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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6日晚,深圳上早大廈。20樓一套房子突然停電。
一名女子開門查看。突然門外沖入一群人,將她身后的兩名男子按倒在地。
幾分鐘后供電恢復,三人被戴上手銬。其中一名男子臉頰消瘦,眼睛細長。他是重特大毒品犯罪人員:
李俊鵬。
李俊鵬是廣東汕尾陸豐人。他的家鄉有一個叫博社村的村莊,因多個家庭參與制販毒活動,曾被稱為“中國第一毒村”。
李俊鵬曾在佛山創業,染上賭博后,也走上販毒道路。他參與走私的毒品量以噸計,是廣東警方“雷霆掃毒”行動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2024年9月,李俊鵬被執行死刑。8個月后,他名下的一棟住宅被司法拍賣,共引發3.2萬人圍觀。在阿里司法拍賣平臺上,這棟位于佛山怡翠玫瑰園的房子成為:
佛山圍觀榜第一名。
6名競買者參與競拍。35輪出價后,房子以149萬元成交。
這個價格非常公道。跟周邊房子比,成交單價便宜了兩成以上,還額外贈送車位。毒販用命掙來的家業,最后被陌生人撿了個漏。
在經濟上行期,法拍房有三不做:
兇宅、刑案、官司房。
這棟房子幾乎占了兩項,放在過去一般人是不敢碰的。
但如今,時代變了。
1
最近,很多人被銀行直接賣房的消息震驚了。
去年蘭州銀行在京東資產平臺上掛牌直售房產標的為1130個,今年已增加到1779個。吉林銀行、天津銀行掛牌出售的房產,也都在千套以上。
而在京東、阿里兩大資產交易平臺上,2024年上半年以來,四川農信系統出售的房產標的數量:
超過25000個。
大行也沒好到哪去。宇宙第一大行工行的桂林分行,今年在阿里平臺上拍賣了27套房子。農行大連分行,今年拍賣了59套。
子姨看了下,銀行親自下場賣房的情況一直就有,跟法拍房區別不大。按照正常流程,這些房子是法院主持拍賣,銀行收錢就行。之所以越來越多的銀行親自上陣,是因為:
法院根本忙不過來。
據中指法拍數據庫的統計,全國法拍房源的累計掛牌量,從2019年的35萬套,攀升到2024年的77萬套,5年翻了一倍。
一套房屋從起訴到立案,再到上拍,要等兩三年。再算上法院排隊時間,更是遙遙無期。
除銀行外,很多債主都等不及了。
前兩天,曾是深圳南山大學城網紅盤的寶能城花園,有160套房子被擺上了上海聯合產權交易所的貨架。這些房產曾被作為債權抵押給中信信托,因寶能地產暴雷,中信信托干脆直接將抵押物掛牌。
今年前10個月,全國累計掛牌法拍房源降到了60萬套,看上去情況有所好轉。但事情的另一面是,很多債主選擇繞開法院,直接出手。因為:
法拍這個通道,已堵得水泄不通了。
2
2023年6月,披星戴帽了一年多后,宜華健康從A股退市,成為民營醫療退市第一股。
宜華健康前身是宜華地產,是潮汕資本教父劉紹喜創立的宜華系。宜華以木業起家,后涉足家居、地產、醫療、養老、投資等領域,巔峰時:
資產超800億,擁有兩家A股上市公司。
宜華地產是在2014年正式轉型大健康的。彼時,監管部門發文,鼓勵對醫療服務業的投資。財大氣粗的地產企業紛紛出手,萬科、恒大、泰禾等巨頭都嘗試過跨界從醫。
宜華地產的轉型較為徹底,他們將房地產業務兜售殆盡,收購了醫院、醫療服務公司、醫療器械生產公司,全面轉型大健康。
對于很多人來說,跨界不是請客吃飯,是拿真金白銀給行業交學費。
2019年,宜華健康出現虧損。三年后資不抵債。
劉紹喜在2021年被證監會立案調查,后因財務造假被禁入資本市場。宜華系最終分崩離析。
轉型的第二年,宜華健康曾買下深圳市福田區建安大廈辦公樓的兩層半,用作公司總部,花費超過兩個小目標。
如今這些資產陸續被法拍。今年6月,建安大廈27層以3666萬的價格拍出,比評估價便宜了將近一半,出讓方式是:
變賣。
變賣是法拍的最后一個環節。在法拍中,當首次和二次拍賣均無人報價后,就將進行變賣。變賣的價格通常更低,程序也更簡單。
進入變賣階段,往往意味著拍品已無人問津。此時出手,撿漏的成功率很高。
據說,在建安大廈27層變賣的前一天,買家就開香檳慶祝了。
生意失敗,一直是房屋流入法拍房市場的主要動力,也貢獻了最多的法拍房源。因為在很多案例中,除創業者本人外,擔保人的房子也搭了進去。
在房子被法拍前,業主通常都要經歷“破產三部曲”:
被告、失信、限高。
近些年,很多老板靠運氣賺來的房子,又靠努力流入了法拍市場。這不僅導致寫字樓、商鋪的法拍量大增,不少豪宅也落入凡塵。
