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那些被流量美化的“戶外”與遠方

宋子涵前往福建省的平潭島景點“鏡沙”時穿過的礁石灘。受訪者供圖

　　前不久，湖南省張家界七星山舉辦的荒野求生賽事引發全網關注，累計瀏覽量近200億次，多位參賽者因此走紅，帶動了一波“荒野求生”熱潮。不少地方文旅部門看準時機，推出各類“荒野求生賽”，將其視為吸引旅游流量的新契機。

　　熱潮之下，亂象也隨之浮現。近日，重慶云深荒野戶外運動有限公司在貴州榕江縣組織的荒野求生活動，遭到多名參賽者及網友投訴。在賽事迅速走紅的同時，組織混亂、安全保障不足等問題也暴露出來。

　　這股席卷而來的“荒野熱”，迎合了近年來人們對自然的向往，讓更多年輕人開啟了“說走就走”的戶外生活方式。同時，也暴露出大眾在參與戶外旅游項目時認知的錯位、安全教育的失位，以及社交平臺內容發布的管理缺位。當荒野被簡單視為流量密碼或逃離城市生活的出口時，其背后嚴肅的自然法則與可能要付出的生命代價，亟待被重新審視。

　　“輕決策 重體驗” 都市里刮起“荒野”風

　　大二學生宋子涵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一組號稱拍攝于“無人原始洞穴”的絕美照片，被其獨特風光深深吸引，決定來一場戶外探險。在她看來，城市中的人造景點有些乏味，而荒野景色天然且帶著粗糲的真實感。

　　大學剛畢業的王宇同樣是個“荒野求生”迷，從小癡迷于“貝爺”（英國探險家貝爾·格里爾斯主持的生存挑戰類真人秀——記者注）的生存秀。“常規的旅游太無聊了，到處都是游客。”王宇說，充滿不確定性的荒野對他更具吸引力。從攀巖訓練到野外露營，他追隨著戶外博主的足跡，愈發堅定地走向更加偏遠的山林。

　　“在自然中，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沒有磨人的工作，沒有市井的喧囂。這種奔赴荒野的沖動，在我看來，本質上是對高度重復生活的逃離。”王宇說。荒野成了人們放松、宣泄的出口，高舉的登山杖和懸崖邊的剪影，變成不少人引以為傲的“勛章”。

　　針對“輕決策、重體驗”的戶外風潮，北京體育大學體育休閑與旅游學院院長蔣依依指出，這反映了戶外運動正在從傳統的高門檻挑戰向日常“輕戶外”轉變。

　　“原來一講戶外，就是去登幾千米高的雪山、橫渡海峽等，但現在戶外門檻降低了，變得輕量化。”蔣依依分析，這種“輕量化”讓普通人也可以廣泛參與到徒步、爬山、探洞等各種項目中，“參與群體變大，各種各樣的需求出來了，自然各種各樣的事故也就冒頭了”。

　　網紅景點被美化 審核平臺應負起責任

　　然而，真正的荒野從來不是濾鏡下的布景。今年7月，宋子涵和朋友如約前往福建省福州市平潭島一處“秘境”，卻發現要到達“秘境”需徒步穿越一大片礁石灘，漲潮時海水甚至會吞沒整個洞口。“互聯網上精心拍攝的圖片與巧妙編輯的文案，讓人忽略了荒野背后的危險。”宋子涵說，更多攻略內容都在強調什么顏色的衣服更出片，對關鍵風險只字未提。

　　當流量裹挾著獵奇與冒險，許多未開發區域被冠以“秘境”之名推上社交平臺榜單，實際上卻缺乏基本的安全標識。一些自媒體博主為追求流量，會刻意忽略環境風險，鼓動粉絲跟風、模仿。

　　王宇最近也“著了道兒”，他按照一名博主列出的路線獨自前往北京郊區的一處瀑布，結果行程過半手機卻沒了信號。“博主發布的帖子說路線很簡單，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次經歷讓他感覺，自己向往的“詩和遠方”其實危機四伏。

　　這種對“野生”和“原始”的浪漫化想象，同樣滲透在商業活動中。某高校戶外社團負責人孫士權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一些雪山商團打著“入門級”“人生第一座雪山”的名頭，吸引了大量“登山小白”，卻并未負起相應責任——不提供培訓和關鍵的技術裝備。

　　對于平臺和內容創作者的責任，蔣依依認為：“現在有些平臺會在發布的內容上標識‘這項運動有風險，請謹慎參與’等字樣。希望更多平臺都能有內容審核、風險提示的機制。”她表示，平臺可以通過審核機制過濾掉可能誤導大眾的內容，并對有風險的信息作好評估和提示，“這是平臺的責任”。

　　從“說走就走”到“負責任地出發”

　　面對日益增多的戶外安全事故，如何讓熱情與安全同行？蔣依依認為，“有組織”和“沒組織”的戶外活動有區別。“有組織的戶外活動有領隊或安全員做風險提示；沒組織的戶外活動，往往看到網紅景點就一窩蜂跟著去了，其實暗藏極大安全風險。”

　　蔣依依強調，對于沒有組織的個體參與者，關鍵是要具備成熟的風險防范意識和能力。“參與者要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活動危險性做一些評估。”她建議，年輕人應主動利用現有資源學習，“現在網上有很多免費的公益視頻內容。例如‘山地中國’等戶外運動科普類賬號，會教人怎么安全爬山、怎么選裝備等，大家可以先學起來，再出發。”

　　綠野救援隊隊長呂忠洪根據多年救援經驗告訴記者，真正的戶外能力是綜合性的，需要系統學習和長期鍛煉。“最大的危險是滑墜，約占戶外死亡事故的80%。”他特別提醒，冬季戶外環境更復雜，失溫、滑墜風險顯著增加。

　　對于所有計劃“奔赴山野”的年輕人，蔣依依給出了最核心的建議：踐行“負責任戶外”。

　　“一方面是對自己負責任，要對自己去的地方、參與的項目、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全面了解。”蔣依依說，“另一方面要對自然負責，遵守‘無痕山野’原則，只留下腳印，只帶走照片。同時，對他人負責，分享內容時應基于理性客觀，而不是獵奇或誤導。”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宋子涵為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