒頭——毛澤東要來重慶,同蔣介石面對面談判。重歸平靜的街巷忽然熱鬧起來,報童在解放碑一帶扯著嗓子吆喝,議論聲沿著石梯一路蔓延到嘉陵江畔。
九月一日的中蘇文化協會成了全城焦點。宋慶齡、郭沫若、馬寅初紛紛現身,閃光燈咔嚓作響,毛澤東與周恩來在人群簇擁下步入會場。那天,馮玉祥站在人群后排,灰呢軍大衣扣得嚴嚴實實,卻依舊擋不住他那雙晶亮的眼睛。
散場后,他拉住周恩來的袖口,只說一句:“改天到康莊坐坐。”周恩來心領神會。康莊不過四棟聯排西式小樓,馮玉祥卻把它視為自己在重慶的“營寨”。
老馮打定主意單獨設宴,可他一個難題擺在眼前——酒。對旁人來說,備酒是禮數,對馮玉祥卻是心病。年輕時在肅州被地主灌了幾杯烈燒刀,他滿臉紅疹昏睡三日,醒來便發誓,與酒絕緣。此后幾十年,無論官階如何起落,酒杯進不了他的門。
然而毛澤東、周恩來遠道而來,他若空杯相迎,傳出去難免落人口實。馮玉祥端著茶碗在客廳里打轉,終于一咬牙,命副官去南紀門挑三瓶茅臺:“記住,得是新窖的。”這番狠下決心,比當年在北伐前線調兵還要鄭重。
安全更不敢疏忽。康莊離軍統上清寺特務總局不到兩里,馮玉祥想到戴笠那張總是笑吟吟的臉,心里發涼。他把原本的勤務兵全數撤換,換成自己舊部西北軍的得力校官,再三叮囑:“樓外樓內,兩道崗,燈不許滅。”
九月七日下午,毛澤東、周恩來和張治中準時抵達。門一開,張治中先看見桌上的茅臺,忍不住調侃:“喲,喝了幾十年軟水的煥公,今天換了主意?”馮玉祥哈哈大笑:“客從遠方來,不能失禮。”
落座后,馮玉祥親自斟酒,端起杯子正要敬,毛澤東搶先開口:“這第一杯,慶祝中華民族掙脫鎖鏈。”他輕輕碰杯,卻淺嘗即止。馮玉祥松了口氣,暗道自己賭對了。
菜上到第三道,馮玉祥壓低聲音:“蔣介石向來喜擺鴻門宴,東北軍、西北軍都折在那張桌子上。毛先生務必留神。”毛澤東放下筷子,微微一笑:“有人說兩黨姻緣難成,我是來求婚的,既求婚,就不怕伴娘使壞。”一句話惹得滿屋哄笑。
席間,周恩來簡要介紹延安的土改與大生產,馮玉祥聽得連連點頭。他想起西北軍當年請來共產黨員搞后勤,一度軍心大振,可惜后來被迫分道揚鑣。若當年多些耐心,也許局勢便非今日模樣。
夜色漸深,雨絲敲擊窗欞。毛澤東舉杯,對馮玉祥道:“將軍在抗戰最艱難的時候,倡議國共合作,功在人心。渝談能否成功,還得仰仗您等民主人士呼號。”馮玉祥不再推辭,把白酒一口干:“只要中國能少流一滴血,馮某老命無所謂。”
客人散去時已近亥時,康莊外的路燈映著細雨,瓦楞閃著寒光。馮玉祥目送汽車消失在拐彎處,轉身吩咐參謀:“今晚守到天亮。”他知道,這頓飯未必能阻斷暗流,但至少讓對方感到,山城并非刀光劍影的絕境,仍有同道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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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新民報》用整版報道了這場簡陋而不失隆重的私宴,標題寫得直白:軍電副委座舍禁酒令,設宴慰延安來客。城里茶客搖頭晃腦議論:“這事八成要寫進史書。”馮玉祥掀開報紙,苦笑不語。他深知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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