今年上半年,上海一套花園住宅拍出了2.7個小目標,折合單價超過50萬元。上個月底,深圳的一棟豪宅拍出3.65億,單價達到57萬。
這兩棟房子的原業主分別從事:
廣告業,文化旅游業。
北京的萬柳書院、霄云路8號等豪宅,也有不少房源被擺上了法拍貨架。這兩個項目的業主中,有不少科技精英和傳統實業家。
宜華健康在深圳建安大廈的其他物業,都流拍了。連法拍市場都嫌棄的資產,才是:
真正的商業殘骸。
中國商業史上,大佬墜落的案例時有發生。但短短幾年間,從商業帝國到商業殘骸,從資本教父和資本市場出局者,反轉之快還是令人唏噓。
兩年前福田區法院現場查封,雖然空無一人,但辦公桌上還留著不少辦公用品和公司文件。辦公室的門口還掛著紅彤彤的對聯:
創大業一帆風順,望前程萬里生輝。
3
去年8月,京東拍賣平臺一次性上架了87套房產。這些房子分布在長沙5個小區,大部分是:
毛坯房。
這87件拍品的所有人均為李某,執行法院為700公里外的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
看到“合肥”兩個字時,長沙市民死去的記憶又復活了。
2016年下半年,合肥到長沙的高鐵票一票難求。很多人懷揣銀行卡和暴富的夢想,從合肥來到長沙,下車后直奔售樓處。
在當時的省會城市中,長沙房價僅高于拉薩,相當于合肥一半。此前,溫州人曾多次掃貨,但由于市場供應充足,加之中部四省會公積金互認,最終鎩羽而歸。
但合肥炒房團到來后,情況不一樣了。他們瞄準熱點區域,用足杠桿,鎖定目標后果斷下手。在一些項目上,合肥投資客占比達到:
三成。
當時正值樓市政策寬松期。從這年三季度開始,長沙房價大漲,梅溪湖、濱江、高鐵、南城等熱門板塊領漲。
第二年,長沙緊急出臺限購限貸政策,喊話:
讓炒房客有去無回。
這波漲勢才算勉強剎住。但長沙人對這段記憶的印象過于深刻。僅憑“合肥”一個信息,就有人按圖索驥,快速找到了這批法拍房的源頭。
2018年,合肥市公安局廬陽分局發布通報,對“大志集團非法集資案”進行調查,并查封大志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實控人凌某、李某房產177套,其中包括長沙房產87套。
大志投資成立于2009年,通過線下和線上非法集資,累計吸收公眾存款超過:
80億。
2022年,凌正、李梅等63名涉案人員被判刑。這87套法拍房源的房主,正是“大志案”主犯之一的李梅。
去年9月,這批法拍房第一次拍賣,只有4套低價賣出了。降價后的二拍,情況略好,有34套房產成交:
大部分低于評估價。
剩下的房源,至今仍處于流拍狀態。就算不被法拍,它們的價格也跌到買入時的水平了。
2017年6月環京限購政策出臺前,北京旁邊的三河、大廠、香河三縣,也是炒房客樂土,尤其是距離北京最近的燕郊鎮。
一個專門做三河法拍房生意朋友告訴子姨,有炒房客在限購前入手了好幾套燕郊房子,每月需償還的月供就達:
16萬。
限購出臺后,燕郊房價從高點快速跌落,短短3年就腰斬,如今更是膝蓋斬了。
從2018年開始,燕郊的法拍房數量明顯增加,增長速度取決于房價下跌的速度。
房價下降時,這個炒房客越來越焦慮,試圖賣掉幾套房子緩解壓力,卻發現根本沒人接手。
2022年春節后,他躺平,變成了失信人員,房子進入法拍市場。
其中一棟房子在去年以89萬拍出,他買的成本是240萬。
很多炒房客持有房子期限通常是三年。市場上行期還好,在市場下行期,如果三年內出不了手,就很麻煩了。為什么是三年?因為:
個人經營貸的最長期限,是三年。
4
今年6月初,廣州一名租客正在和房東談續簽,結果被告知:
房子要被法拍。
他的房東是一名90后,本地人,2019年買下了這棟老小區的房子,但因為通勤距離遠,干脆在公司附近租房住,把自己的房子出租。
一年多前,房東失業,搬回父母家住,至今沒找到工作。
這期間,他所在的小區房價降了30%多,“首付降沒了”。雖然租金能彌補部分月供,但這兩年,老房子越來越租不上價。
房東想了想,決定不再給銀行打工了。
談續簽的時候,房東告訴他,不用擔心被騰退,因為“買賣不破租賃”,法院是不會干預租約的。而且法院不會那么快就收房:
法拍也在排隊。
我看了看,由普通人斷供造成的法拍房,數量正在快速增加。
與生意失敗或炒房落空不同,這些法拍房的業主大都是工薪階層。房子買在高點,又遭遇降薪、裁員,實在無力支撐,才不得已斷供。
也有人選擇主動斷供,因為:
房價降太多了,斷供就是止損。
這類斷供房的特點是:要么是老破小,要么位于郊區。有貸款,裝修不錯,很多房子還住著人:
