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樂此不疲，古代畫家為何鐘情“訪戴”

文|鄭學富

在古代繪畫史上，不知道有多少畫家以“訪戴”為題材，揮毫潑墨繪出諸如“雪夜乘興圖”“雪夜訪戴圖”的傳世之作。目前能看到最早的“訪戴”繪畫作品是元代黃公望的《剡溪訪戴圖》，之后，畫家們更是樂此不疲。古人為何鐘情“訪戴”？原因大概是古代文人向往自由、率性的魏晉風度，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縱情山水；另一方面，這一題材有雪景、扁舟、孤旅等意象，蘊含文化審美價值，以此營造空靈意境，抒發個人理想、情懷，彰顯文人風骨。

“訪戴”之典故出自于《世說新語》：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五子王徽之(字子猷)居住在山陰(今浙江紹興市)，一天夜里他一覺醒來，打開窗戶一看，外面已是粉妝玉砌，月色皎然，萬籟俱寂。他異常興奮，難以入睡，令仆人溫酒飲之，在室內來回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他突然想起了住在曹娥江上游剡縣的好友戴逵，于是不由分說，立即讓船夫駕舟前往，折騰一夜才趕到戴逵居所。可到了之后，王徽之又突然命令船夫駕船返回。船夫不解，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這個故事表現了王徽之放蕩不羈、灑脫曠達的個性。

王徽之要拜訪的戴逵也是率性之人。戴逵是東晉藝術家，《晉書·隱逸傳》載，當時官任太宰的武陵王司馬晞聽說戴逵擅鼓琴，想請他到王府演奏，于是委托戴逵的好友帶上厚禮前往邀請。戴逵素來厭惡那些故作風雅、奢侈放縱的官僚貴族，認為替他們鼓瑟是奇恥大辱，毅然取出心愛的琴，當著朋友的面摔得粉碎，這就是“碎琴不為王門伶”的故事。

黃公望《剡溪訪戴圖》

黃公望，“元四家”之首，工書法，通音律，善詩詞散曲，尤擅畫山水，有緣得到過趙孟頫的指點。黃公望曾出仕充吏，后因中書省平章政事張閭牽連入獄。出獄后，師事金月巖入全真道，隱居在虞山一帶，潛心書畫研究，常攜帶紙筆描繪虞山、三泖、九峰、富春江等地的自然勝景，并以修道隱者身份往來于杭州、松江之間，與友交流切磋。由于他的創作是來自對自然景物的切身感受，將淡泊寧和的心境與山水的氣韻合一，因此畫作達到渾然天成的至美境域。他的畫筆墨簡遠逸邁，風格蒼勁高曠，氣勢雄秀，對明清山水畫影響甚大。

黃公望的《剡溪訪戴圖》現藏于云南省博物館，是一幅壯闊的雪景山水，畫的上部山峰聳立，層巒疊嶂，其間點綴樹木；下部是曲折蜿蜒的剡溪，一處石丘將剡溪的空間分割為兩段：左為王徽之的夜行小船，艙中攏袖御寒者為王徽之，船夫正在用力劃槳；右為一處村落，為戴安道住所，看船行的方向應該是要離開村莊。畫面蕭瑟冷寂，寒氣逼人。畫軸右上方黃公望自題：“至正九年正月□王賢畫，二十五日題。大癡道人時年八十有□。”經云南省博物館專業人員考證，“士賢”應是元代松江府名門夏氏后輩夏士賢，黃氏與夏氏私交甚密，常往拜訪交流。此圖當為81歲的黃公望在夏氏書齋“知止堂”做客時的酬應之作。畫作的雪景山水體現了全真道“心本清凈”的理念。

張渥《雪夜訪戴圖》

張渥，元代畫家。通文史，好音律，屢試不第后專攻詩畫。其人物畫以白描著稱于世，師承北宋李公麟，創“鐵線描”技法，線條剛勁飄逸，形神兼備。其山水，能“盡自然之性”。

張渥的《雪夜訪戴圖》現藏于上海博物館。該作全幅構圖簡潔，主題突出，與其他“訪戴圖”不同的是：畫面舍棄了雪景、山水的渲染，主體部分僅留一樹、一舟與一人而已。河岸古樹枝干虬勁，或濃墨渲染，或淡墨勾勒，營造出冬夜寒寂的意境。作者集中筆墨描繪王徽之的人物形象，造型準確，僅寥寥數筆，將人物刻畫得惟妙惟肖。王徽之坐于船篷內袖手讀書，人物在眉目之間顯露高傲與郁郁不歡之態。作品沿用李公麟白描傳統，人物衣紋以細勁鐵線描勾勒，樹石線條富于粗細濃淡變化，通過人物神態與環境的對比烘托出隱逸之士的情懷。從整體的氣氛到蒼勁的古樹、形單影只的小舟，再到形態迥異的撐篙人和讀書者，毫無違和之感。畫面有意側重描繪主人翁雙手攏袖，一株脫盡樹葉的寒木，船夫以袖裹篙撐船行進，以襯托雪夜寒意的情景。該作表現出畫家高超的筆墨技巧和深厚的藝術功底，實為他生平傾心之作。

此圖歷經清人潘延齡、宮子行、何瑗玉和乾隆內府以及近人龐元濟的收藏，并有乾隆題詩：“雪夜覺來乘興行，剡溪沿溯一舟輕。傳神恰是斯時好，較勝門前著語情。”

周文靖，明代前期宮廷畫家。在藝術創作上，師法夏圭、吳鎮等宋元名家，善畫山水兼工人物、花卉、竹石、鳥獸、樓臺。作品兼具元人水墨技法與明人李(成)郭(熙)派山水風格，尤擅營造秋林清曠意境。

周文靖《雪夜訪戴圖》

周文靖的《雪夜訪戴圖》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畫面以工筆技法描繪雪夜行舟場景，一只小船正艱難地行駛，船頭、船尾的艄公身披蓑衣，一頭戴斗笠，一頂頭巾，奮力地劃著船，可見外邊的雪下得很大；船上艙蓬內透著微弱的燈光，表示夜色已深，蓬外一童仆扭頭望著吃力的艄公，蓬內端坐一高士，此人便是主人翁王徽之。整幅構圖疏朗曠遠，近景著墨濃重，遠景墨色朦朧，坡岸上與隱現夜色中的茅屋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烘托出雪夜的寂靜和寒冷。山石樹木融合了南宋馬遠的技法，而積雪則有元人韻味。此作右上題“雪夜訪戴”，并鈐印三方。

古代畫家運用繪畫的敘事方式，詮釋了個人對“雪夜訪戴”獨到的理解，表達了其蘊含的文化內涵，這一繪畫主題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而歷久彌新。今人觀之，仍可領悟當時文人的審美趣味及所追求的風尚。

(作者為棗莊市政協文史館館員、棗莊市首批社科智庫專家)