一看就不是炒房的。
在一些縣城,斷供的比例可能更高。因為房價降得更狠。
子姨的一位朋友,2018年在四川老家買了一套商品房,算上稅費、利息和裝修等,總成本接近80萬。今年他把這套房子賣了,全款27萬。
這位朋友說,在這個人口不到100萬的縣城里,被法院查封的房子正快速增加。執法人員經常出外勤,因為很多房子需要現場騰退。
她還說要不是銀行兜底,被查封的數量還會更多。
為了防止個貸加速變成壞賬,這兩年,銀行開始和還不上貸款的人談展期:
每月象征性還一點,可以不算違約。
這兩年,已有不少銀行悄悄對個人住房商業貸款進行展期。一位律師朋友說,展期期限通常為兩年,在這期間,貸款人只需償還利息即可。
在業內,房貸展期還有一個說法,叫做:
保房。
他判斷,在深圳,隨便一個支行的個人住房商業貸款展期用戶就超過20戶。
公積金貸款的展期,則得到了政策的明文支持。湖北襄陽在上個月出臺的政策,允許公積金貸款展期。政策列舉了無力負擔公積金貸款的幾種情況,被認為十分符合當下的現狀:
重病、降薪、失業、婚變。
5
前些年,法拍房還是小眾品類。很多人對法拍房不屑一顧,覺得:
不吉利。
騰退是法拍房最大的難題。
最初,法院并不負責騰退,競買人收房時,時常遇到“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有時一棟房子拖上好幾年也住不進去。
此時,“江湖人士”會介入,他們通過拉電閘、潑油漆、砸窗戶等方式恐嚇住戶。一番折騰下來,房子被搞得一片狼藉不說,還容易吃官司。
但彼時,法拍房游離于限購政策之外,加上價格便宜,不少人仍然希望借助這一渠道,獲得上車機會或學位資格,或轉手套利。
風水先生也經常接到邀請。勘查現場后,先生會作出判斷,如果能破解“煞氣”,買家才會出手。
有人說,早年間的法拍參與者,除了有錢有路子外,還得:
命硬。
從2021年開始,法拍房逐漸被納入限購范圍,炒作空間大大減小。同時,法院也開始承擔騰退責任,并有義務對“重大瑕疵”進行核查。
從此,法拍房逐漸褪去玄學的面紗,成為房產交易中的一個普通品類。
今年6月,借助618大促的契機,南京市玄武區人民法院將30多處房產擺上法拍貨架。玄武區法院執行局的負責人親自出面推銷,并說拍品性價比高:
法院是保證交房的。
祛魅后,法拍房的性價比優勢開始凸顯。
首次拍賣中,法拍房的底價通常相當于評估價的七到八折,二拍底價甚至低至五到六折。即便通過競價有所抬升,但往往仍是“白菜價”水平。
這兩年,越來越多的普通購房者進入法拍市場淘金。正如毒梟房的熱拍,相比房屋的價值,競買者已經不太在意背后的故事。
上個月底,深圳市金地海景翠堤灣的一棟房產被法拍。這棟房屋曾在2009年發生故意殺人案,此后歷經兩任業主。今年重回法拍市場時,房子里還有人居住。
在數萬人的圍觀下,20多名競拍者對這棟“兇宅”展開了激烈的競爭。距離競拍結束不足半小時,又有4位買家沖了進去。
最終,這棟房屋以699.9萬元的價格成交,比市場價便宜了1/4。競拍次數達到:
109輪。
6
盡管有些房源拍得熱火朝天,但總體來看,流拍才是常態。
中指研究院的統計顯示,今年前10月,法拍房的清倉率為23%。而在2019年,這個數據是39.9%。
很多從事法拍的人都說,相比買家,房源還是太多了。
同期,法拍房的成交均價從5540元/平方米降到4667元/平方米,下降了15.8%。
這說明,在供大于求的情況下,法拍房也在:
以價換量。
對于同小區的業主來說,這顯然不是好消息。
今年上半年,子姨所在的小區,有業主組織了“保價聯盟”。組織者說,為了小區全體居民的利益,希望大家堅守價格底線。他還呼吁,報價較低的業主可以適當提價。
不久后,小區的一棟房子被法拍,比市場價低了30%。
然后,群里就不怎么說話了。
樓下的中介告訴子姨,不管拍不拍,只要有一套法拍房掛出來:
小區的房價就得抹個零。
法拍房是樓市最鋒利的鐮刀,收割的不僅是斷供者,而是房地產游戲的所有參與者。
哪怕是在法拍市場撿漏的人,也會有不安全感。
那位做法拍房的朋友說,一個客戶通過法拍拿下一套房子后,有一天忽然告訴他,不希望小區里再有房子被法拍了:
要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底。
歡 迎添加子姨微信: zhangziyi1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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